第77章 三十六
接下来的几天，杨宇城打来的电话并没有想象中多，一菲不知道心里的感觉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胸口的疼痛并没有减少一分。杨宇城他们已经转移到成都，他说医疗队允许他们短暂出行，他们一般会走走老街，或是在茶社里看着当地人摆龙门阵，那些人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闲不住的休闲成都，的确是个宜居的所在。杨宇城说等咱们老了来这儿定居吧，一菲默然说不出话。
杨宇城对她的沉默并没有表现出气恼，似乎在意料之中，事实上他自己也有点心不在焉，说话的时候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像是陷入了某件事的思考，一菲很害怕他真的在思考继而决定什么，她不想要任何改变，他们之间就这样相爱到他离开，对她已是最大的幸福。如果杨宇城愿意，她真希望他们两个都绝口不提离开或是留下的话，只是这样静静珍惜剩下的几天就好。
登山队成员预定10月19号返回，还有三天她才可以看见他，听他说完回程安排，一菲发觉自己竟然紧张得呼吸苦难，像每次知道稍后会见到他一样，她想他，但内心深处害怕更多一些，她怕他再次说起不放弃她的话，更怕他随便说出一句话都会动摇自己的决心，之所以早早在电话里跟他说那些，是因为她清楚知道自己在他的温暖眼神面前会变得多么软弱。
上班时候在电梯里碰见了赵副院长，一菲打了声招呼，赵副院长点头作为回应。对于和领导相处一菲一直没什么特长，她不怕他们，但是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外她也想不出能和他们聊些什么，有人巧舌如簧会和领导打得火热，但她做不到，事实上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往往还没有出口她自己就先脸红了。她可能会埋头在工作上任劳任怨，却不会主动让别人看见她的努力，这样被动的性格也只有杨宇城会发现她了，如果没有他给自己创造了那么多条件，默默为她做了那么多，很多事情她大概不会那样顺利的度过。杨宇城，杨宇城，真希望他为她做那些事的时候不是因为喜欢她，而只是因为她的努力。但是反过来想，能得到他的喜欢，对她来说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
电梯在儿科楼层停下，一菲夹紧包往外走，赵副院长也向前走了一步，准备在她下去之后关门，一菲迈出一只脚后突然停下来，回头对赵副院长说：“赵院长，我有事想和您说，您有时间吗”
赵副院长诧异地看着她，他虽然认识周一菲，但这个年轻医生平日里并不怎么活跃，突然在电梯里拦住自己而且表情严肃，让他很好奇她找自己是什么事，于是开口说：“九点钟你到我办公室来吧，早会差不多那时候结束。”
“好，谢谢”一菲说，走出电梯后意识到自己竟然用了“谢谢”这个词，他真的能帮助她吗
等待杨宇城回来的日子变得无限漫长，一菲一直以为自己更加害怕他回来，但焦灼的心告诉她自己有多想看见他，想看见他安然无恙，想再次静静注视他的眼睛，就像那么多次他们无言相对一样。秋意浓了起来，偶尔有泛黄的树叶落下，让一菲的心跟着泛起潮意，人们都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但她从来没有建立起认同感，她会惊艳于原野上绚丽的色彩，却总不能接受落叶纷纷飘下，相比这种凄凉的美，她宁愿接受春寒料峭，起码她知道有一粒种子正在冻土之下蓄势待发，在某一个阳光温暖的日子破土而出带给人们绿色的希望。
每天夜里悠悠睡着了之后她都在静静想着有关杨宇城的事，一起经历过的片段此时成了最温暖的寄托，早上她醒的很早，躺在床上再一次回味临睡前回想过的那些事，她一遍遍回忆从相识到现在相处的点点滴滴，然后发现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原来那么少，她甚至只要一个晚上就可以从相识之初回忆到现在，这让她有些难过，他们竟然没有留给对方足够多的回忆作为纪念，却也让她欣慰，这样至少她不会忘了任何一个关键的细节了，因为回忆只有那么多。
19号的早上，一菲从凌晨开始就在半睡半醒间排练见到杨宇城之后，自己该怎么表现得泰然自若，就算让他觉得自己绝情，也不能表现出留恋不舍，动摇已经下定的决心只会加深两个人的痛苦。可事实上这种努力是徒劳的，因为她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想到底该怎么做，每一次假设他看着自己或是开口说话时，她已经被假想中他的眼神吸引，无法分心去想任何事。起床的时候一菲再次验证了自己的软弱无力，于是想那就在他出现的时候不看着他好了，绝情就绝情到底吧，想到这她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
上午是在焦虑不安中度过的，前一晚杨宇城告诉她是上午的飞机，登机前没有再联系她，行程应该不会有变化吧，他在登机前竟然没有联系她，一菲心里说不清的滋味。午休后她就进入了高度紧张的状态，总觉得杨宇城会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然后径直走到她的桌子前面，在一群同事和患者面前，她有能力固守住决心吗光是想想那样的情景一菲已经紧张得不知所措。虽然明知道他不会那么快出现，但紧张的心情还是没办法缓解，一菲清楚自己不仅仅是紧张，一阵阵激动的心情总是让她忍不住眼眶发热，想要流泪，对于这个时候的杨宇城来说，迎接他的应该是鲜花和拥抱才更为应景，但他们却必须面对冷冰冰的现实。
快四点的时候有同事跑进来激动地说刚看见了杨主任，一菲感觉后背的毛发都竖起来了，日思夜想的人即将出现却带给她毛骨悚然的感觉。她整个进入了战备状态，一遍遍给自己鼓气：不要表露任何情绪，不要失控，不要哭..但是无济于事，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快下班了杨宇城也没有出现，即使告诉自己他有很多重要的事需要放在前面，至少要先去领导那里，但她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为什么他从登机前到现在都没有和自己联系呢，这些天来他说的话也很少，难道真的是对她失望了吗，更严重的有可能已经开始讨厌她了吗她发现，即使她决定要结束，却仍不希望他讨厌或是怨恨自己，她想要在他心中留下美好的回忆，就像他深植在她心中的那些回忆一样，纵使在漫长的时光里蒙上了灰，偶尔想起依然会感觉到那里的温暖。可是她带给他的回忆算得上美好吗
从不确定到否定，一菲已经强迫自己相信杨宇城恨她了。
同事们开始收拾东西回家，有人不甘心地说以为杨主任会先来看看大家呢，有人笑着说：“干嘛要先来看看你，你又不是大人物，又不是人家心里想的人”说话的人看见一菲，意识到这个玩笑有点过头，补充说：“先到领导那里汇报是正常的，我敢保证明早杨主任一早就会出现报平安”
大家陆续走了出去，一菲也站起来收拾东西，自己呆呆地坐在那里却做不进去任何事，怎么看都像一个弃妇，她已经确定杨宇城不会来找她了，但是把手机塞到包里的时候却发现有一条信息，是杨宇城发来的，她竟然一直没有看见。“在院长这儿，你等我”
“你等我”是一条比任何语言都有效的命令，一菲停下手里的动作，重新坐回座位，仿佛他在对面盯着她要她乖乖等着。眼泪慢慢涌了上来，这么害怕他的疏远，他离开后她又该怎么办呢
罗圆圆笑嘻嘻地走进来，还穿着白大褂，看见一菲的样子生硬的收起笑容，一菲擦掉眼泪问她怎么还没走，罗圆圆说今晚她值班，不解地问一菲，人都回来了怎么还哭。一菲摇头没有说话，突然抓住罗圆圆的胳膊，“你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吧，谁来了都不要走”
她想有个人陪她一起面对他，现在她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只希望有罗圆圆在这里，她和杨宇城都能保持克制。
“杨主任一会儿要来吗”
一菲点点头。罗圆圆不太确定自己留在这儿是不是合适，但看一菲的样子现在离开肯定是不合适的，她装作无所谓大大咧咧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没问题呀，我也想看看领导呢。”她试着找话题让一菲说说话，但一菲一副魂不守舍的表情，每一次走廊里的脚步声响起都会让她警觉地抬起头，但都不是杨宇城。
杨宇城真正出现的时候，她却没有注意到，直到他走进她的办公室，她还在看着窗台上那盆绿植发呆。罗圆圆看见了杨宇城，站起身来打招呼：“杨主任，你回来了身体没大碍吧”一菲条件反射般的从椅子上弹起来，不敢确定地看着他，虽然他整个下午都在这栋大楼里面，但在她的心里，这一刻之前他都还在那片一望无际的白色世界。
“谢谢，已经没事了，让大家跟我担心了”杨宇城笑着跟罗圆圆致意，然后凝视着一菲，慢慢地说：“我回来了”
一菲身体忍不住发抖，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扑扑簌簌地往下掉，“回来就好”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彼此相望，仿佛没有罗圆圆的存在，罗圆圆不自在的咳了一声，“今晚值班，我得回值班室了，杨主任，明天见”说完快步绕过杨宇城走了出去，一菲在她经过的时候伸出一只手想拉住她，但罗圆圆不动声色躲开已经走出去了，而杨宇城就那样一直望着她，不曾移开视线。
一菲迎着他的目光，感觉到触电一般的疼痛，那是想念和悲伤交织的疼痛。下了很大的决心强迫自己低下头，她多么贪恋那双温暖的眼睛，多么希望可以一直拥有，即使此刻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怒意。
杨宇城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快步走过来，一菲听见他靠近紧张的后退了几步，双手挡在前面想要拦住他，但杨宇城近乎野蛮地按下她的手，用力抱住了她，一菲踉跄了几步，身体靠在身后的柜子上，结结实实地落入了他的怀抱，杨宇城低头狠狠吻住了她。
理智告诉一菲应该推开他，不要再带着他一起发疯，但情感上她是那样贪恋他的温暖，面对了生离死别的考验，此刻她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几近融化。她热烈的回应他的吻，却止不住眼泪，泪眼模糊中敞开的门仿佛敲响警钟，提醒她门外的现实，一菲扭开脸想要停下这个怒气冲冲的吻，但杨宇城蛮横的不予理会，最后她只好用力咬了他的嘴唇，杨宇城吃痛停下来，表情伤痛地看着她。
他的这种表情对一菲而言犹如凌迟般痛苦，她从他的怀抱里挣脱，隔开一段距离看他。他瘦了很多，脸色更加苍白，加上眼睛里分不清楚是愤怒还是痛苦的东西，让她的心都忍不住颤抖。一菲背过身想偷偷擦掉眼泪，杨宇城一把拉起她的手，“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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