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人间别久不成悲

小兔崽子：

        见字如晤，人生际遇真是风云诡秘。我在你小时就曾想过与你写信，我那时想你定是个有出息的，因为你从小就聪明，我觉得你长大肯定是要做官的，做官肯定要写信，我和你娘就守在老家，经常会有你的信传回来问我们好，我和你娘会很欣慰。因为你老子我就是个有能耐的，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你怎么可能不随我。

        但是我却忽略了一个问题，眼下我与卫芮命不久矣，这个事情我以前一直想和你说，但又怕你听了之后再也不给我带酒，所以一直瞒着你，其实你不是我和你娘亲生的，所以你一点都不像我，你小时候我以为你是与人接触的少，所以性子内敛，沉闷，我和你娘希望你以后是个有出息的，你娘说有出息的人不应在世事上有所欠缺，所以我们送你去村头李秀才的私塾，就是想让你以后做事时，有一个更好的基础，但我没想到才去了一天你就被李秀才送回来了，他说教不了你，我那时才知道，你本该有更好的生活，这个生活中包含了更好的教书先生，但是老头子我没能力，耽误了你，这件事，你娘临终前还在埋怨我，这点老头子对不起你。

        你有很多东西都瞒着我和你娘吧，我现在也不知道，恐怕也没有以后，我以前就没问过你，现在也不打算问你，你娘从来都不让跟你说这些事情，所以我从来不跟你说，我与你娘相识于微时，那时我在辽东镇任戍边都尉，而你娘是官家小姐，当时你外公与朝内政见不合，被贬为辽东按察使司佥事，你娘与你外婆投奔你外公时，途经我戍守的区域时遇到了打草谷的小股妖族，我正好赶到，救了你娘亲一行，而后一路护送，我那时初出江南剑林，到辽东实为历练，你娘正值及笄之年，但是从小在深墙高院长大，看多了话本，最是佩服江湖侠士快意恩仇，倚马仗剑，也是那时我们之间互生情愫，但你外公怎会同意？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视你娘为掌上明珠，江南剑林，或许在江湖人看来，可望不可即，但可惜我只是外门弟子，哪怕是外门大弟子。你外公看来，百人敌远不如万人敌，读书人学的才是屠龙术。

        你娘与我是私奔，我辜负了师门的培养之恩，你外公一气之下与你娘断绝父女关系，后来听闻你外公治边有功，朝中亦有人守望相助，进了内阁，如今已是当朝辅臣。那是在路上，我与你娘不知道自己将来何处，我记得很清楚，在一条河边，你娘打水，突然惊呼起来，我赶忙过去，就看到了在木盆中顺流直下的你，你娘身体羸弱，我也不忍让她忍受生人之苦，所以我们都将你视作天道的恩赐，直至你娘过世，操心的仍然是吾儿寒乎？欲食乎？我知道她遗憾自己看不到你将来娶的是哪家姑娘，是否会针线，是不是像她一样温柔？长大后做的是什么营生，可否开心？是否正直？我是一个粗心的，所以她担心以后谁来问你饥肠冷暖，你娘有心病啊，她始终觉得自己不孝，不能尽到子女的孝道，若是没遇到我，想必也不会走的这么早。我与你说这么多，其实就想你看在你娘的份上，以后有机会去到上京城，那就去趟你外公家，了却你娘的遗憾。

        而我也是如此，原本我是不抱希望的，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瞒着我修炼到一流的境界，也不知道你的师父是哪一位前辈，

        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是我现在终于确定了以前的想法，小兔崽子你是个有出息的，以后若是有机会去到江南，就顺道去趟阙家剑林，吾尊师名讳阙无锋，将我照胆还归剑林，不知师父身体可否安好，弟子不孝，未能侍奉师父膝前。

        至于你的身世，我也不知，捡到你时，未曾看到书信和信物，如果你想找自己的亲生父母，那要靠你自己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你太不用心了，你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除你娘以外你曾上心过的人和事，人不能这么活，也许你觉得自己是对的，以后不能若如此，从此以后世上只有你与七菱相依为命，我希望你能担起来，而不是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去。

        卫芮托我跟你说，以后要好好照顾七菱，她未曾亏待了你，七菱是个单纯的姑娘，希望你能好好待她，依我看来，也是如此，你已经答应了人家，便不好再推脱什么，男人便该如此，不轻易许诺，亦不轻视许下的诺言。

        小兔崽子，你从小命苦，但是我与你娘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给你一个好的童年，世人皆苦，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把路走歪，我也知道你的德性，你是不屑走歪路的，但是适当的时候不要过于刚直，过刚易折，我希望你能有一个自己的目标，不能活的如我一般，碌碌无为，男儿在世，不能不趁三十以前立志猛进也。人说人间别久不成悲，我是挺高兴的，我很快就可以去见你娘了，不必再承受这份苦楚，想必她在下面很孤单，她是个怕孤独的性子，我应该早些下去陪她的。至此我也没尽好一个身为父亲的责任，好在你对我没什么怨言，我实在太想你娘了啊，你要好好活着，我和你娘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父李平之绝笔

        呆呆的看着这封遗书，李忘言深吸一口气，自母亲离世，头一次有种憋不住的冲动，老头子特别照顾并珍惜这封信，尽管他还是想像以往父子俩交谈那般随意，却还是忍不住透漏出对这个养子独自一人活在这世上的担心。

        此时的他木然的躺在一座破庙里，想憋住眼睛里由内向外似乎溅射的情感，却有些徒劳无力，七菱守在一旁，伸手小心的帮他拭去眼角滑出的泪水，她有点不太懂，为什么言哥儿要哭呢？她的世界里还不懂，有些人已经离她和他远去，再也回不来。

        离那场对众人来说惊天动地的大战已经过去了几天了，这几天他一直昏迷着，看到他醒了过来，七菱最是开心，捧着他的脸，就不肯动了。

        李忘言有点头疼，原因是他努力的去回忆与老头子和老板娘过去的日子里，有什么是他印象深刻的，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老头子在家经常会默默的磨着他的照胆，李忘言不曾注意过老头子的神态，只能感觉得到每次磨剑时，老头子都很认真，都很专注。他还为此特意说过老头子，那剑又用不到，磨他何用？老头子只是讪讪的笑，却从没听过他的话。还说什么磨的不是剑，而是心这种似是而非的话。

        老板娘原来叫卫芮啊，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怎么从来不听她提起过呢？李忘言又努力的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确实没听老板娘提起过，直到最后，老板娘还是没提一嘴关于自己的事情，只是要自己好好照顾七菱，但是她应该是非常耀眼的女人，为什么最后会带着自己的傻闺女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开一间小酒馆度日呢？李忘言觉得脑袋有点疼，此刻的他精神很虚弱，他甚至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并且掌控着这具身体，脑袋又开始昏沉起来。

        昏沉中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经常坐在院里井口做女红的娘亲，娘亲经常会哼一个调子，以前李忘言觉得歌词太复杂了，所以总是记不住，但梦中他却听得真切“连峰际天兮飞鸟不通。  游子怀乡兮莫知西东。  莫知西东兮维天则同。  异域殊方兮环海之中。  达观随寓兮奚必予宫。魂兮魂兮无悲以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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