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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


“每天早上我跟你们说别支帐篷啦,拿家伙,别拿错啦,是拿那根枪杆子?这时候了,男人去死。没死了再来管女人的心思。我没闲暇替你想那门心思。所以,我的团。要女人出去找,要牵家带口进来,滚蛋。”江松干脆地说。

        迷龙已经不再高兴,也不哼哈,以一种众人很熟悉的悲壮表情站着。他们也不兴,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正笑的家伙是当真的。

        迷龙脸上写着。那你再毙我一次,尽管谁都知道没等毙他,他又会说爷嗳,快帮我求个情。

        但是他不滚蛋,尽管一小时前他正要滚蛋,但从看见江松,他再不滚蛋。

        那俩货就在那沉默着,迷龙以为可以比耐心,但却没人要跟他比耐心。

        江松催促道:“一还是二?这世上哑巴男人够多的了,迷龙你不要再添多一个。”

        迷龙嗫嚅着说:“……三……成不?”

        众人没人因为这家伙的穷极胡掰而笑出来,因为他们一直在意的那屋门开了,迷龙老婆牵着雷宝儿出来,她走向我们的队列,她装作没看见江松。江松也装作没看见她,他们真是世仇的样子。

        “长官您忙您的大事,我就是来帮我丈夫洗点儿衣服。洗好了,这就回去。”迷龙老婆说。

        江松是一副我没看见你的表情,实在很失风范。

        迷龙老婆看了眼她的丈夫,她能那样淡静真是不易,因为迷龙是光着的。她就在一群男人中看她的丈夫如看一个衣冠楚楚甚至全副武装的家伙。

        她平静地说:“你想做就好了。我们没事的。”

        迷龙便冲着雷宝儿哭一样地兴笑。“叫爸爸。”

        雷宝儿皱着眉刮脸,“光屁股。”

        早有预料的迷龙便挤了个死人样的表情。看着他老婆牵着孩子离开。

        雷宝儿回了下头,说:“爸爸。”

        众人看见迷龙的脑袋被狠槌了一样转开来,从此后他一直看着脚下的地面,他的颈骨像被打断了一样,一直到他老婆孩子的身影在大门口消失。

        他们也同样地对待着地面。

        其他人不知道要做什么,瘸子保证江松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是众人中仅有的一点,或者该说两点的不一样,就被驱逐出他们的世界。

        外边是个连狗肉也要担心变成炖狗肉的凶悍世界。

        于是他们恢复记忆了,江松曾被他们当作最可恶的人,不是空穴来风。

        已经入夜了,众人还在沉默着,泥蛋和满汉也被带累得以一个折磨腰子的姿势一直立正着,而迷龙的家里早已消失于淡淡的夜色。

        江松在狠狠打击了他们之后开始觉得有必要说一些振奋的话:“兵力和装备很快就会得到补充,我以人格担保。”

        瘸子从嘴里“扑”的吐出一个怪音,因为某人的人格。

        “因为有一个有人格也有资本的人,以人格向我担保。”江松看了瘸子一眼,确保瘸子不会再搞什么怪动静,“而你们,跟补充兵不一样,我们是从缅甸那个鬼雨林里一起同生共死打过来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记得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可那不表示众人要号哭吧?于是他们半死不活地哼哼:“记——得。”

        “跟在那里一样,再来几千人,这里的二十三条都是我的指挥部。”江松手一划又划个圈子,把他们全圈在里边。觉得还不够,又强调和纠正,“还不止,你们都是我的心腹。”

        他的二十二个心腹一起悻悻地瞪着他。

        这家伙在师部学了坏,学会给自己找心腹。手段低劣之极,唐基绝不会对着所有人嚷嚷你们是我的心腹,那形同没有心腹。

        阿译的虚衔转实现在明白不过,监视,以及牵制,但连阿译也被他叫作心腹。

        而江松此时正对泥蛋和满汉大叫着,因为那两个神情怪异地看着他。“你们以后也算我团里的啦!你们也是我的心腹!”

        吓得那两乡下人赶紧立正了,便很得意冲众人转过脸来。“现在咱们有二十五条啦。”

        “是啊。排座。”瘸子说。

        然后江松猛拍了一下脑瓜,甭管众人恢复没恢复,他已经从迷龙家人给众人带来的沮丧中恢复过来,“我会忘了正经事吗?我不会忘了正经事。”

        不辣讽刺道:“你有正经事吗?”

        “杀虫,消毒。进去,泡着!”

        一个个脱了。把衣服扔进一只汽油桶里,把自己泡进另一个桶里。

        稀释之后的药水仍然非常辛辣,众人被熏得泪水直流。

        迷龙阴郁地出来,我瘸子咬着牙进去。

        众人想念过江松没错,但现在众人回忆起他是一个疯子。浸进药水里,让他们的想念和着寄生虫一起被药水杀死。

        第二天早上飘起了雨。禅达的雨下起来像是雾霭,很烦人也很缠人,狗肉寞寞地站在院子里看着自己打湿的脚爪,而怪异的哨子声在其中尖锐地穿越,那绝不是军队常用的哨声,比那个更加难听和刺耳。

        打盹的满汉惊得差点儿没摔在自己拉着的枪上。然后连忙地立正。

        各屋的房门都没动静。只有郝兽医开了一下门,然后又被拖了回去。

        不辣骂道:“他妈地!拿个一分钱买来的哨子都能把人吵死!”

        于是江松仍站在雨地里,可劲儿吹他那个哄小孩子的,泥烧的,花花绿绿的哨子。众人都不出来,他戳在一直吹到帽檐像屋檐一样往下滴答水。

        领装备和补充兵那天正在下雨,这里的雨下起来冷死人,真正的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一桶冰雪水。

        连众人也很难不想起不知在哪个屋檐下栖身的迷龙那家人。

        没了老婆的迷龙凑瘸子屋来了,阴郁地在墙边靠坐着。瘸子正把郝兽医拖回来。外边雨地里江松终于离开。

        郝兽医有点儿过意不去。“这不像话。他怎么说还是个团长。”

        “那是师里拿他逗着玩呢。跟弼马温一个意思。”瘸子说。

        郝兽医说:“他要说声违令不从军法从事,你们不还得出去?”

        “那他就输啦。迷龙。小太爷今天让他淋出肺炎。”

        迷龙没搭理瘸子。

        他管得众人挺死,这几天他们别再想自由进出,但靠的不是军令,而是……用这些年早混了的不知道哪地方言来说……跟你逗咳嗽。

        隔壁的蛇屁股哀叹:“又回来了啦。拿家伙啦。”

        瘸子这里也看见江松又站回了刚才站的地方,拿了一口锅,拿了一口铲。

        “做和尚了,玩敲钟啦。”瘸子说。

        隔壁的不辣敲着墙回应:“敲他脑袋也不出去。”

        但是江松不用敲的,他拿铲子在锅上狠刮,那种不堪入耳的声音入了人耳便直刺脑仁儿。众人掩住了耳朵,连一向沉静的狗肉也对着他大叫起来。

        江松边刮边说:“我没事啊。我可以刮到这锅漏了,漏了还更难听。”

        他又开始刮。而众人捂着耳朵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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