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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你过分美丽


      愚人节过后的第一天,没有人讨论作业,没有人讨论考试,没有人讨论录像店新到的《流星花园》,所有人的话题都围绕着同一个人——张国荣。

      2003年4月1号,就在我们想方设法摆弄着牙膏味夹心饼干的这天,一位亚洲巨星和我们开了个愚人节最大的玩笑,与世长辞。

      我还没来得及看《英雄本色》,我还没来得及听他的歌,我还没来得及知道他曾经创造过哪些辉煌记录,他就以这样最决绝的方式与世界告别了。

      乐梓桐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她对我说,“伊一我怎么办?我真的好喜欢他,我怎么办?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怎么办?我还没攒够钱去看他的演唱会我怎么办……伊一,我把零钱罐砸了,可里面的钱我不知道该怎么花……”

      我不知道怎么劝她,我只能跟着她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

      第二天,我花光了所有零花钱买了三盒张国荣的磁带,音像店的老板告诉我这是港版,珍藏版,每盒要多收20块钱,我想都没想就全部给了他。对我来说,30块钱够我买两本辅导书,够我买一堆明信片了。可我却为这多花的30块钱而感到庆幸,感到踏实,心底居然还泛起一丝儿说不出的自豪感,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也许这就是我能做的吧?

      微不足道但是足够虔诚。

      当天晚上我以最快的速度写完了所有作业,然后把磁带放进了新买的步步高复读机里,戴上耳机,一首歌一首歌地听。

      从《倩女幽魂》、《当年情》听到《风继续吹》、《怪你过分美丽》,都是粤语歌,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只好拿着歌词本一句一句地参照,朱女士进来给我送水果的时候,吓得我慌不择路地打开抽屉,把歌词本扔进去,动作太快,夹到了手。

      “哎,伊一这丫头,听英语磁带居然都听哭了!”我妈的嗓门,压低声音也能听到。

      我爸没说什么,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伊一啊,作业做完就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课。”

      “嗯。”

      “最近物理跟得上吗?和班里同学相处得还行吗?”我爸估计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挺好的,都挺好的。”

      “那就好。”我爸起身准备出门。

      “爸!”我叫住他:“陈叔叔最近好吗?”

      陈鑫的事情到底怎么处理的,结果出来了吗?

      “挺好的啊,你陈叔叔最近身体很好啊!”

      老爸,我问的不是这个!

      “陈鑫的事也圆满解决了,你陈叔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怎么解决的?通告批评了吗?处罚严重吗?”

      “没有没有,陈鑫不是得了奥数比赛的金牌吗?说是可以直通启明中学尖子班?”我爸又坐下来,翻着我的数学作业,“这个资格被取消了,想要进尖子班他得自己考,凭中考成绩说话!”

      谢天谢地,一点都不严重。

      “不过这个处罚对他来说等于没有,他闭着眼睛都能考进尖子班,所以女儿啊,你要加油!”我爸说完,朝我做了个fighting的手势。

      “嗯,老爸你放心,我会努力的!”我站起来把老蒋往外推,“老爸你快出去,不要打扰我背单词,我背完英语单词再睡觉!”

      “好好好,早点睡!”

      我关好门后,跑回桌子前打开抽屉,取出歌词本,然后对着角落里的那盒永生钢笔傻笑了好久。

      当有些人还沉浸在失去偶像的痛苦中,当有些人还埋头于做不完学不尽的书海无涯中,当有些人还向往着五一过后的那场校运动会蠢蠢欲动中,一种莫名其妙的病毒,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早已拉开序幕。它就像一个可怕的杀手,杀人无形却又见血封喉,整个城市,甚至整个中国都被笼罩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中。

  我已经记不清从哪天起新闻报纸开始大幅度地报道旅游管制、出入境限制、死亡病例,“非典型性肺炎”这个词占据着各个报刊的头版头条,北京成了重灾区,中国成了WHO(世界卫生组织)的点名批评对象。一时间谣言四起,各行各业兵荒马乱,大学生回不了家,医护人员全面隔离,感冒发烧成了这一时期最致命的征兆,超市里白醋脱销,板蓝根脱销,口罩脱销,甚至连矿泉水都脱销。

      当朱女士捧着两箱食盐和一袋板蓝根回家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板蓝根已经从平时的一大包10元以下飙升到三四十元了。

      “能买到就不错啦,我还是问进货的小刘拿的呢!”我妈倒了杯凉开水,咕噜咕噜地往下灌。

      “那这两箱食盐是怎么回事儿?”我爸指着玄关门口的俩个大箱子问。

      “你还不知道吧?这是加碘盐,听说上海那边都买疯了,我这是内部消息,员工福利!”朱女士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妈,为什么要买加碘盐?吃这个就能预防非典吗?”

        还有,这么俩大箱,得吃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大家都买你不买,大家都吃你不吃?”朱女士理直气壮地把我顶了回去,“不行,我还得打个电话给你舅舅还有姑姑,问问他们要不要,要的话我再送几袋给他们。”

      “还有外公外婆!”我忙提醒正要拨电话的朱女士。

      “对对对,我差点忘了!”朱女士回了我一个欣慰的眼神,“让你舅舅帮带过去!”

      两天后,朱女士带回来的两箱加碘盐被一扫而空,事实证明大难当前,保命要紧,我之前的担心纯粹多余。

      张健和文婷也因为这场“国际灾难”而冰释前嫌,估计他们也认为所有的小情小爱,小吵小闹,小磕小畔在人命关天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的自行车购买计划因为这场非典风暴再次被迫搁浅,老蒋继续早出晚归地送我,我也乐得享受途中趴在我爸后背上睡个15分钟回笼觉的特殊福利。

      这天我和我爸刚到家,就听见朱女士对着话筒笑呵呵地说,“不用谢阿姨,应该的应该的,帮我和你爸问声好,哎哎,哈哈哈!”

      她笑得太开心,都没工夫瞄一眼她老公和她女儿。

      “陈鑫啊,你晚饭吃过了吗?哦哦,吃过啦?那赶快去做作业吧,阿姨就不打扰你学习啦,我们家伊一要是能有你一半懂事就好咯!咦?说曹操曹操就到,她到家了,阿姨去给她热饭啦,那就挂了哈,拜拜!”

      啪地一声,电话切断,我妈打电话的时候有多啰嗦,挂电话的时候就有多干脆。

      她连抢电话的一秒钟都不留给我。

      我无助地望着电话座机,仰天长叹。

      “陈鑫吗?”我爸换好拖鞋,两**叉着翘在茶几上。

      “嗯,这孩子可真懂事,还特地打电话谢我!”我妈踢了下老蒋的腿,“让开点,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把脚丫子放茶几上,别把脚丫子放茶几上,你耳朵聋的?”

      “我又不是你爸!”老蒋气呼呼地顶了回去。

      “我爸又不是聋子,他只是听力不好,你哪只眼睛看到过我爸吼我妈?”朱女士不服气。

      “外婆说什么外公反正也听不清,就算听到搞不好也当做没听到,老爸,你要跟外公学着点,糊涂点好,傻人有傻福!”我放下书包,拿起茶几上朱女士今天才买的肉松面包就是一大口。

      太饿了,这俩个人还不知道要啰嗦到什么时候。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教育起你老子我来了?说,从哪儿听来的这些邪门歪道!”我爸说着就要揪我的耳朵。

      电视里都这么说,古装片现代剧都这么演,你看哪个电视剧的女一号比女二号聪明啊?不都是傻不拉几地被耍得团团转最后还要靠男一号,男二号解救吗?

      我当然不可能和我爸说这些,找死啊!

      “我们语文老师黄老师说的啊!”我心虚地继续啃面包。

      “现在初中语文课还带辅导人生哲理了?”我爸笑着摸摸胡渣,“有意思。”

      我一个面包啃完了,朱女士的菜也热完了。

      饭前甜点只是前餐,学生时代的我饭量惊人,“老妈,你也给陈叔叔送加碘盐了?”

      “不止你陈叔叔,袁叔叔,殷叔叔那边我都送了!”朱女士给我舀了碗汤,“我还特地给陈鑫留了一盒板蓝根,也不知道你陈叔叔买到没?他们家都是你李阿姨在管,我就想万一她都留给自己儿子怎么办?”

      “小李人不错,你不要胡说八道!”

      “以防万一嘛,我也没说什么。”

      我闷声不响地继续吃饭,人总是这样,喜欢站在自己的主观意识上考虑问题,看待他人。后妈就一定恶毒,小三就一定是狐狸精,好学生就一定是乖宝宝,差学生就一定满口谎话,我们都太过相信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判断,从而忽略了那双眼睛,那双最具说服力的眼睛,忽略了“眼见为实”这个成语的真正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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