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制裁者和被制裁者（4）

梅璐，或许是我一生中唯一爱过的人，她也属于被我被封印的记忆。然而命运却让我们再一次相遇了。我对她的记忆在一瞬间被唤醒。对我而言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同学而已，事实上无论在谁看来她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同学，除了成绩好一点之外没有任何特点。以如今的观点来看，所谓的成绩好也不过如是。总之，无论如何，哪怕是她理论上再普通，感情就是这么一种奇妙的东西。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喜欢她，也许只是在某个时候看对了眼，可惜的是这种感觉貌似只有我自己方才拥有，而她对此毫无觉察。

        因为始终都没能找到原因，我也一直都没有告白过。后来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暗恋谁谁谁实在是太low了，于是我封印了记忆，编造了一个理由，忘记了她。

        我很清楚，无端的爱恋是最可怕的东西，也许我会因此成为一个会为别人牺牲的人，那样的话就太可怕了。可是在我生命的最后时间里，我却意外和她在国外相见了。她的微笑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法拉对此表示支持，于是我决定延续自己的生命。

        这件事比我想象中要简单很多，更改基因是个复杂的工程，但实际上我只是调理了身体里的各种激素的比例，使用一种残酷的全身调控装置，逆转了我衰落的姿势。有法拉的辅助，制造这个并没有花费多么离谱的时间，然后因为装置意外被人发现，不得已，我把装置卖给了别人，他承诺只会把这用于医疗。

        全新医疗设备的出世让我一时间备受瞩目，身为学者的梅璐也在其中，我们很快就在一起了。对我而言，那是一段难以褪色的回忆，仿佛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我的面前打开了。我猛然间意识到，法拉还不是完整的，她所拥有的情感还是太浅显了。

        只是有梅璐在，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理睬过法拉，我们开始同居的半个月就没有下过床，连饭都是在床上吃的。我们拥有着共同的爱好，一旦讨论起学术问题来就没完没了了。可是好景不长，我们之间出现了裂痕，她开始了解到真正的我，意识到我有非常之多的事情在隐瞒着她。

        梅璐意外的是个热烈的人，她就像是一团火，要把我烧成灰烬。

        我不得不坦白了一些事情，其中之一是我之所以不想要后代，是因为这世界还不是完美的世界，我的后代不能在这样的世界上降生。为此她和我争论过很多次，某些时候我真的被她说服了，可这是我的原则，原则就是不能够更改的规则。

        情场失意的我醉心研究，研究出了一些天启之外的问题。我招募了一些助手，梅璐也是其中之一。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取得了很多新的研究成果。

        可是梅璐对我的不满日渐加深，我想那是因为她越来越了解我了吧。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会招女人喜欢的男人，事实果然如此，她无法理解我隐藏技术的行径，更加无法认同我在实验室里所做的那些实验。我的实验都零零散散，助手们都不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梅璐也包括在内。

        我当然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研究什么，天启就已经是禁忌了，何况我在思考的是超越天启的领域。我试图解释天启的来源，揭开世界的本质。同样的问题也在困扰着我的学生们，我对此抱有忧虑，觉得是否冥冥之中存在着一股力量，不让我们得知世界的真相。为了给他们排除一些可能的问题，我决定自己先行试试看。

        梅璐对我的意见越来越大了，每天都要和我争吵不休，在我耳边喋喋不休。我没有办法割舍她，只能放弃了全部的实验，并且把所有的成果都付之一炬，连我自己都忘记了那些结果，只有法拉在默默地为我记载着一切。但梅璐对我的意见有增无减。

        当梅璐要走的时候，我坦白了最大的真相，那句从小一直憋到大的话，我说了出来。万万没想到，梅璐在我的面前哭了，原来她也喜欢我很久了。之所以她会和我在一起，都是因为觉得我就是那个人。我不禁心生感慨，“早知道这样的话，就该早点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的，那样的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法拉给出了结论，如果我真的说出来的话，那么我将绝不会是今天的我，天启不会被实现，法拉自身也不会出现，所以它坚决反对我的这种想法。

        三十岁的这一天，我和梅璐登记结婚了。我们真的很搭，我舍弃了过去的一切。而梅璐是个孤儿，她唯一的亲人早就去世了，所以我们什么都不用考虑。

        依靠着我之前积攒下来的名望和财富，我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我觉得我们什么都不缺了，事实上真的什么都不缺了。

        为了迎合梅璐，我谢绝了卡珊卓拉和王勉的邀请，拒绝了很多很多的机会，讲座什么的都很少参加了。我甚至让法拉停止运行，只留下记忆记载的功能，放下了一切一切。我认为自己得到了光明，可以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了。然而，梅璐却渐渐地改变了。

        一开始，梅璐就要求我脱掉法拉，我只能说，我的记忆完全依靠法拉维持着，脱了的话我就会忘记一切，包括她。当时她就抱着我哭了。没办法，法拉的事情是真的，我在别人眼中一直都是一个戴着白色耳机或者是绿色耳机的怪怪的形象。没有我自己发明的震动洗澡机器的话，我会感觉生活完全失去了希望。

        后来，梅璐对我的意见复燃，她始终热爱着科学。可我却只愿意陪她探索，不愿意拉她一把。我能说什么呢？有些话是真的不好说出口的，哪怕是对她也一样。我再再次放弃曾经的一切，忘掉科学的我，剩下的也只是陪她一起探索的心情了。

        最后，梅璐对我的不满积聚到极限，变成了厌烦。有一次，她对我说，“像你这样的天才，不应该就这么埋没自己的才华，你可以创造很多东西，为什么不去做呢？”

        因为害怕失去，我重拾了一些研究课题。考虑到当今时代的主流，我的研究方向仍然是人工智能，说是人工智能，研究方向很快就转移到了纳米科技上。那是我在试图改变基因时的发现，基因未必就是完美的编码方式，它适合生物，却不适合非生物。我意识到，如果使用纳米级别的机器人作为细胞架构的话，这是一项不能碰的技术。诸如此类，很多项研究最后都不得不搁浅了。

        梅璐的心情不好，我的心情也跟着不好。为了缓和心情，时隔多年，我去参加了一个学术会议，关于我目前正在进行的研究。

        在会议之上，有不少我当初的学生，有些达成了我的期望，不知为何，我的感觉没有意料之中的那么好。最令我感到意外的是，纳米机器人的构想，居然已经有人提出，并且使其变成了现实。做到这一点的是科学界的大佬，捷瑞·斯塔克。他是个老牌的科学家，曾经获得过诺奖，在我年轻的时候就已经享有世界声誉。我一直都很尊敬他，可不知为何，我的情绪却失控了。

        我知道斯塔克的公司实际上是家军火公司，而且做的是黑白通吃的军火生意。他们白面上卖给军方武器，而那些武器被拿掉铭牌之后，又会出现在恐怖分子的手中。还有更加恶劣的行径，在我引领的科学潮流之际，他们卖给一方更加先进的武器，迫使另外一方跟着一起购买，然后重新进行更新换代。在有了我的理论之后，这些事情他们做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了。我也很清楚，纳米机器人不会是他一个人的研究成果，他们有一个团队。效率也许比不上我加上法拉，但肯定比我自己一个人要高多了。

        会议结束的时候，我失控了，对捷瑞出言不逊。这位老前辈对我还是很客气的。祸不单行，出门的时候，梅璐的腿被一辆飞驰而来车给压断了。

        多亏了我之前制造的机器，梅璐捡回了一条命，但她却不得不坐在轮椅上，现有的技术还不足以恢复她的身体。看到她痛苦的样子，我再度醒悟了，我明明可以做到很多事情，却一直无所作为，这样真的好吗？我决定为她做点什么。我重启了家里隐藏着的实验室，开始研究解决的方案。

        我有很多很多的方法可以让她重新拥有行走的能力，可她哭着对我说，“我只想要我的双腿！人类的双腿！”

        再生对我来说是个陌生的领域，天启之中也没有提到过这一点。不得已，我去求助了世界顶尖的技术拥有者，当我被告知这项技术仍然无法摆脱风险时，我就决定自己一个人单干了。我沉浸在为他人奉献的乐趣之中，浑然不觉，我进行研究却不开启法拉的悖论。

        梅璐一反常态地主动协助起我来，而我也全然忘记了之前的戒律。那段时间混乱无比，有些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研究些什么东西。但一见到梅璐鼓励的笑容，我立刻就又像打了一针小公鸡的血一样，信心百倍，力量无穷了。尽管处于这样的状态，最终，我还是得到了结论。

        在人类的基因之中不存在断体重生的机制，因为自然状态下的断体是无法正常地重生的。但人体之中却存在着肢体的生长基因，我分解了所需的激素，重新切割了梅璐的腿部。同时我也舍不得让她一直泡在唯生装置之中，事实上，我再次做了一件残酷的事情。

        我克隆了她的部分躯体，只得到我需要的部分，然后通过极其复杂的神经连接技术，外接不间断的神经电流刺激，修复了她的双腿。

        当她重新可以行走之后，她拿走了我的一切，愉快地走出了我的实验室。而我，我被简单地一棍击中，倒在实验室里，静静地等待着有毒气体泄露而导致的意外死亡。

        梅璐在走之前留给我一句话。那些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她愿意去替我完成。

        再见了，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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