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翼

他向前踏出几步，看向下方白净如棉奔腾如浪的云层。好想有一双翅膀……然后，我就可以跳下去了。他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可是他也不想死去。他不知道寓言中的那个业因兽最后的结局是怎样，听上去应该是自杀了；但是他，绝对不会死去。他还没见到早倩呢，还没和英睿和解呢，在那之前怎么能死去……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必须克服业因，然后回到宁早倩的身边。就算会遍体鳞伤，就算要放弃所有，他也都要回到宁早倩的身边……我必须再见到她！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瞬间，脚下的大地突然剧烈颤动了起来，虹翼吓了一跳，一股比先前都更加浓烈的黑暗从他的身上蔓延，四散开来在大地上奔涌。很快，整个山巅都已经染上黑暗。他平复心神，将那些黑暗全都收回到了体内，却被呛出一大口鲜血。他跪倒在地上，冷汗直流，双手不停地颤抖，大口喘气，皮肤变得苍白。他摇摇晃晃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四周突然变得非常寒冷。他的身躯颤抖着回到了那间木屋，然而寒冷似乎也跟了进来。他盘腿坐在地上，望着那个吉祥物，听着身边风铃的声音。然而当他看着那个海绵面包吉祥物的时候，那些风铃发出的蜂鸣声他根本就听不见……仿佛将他身边所有的声音都屏蔽了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一想到关于早倩的事情，身体里的那股业因能量就会崩溃，无法控制地蔓延开来。不能再继续了……他痛苦地将视线从吉祥物上移开，也就在同时，他听到了敲门声。他住的是木屋，门根本就没有上锁，对方敲门也仅仅只是出于礼貌。所以他没有去开门，对方便倒是率先径自推门而入。他看清了来人，发现是他们的校长穆宫陇。

        “校长……？”虹翼有些迷惑，随后才想起来今天可能是校长亲自来照顾自己——与其说是照顾，还不如说是监控更加贴切。不过，他还是按照学校里的规矩朝校长问了个好，对方也朝自己点了点头，但是脸上的神情还是非常严肃——当然虹翼也不能说自己有看见过穆宫陇露出轻松欢快的神情，他和席英睿去校长室申请秋游踩点那天除外。他清了清嗓子，然后对虹翼说道：“虹翼同学……你现在的情况还好吧？”

        “还好。”虹翼简单地答道，同时将自己的手机藏到了身后，但还是被校长看到了。同时，穆宫陇校长也看到了他的那个吉祥物。但是，他却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淡淡一笑，随后继续说道：“那么虹翼同学……你现在应该也已经知道自己身体出的问题了吧？业因化这件事，我觉得瞒着你也没有必要……而你那么聪明，多多少少肯定已经猜到了。”虹翼不可置否，只得点点头。穆宫隐脸上的表情十分模糊，然后他说道：“那么你肯定也听到过那个关于远古时代业因兽少年的传说……但是那个传说有一个地方说错了。业因兽会出现，并非因为人的傲慢，而是因为人们心中的执念。也就是说，虹翼，你的身上会出现业因，是因为你的心中存在着某种无法割舍的执念……这就是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方便跟我说说吗？”

        执念吗……虹翼一怔，他立刻想到了宁早倩。然后，他朝校长摇了摇头。这确实是他心中的执念，但是，这不是能向别人说出口的事。被拒绝后的校长无力地笑了笑，然后拍拍他的肩：“不是我要打击你的信心，但是历史上出现的业因兽事件，都是非常可怕的事……如果一直都无法放弃心中的执念的话，最后的结果只可能是死路一条。  ”

        这下虹翼是彻底愣住了。四周风铃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虹翼严肃地对校长说道：“我还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我是个善良的人，所以我能够走下去……我不会死的。”

        “是骄傲、虚荣、嫉妒和报复才支撑你走到今天，你的成长依赖的是这些负能量，而不是天生的善良。”穆宫陇校长注视着他的眼睛，看得他心里怵得慌。或许……真的是这样吧。虹翼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然而，如果说他心中的执念就是宁早倩的话，那么他真的放弃不了。

        “能够逼死我的东西将永世长存，”虹翼说，“偏见、愤怒、执念、不理解……而我，绝对不会这样轻易死掉。”

        “是吗……”校长苦笑了一下，“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就好了啊……”他意味深长地说着，然后便走出了他的木屋。虹翼目送他离去，心脏怦怦狂跳。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听到校长那番关于执念的话语之后，他感觉四周似乎变得更加寒冷……而且，他也变得比方才更加渴望能够飞翔。他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他想要回到早倩的身边。

        突然，木屋再次颤抖起来。虹翼扶住墙壁，平复心神，将自己的业因收回来，然而这一次，他这么做没有任何效果。他知道校长的话开始应验了。是执念啊……该死的执念……宁早倩，就是他一生的执念。每当他想到她，身上的业因就会控制不住地向四周蔓延，情况一次比一次严重。虹翼知道，如果再这么放任下去的话，很快他都自己都无法控制住自己的业因了，迟早有一天，他会真的沦落为传说中那个毁掉一切的业因兽。

        但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想着宁早倩的事。“孤单的少年终日陷入思考中，控制不住地去思考，想着不该想的事，怀疑不该怀疑的事……思考能够蔓延业因。在不知不觉中，少年累积着负面的业因，最终慢慢地失去了人形，变成了怪物……那就是业因兽……”他面目狰狞，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身旁的黑暗越来越浓烈。而在那黑暗之中，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哟，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堪入目啊！”在黑暗中浮现出的另一个虹翼对着他，这么嘲笑道。不知为什么，一看见他虹翼心中就来气，他气得咬牙切齿，朝那另一个自己扑了过去，然而对方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他却还是能听到他的声音。“果然，你还是想要见到她吗？”

        “这是当然的啊……”虹翼振振有词，“我是无论付出什么都要再见到她的！”

        “哪怕为此献出自己的生命？而且很有可能，你会彻底业因化。到那时候，不管是谁都救不了你了。”那声音仿佛就是他最后的理智。然而虹翼觉得，现在他不需要了理智。他需要的是最后的疯狂……以及能够再见到宁早倩的希望。

        “如果有必要的话，哪怕是死我也在所不惜。”虹翼听见了自己的声音。然后，那个声音沉默了良久，最后说道：“你真恶心。”

        黑暗愈来愈浓厚，虹翼在黑暗中仿佛要窒息。他努力想要挣脱那片黑暗，他挣扎着朝木屋的窗口走去。那里，放着早倩送给他的吉祥物……那是他最后的护身符。

        “你这个样子，她是不会喜欢你的。”

        “我就是我……滚吧。”他对着黑暗喃喃道，然后抬起了手，却愣住了。原本应该在那里惨白的双手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可怕的宛如怪物般的爪子，如同被火灼烧一般漆黑，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如同荆棘般的皮肤……他立刻就想到那天在书店的花园中，他在水里看到的那个倒影。是吗……那个怪物就是我啊……仿佛轻而易举的，他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心中没有任何触动，似乎那是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的事，但是眼泪却依旧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你就那么喜欢她吗？”

        “不是喜欢……是爱……不对……也不是爱……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再见她一面而已。”

        “为了这个，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嗯。”

        “那你会变得和我一样。”黑暗中的那个声音说道。虹翼猛地抬起头，在那片黑暗中重新看见了那个与自己相像的人影。“你……你到底是谁！”他近乎嘶吼着问道。

        “我就是你。我是你的影子，是你心中的黑暗。”

        “啊……是啊……我的心中确实有无法抹去的黑暗，但绝对不是你这种家伙！”虹翼咆哮着又朝那片黑暗扑去。他看见了自己扬起的兽爪，又是一阵凄凉。我已经……我已经彻底沦落为一个怪物了吗……就和故事中的那个男孩一样……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蹲坐在地上，没有再去攻击那片黑暗。只要与他人接触，就会产生痛苦，就会产生那样令人唏嘘的无助与无奈。回首前尘，尽是可耻的过往。他的右手五指开开合合，他发现自己想到早倩后，连锁想到了一大串事情，而自己的过去尽是些让人悲伤的往事。

        “父母死去确实让人悲伤，朋友离开也会让人心痛，但正是这样，即便是这样，我们都更应该振作起来，能够将自己的痛苦隐藏，克服自己的痛苦的人，老师觉得是最伟大的……我最欣赏这样的人。”但是银夏又懂些什么？他又没有过朋友反目、众叛亲离的经历，自然是没有人能够理解虹翼。他这么想着，体内的业因能量汹涌地爆发了出来，出现了激烈的耳鸣，最终，他连那无数风铃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卑鄙、自私、懦弱、胆小、清高、狡猾、愚蠢……虹翼一步一步，挣扎着走到了那个吉祥物的旁边。在那无尽的黑暗之中，她就是他最后的光……他将吉祥物拿了下来，紧紧地攥在手里。他不会就这么死的，一定要撑到早倩过来，哪怕为此坠入黑暗，他也必须要等到他的光……只要早倩还在，他就永远不会迷失在黑暗。

        但是，宁早倩正是让你堕入黑暗的执念。虹翼咬了咬牙，能够给予他希望的人，同样也会给他绝望。他看着自己手中的海绵面包吉祥物，一直以来，宁早倩都是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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