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就是干
一番大战，基地完好无损。
铁小树正躺在基地内唯一的一辆兵王飞焰上，隔着无尽瘴气，呆呆地看着天空上那片黑云。
此刻，已是大战过后的第三天。铁小树的伤势不是最重的，在青蛇不计代价的挽救下，他现在已能勉强活动。
只是活动过于剧烈的话，肩膀上那个血肉窟窿就会裂开大口子，还有其他部位的伤口也会浸出血渍。
全员重伤之下，为了把更多的急救针剂留给受伤更重的菜鸡，铁小树早早便出了营养槽。
袅袅微风轻抚着铁小树的眉眼，眉心处一条竖纹，那是被摩迦紫电灼出来的伤疤，让原本清秀的少年看起来多了一份别样冷酷。
炼狱般的战场还未消散，那证明这场战争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只是陷入了怪异的停战状态。
基地内的十二辆战车已损毁了三辆，剩下的九辆战车也是破败不堪。倒是他坐下的兵王飞焰在狄绯的高超驾驭下，还保持相对完好。
铁小树醒来后，并没有发现校长的身影，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青蛇在处理好菜鸡们的伤势后，也陷入重伤不起的状态。而莱安娜教官，则要维持炼狱战场的状态。
算来算去，现在整个基地内还能勉强出战的人已只有铁小树一人。
当然，如果受伤最轻的铁布衣能早点醒来的话，将是两人。按理说，此时是整个基地最虚弱的时候，来自三大主城的军队应该立刻进攻才对。
来自燃火城的军队依旧在战场之外，狄伦高坐铁椅，他身后的军队却依旧站得笔直，长矛向天。
而巨垚城和大榕城的军队已来到基地上，就在铁小树身旁，只是没有走进基地而已。但两支残军偏偏没有人向前走上一步，更不用说擦枪走火之类的攻击了。
铁小树却不知，巨垚城来此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枪管，而是为了迎接圭吾回家。
而来自大榕城的军队则是嘉允的个人私军。当嘉允死后，他们的任务就完全变了，变成追随校长，这是嘉允的特别交代。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等校长归来。到时候是向校长复仇，还是死心塌地般追随校长，还是两说。
“哎，好重啊……”
铁小树轻叹一声，他本是一个优秀的养猪少年，没想到却阴差阳错般来到了这个该死的训练营。
这种压力之下，他怎能不叹气，怎能不压抑。
正如他以往所想的那般，他虽羡慕边荒尺度的盖世武力，但却不会盲目去追求。因为相应的实力，就会有相应的重担。
与其如此，还不如做一个平凡的饲养员。
把猪养好，把饭吃好，把觉睡好，再娶个能过日子的媳妇，生两个大胖小子，短短数十年的人生岂不美哉？
但是现在，一切都好像回不去了。
如果能度过这次劫难的话，他倒是想回白云镇去养猪了，老板什么的做不做无所谓，只要当个小小的饲养员，他便能心满意足了。
可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毕竟现在这种情况下，肩上的担子已不是他这双脆弱的肩膀能挑得起的。
铁小树越想，便愈发压抑，肩膀上的绑带已完全被鲜血沁透。
“来，擦……擦擦吧。”
一块方巾出现在铁小树面前，那声音略带沙哑，正是铁布衣。
干瘦的铁布衣此刻脸色灰暗，双眸深陷在眼眶内，看起来跟低级尸妖一般无二，连说话也不是那么利索。
“你醒了？”
铁小树面色一喜，就要坐起身来，不过眸子内的欢喜很快就被压抑所代替，身子也跟着软靠在兵王飞焰的坐垫上。
他这一动，更多的血渍沁出体外。铁布衣见此，不禁心头一痛，轻轻把方巾捂在铁小树伤口上。
可是那些血渍太多，一块方巾已被染得暗红，绑带上的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沁。
而铁布衣好似完全不知道一块方巾的吸血能力，只是拿着湿透了的方巾继续擦拭，一遍又一遍地擦拭。
铁布衣虽然擦得仔细，但他的手却在颤抖，而且越来越颤抖。
很快，连方巾上都开始滴血，那些因颤抖而飞洒的血珠已在铁小树胸膛上添上了朵朵红梅。
但铁布衣还在继续擦拭，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会感觉好受一些，他才能缓解内心的压抑和颤抖。
渐渐的，铁小树眉头皱了起来，一是觉得铁布衣下手体重了些，二是觉得这种办法并没有什么卵用。
见铁布衣仍然没有停手的意思，铁小树终于愤怒了。他一手荡开铁布衣的手，冷冷道：“铁布衣，你就算擦一万遍，又能有什么卵用？”
铁布衣手被荡开，只是面色木然。接着又把方巾换到左手里，继续向铁小树的肩膀上伸过去。
“砰！”
不料，铁小树却猛然皱起眉头，重重一脚把铁布衣踹到地上。
同时间，铁小树已翻身而起，走到铁布面前，冷冷道：“你这个怂货，我现在问你，你就算擦一万遍又能有他娘的什么卵用？”
“我问你，又能有什么他娘的卵用？”
“又能有什么他娘的卵用？你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怂货、孬种、胆小鬼！”
铁小树绕着瘫坐在地的铁布衣暴走，语态疯狂。这一刻，他完全忘了铁布衣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跟他同样来自白云镇的兄弟。
“又能有他娘的什么卵用？你就算把我体内的血全部擦干净，又他娘的能有什么卵用？我们照样赢不了这场战争！”
面对铁小树的爆吼，铁布衣仰坐着，双手撑地保持沉默，左手内的方巾已被他捏成了一团褶皱。
三分钟后，铁小树才停下身子，转到铁布身前冷冷地站着。
这时，铁布衣才抬起头，沙哑道：“铁小树，如果你不是孬种，就不会用这种问题来难为我。”
“其实，我们都是孬种罢了！”
语毕，无声无息间，两行清泪从干廋少年的眼窝深处淌出。它流过脸颊，挂在下巴上，最终摔碎在他那排骨般的胸膛上。
铁小树呆了呆，瘫坐在地，也跟着留下咸泪。归根结底，他们还是十五岁的少年，他们终究是血肉之躯铸成的平凡子弟。
两个少年相拥而泣，就这样在敌人身前相拥而泣。
此情此景，让不远处的两支残军亦看得泫然，继而红了双眸。
他们表面上是十二主城的正规军，在战场上悍不畏死，平时走路都是虎虎生威，看起来风光无限。
但其实，他们内心里的颤抖，除了兄弟般的战友，又有多少人能明白？又有多少人能真正体会？
黑廋少年那颤抖的双手，清秀少年那歇斯底里的质问，无一不在戳动着他们内心深处的柔软，无一不在戳动着他们的泪腺。
他们来自十二主城，当中不乏三级战兵，就是威廉那样的四级战兵也有。当然，移动堡垒这样的顶级战兵则只有一个。
但是，除了能裂石毁树的武力以外，他们跟普通百姓一般无二，皆为血肉之躯，皆为父母生养。
他们亦有满腔热血，但在联盟内这种对内战争他们是不愿意打的。
他们来此以命相拼，也不过是命令使然，也不过是为了能回去在家人和朋友面前吹嘘一番，长长脸面而已。
这便是真实的他们，这便是此刻真实的士兵。他们不想死去，他们不想有战争，但这个时代到处都充满战争。
没人知道是谁在制造战争，他们只知道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怕是天启者，也还是人。坠魔之地边缘，狄严眼珠上映照着那两个相拥泣的少年，右手中指不停地在扶手上敲动着，“是谁在制造战争呢？”
在他身后，那队铁军可看不见基地上的情形。他们依然肃穆而立，长矛向天，不知上了战场之后，又会如何？
“喀喀喀……”
随着规律的敲击声愈发密集，狄伦已闭上了双眼。
基地外，相拥而泣的两个少年已站起身来，各自抹干泪痕。
他们并肩而立，然后把目光投向北方，在坠魔之地边缘，有一团不灭的火焰高坐在铁椅上。
那团火焰仿佛天穹之上的太阳一般，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庞大的光与热，铁小树两人感知得到。
如果不出意外，那应该是曾今与圭吾齐名的天之骄子——火拳狄伦。现在燃火城的天启者——不灭之焰。
但那又如何，抹干眼泪之后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干。
他们把目光收回，落到不远处的两支残军上，那些士兵的泪滴他们看见了，一瞬间的共鸣袭上心田。
但他们注定是敌非友，那也只有一个字，就是干。
两人一旦下定决心，便已无所畏惧。眼泪并不能帮他们赢得战争，但他们依旧流泪，流泪之后就是干。
基地外，见两个少年把目光投向这边，一双双通红的眼眸不禁有些躲闪，生怕别人看到自己眼角的晶莹。
从两个少年的眼神里，他们看到了无所畏惧，看到了决心。他们又回来了，就是那种决心，让他们这方的两支军队损失惨重。
在平均实力弱了一个境界的逆风战场上，对方硬是以二十九人的代价，干掉了他们一百五十个精兵。
这是一比三的战损比例，虽然对方有主场优势和重型武器在，但输了就是输了，他们是能面对失败的军人。
能面对失败，同样也能取得胜利。他们很快就恢复军人应有的铁血气概，把恶狠狠的目光瞪了回去。
不过，此刻两个少年已经转身，他们只能看到两个相互搀扶的背影。
正如铁小树所想的一样，他们注定是敌非友，注定只能一战，他们之间注定只有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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