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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报恩


在石涯街随意逛了逛,就找到了那本《碎金谱》。虽说是有名的古谱,但页面残破,内容缺损过多,完整记载的曲谱屈指可数,一拿起来恨不得“哗啦啦”往下掉碎屑,店主看起来也十分头疼。浸月代我讨价还价,最后一个金锱就买了下来,裹在半旧的黄绸布中递到我手上。

        事情没想到如此顺利,两件任务轻松就完成了一件。第一件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内在的秘密虽然不好挖掘,但看一看她们的画像,对号入座了解一些她们的性情,选妃典上不出错倒也不算很难。

        我和浸月一商议,都觉得事不宜迟,还是一鼓作气完成的好。只有青鸟持反对意见,好不容易出来玩,它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站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和我对峙。最后答应了晚上陪它看夜灯,它才一边咕哝着“晚上应该比午后好玩”一边装作极不情愿地跳到我肩上。

        我与浸月连穿几条小巷,来到一处不大的门面,门口立了一只酒旗,酒旗上却完全空白,不见了应有的“酒”字。此间小铺一次只一人进入,浸月知晓此事,便不再上前。我推门低头进了这间小铺,铺内地方不大,灰墙石砖,造型四四方方。我在仅有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正对面是两片红缎绒布的帘子,若不是知道有人在帘子后,那看起来就像是在面壁。

        我清了清嗓子,道出师父的名号:“玉面落。”

        一个孩童的声音出现在帘后:“大人所求何事?”

        “我要见寻灵者。”

        对面应了,窸窸窣窣一阵,然后慢慢从帘子后伸出一只手来,那只手满是瘢痕,像被刀密密划过,经年累月又重新长好,虽然见过多次,但每次都觉得头皮发麻。我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伸出手去,浅浅握住那只手,须臾对面自动松开了,那只手慢慢缩回到了帘子里。

        “玄茉大人,贵安。”对面换了一个男性的声音,稍微有些低沉。

        “寻灵者,我想要参加今年选妃典的所有小姐的资料。”

        “请大人稍等。”不一会帘子里推出一本小册,里面图文俱全,讲得事无巨细,只是这里的规矩,任何机密不得带出这小铺,我只好一一读过去,捡重要的东西记在心里。

        “这里规矩可真大。”青鸟抱着翅膀。

        可这里的规矩不得不遵从,因为这间小铺是师门创立,我很多信息来源于此。帘后有四位智者:“寻仙者”通别国诸事,“寻灵者”通贵族诸事,“寻宝者”通平民诸事,若前三位无法解答你的问题,当问“寻隐者”。此铺各地皆有,师门中人均可来问,但一日只见一来人,一来人只见一智者,闭铺后何时再开也很难知晓,因此十分金贵。当然虽是如此规矩,知晓这铺面的却寥寥无几,恐怕师父云游四海不再收徒之后来访的就更加少了。

        我翻看再三,确认自己都记下了,才把小册推回到帘子里。

        “大人可还有其他问题?”帘后寻灵者的嗓音又响起,我想着今日来都来了,不如把不明白的事情问一问,虽然不能回答以及不想回答的问题会被拒绝,但万一能听到些什么倒也能解一解我的疑惑。

        “敢问寻灵者,幽兰是谁?”我抛出我的第一个问题。

        “幽兰,是苏国先长公主苏晴玉与祁国前太子幽克里之子。二十年前苏祁两国联姻,苏晴玉入嫁祁国,嫁的是当时的祁国太子幽克里,不过两年幽克里病逝,只留有一遗腹子,即为幽兰。幽兰三岁时苏晴玉带他回国省亲,半路遇劫,苏晴玉于苏祁边境命殒,幽兰幸免于难。此后幽兰长于苏国宫中,养于敛王妃膝下。”寻灵者语调低沉,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生死都述说的很平淡。

        没想到幽兰身世竟然这样坎坷,像是有家不能回的孤儿。祁国现任的国君……名字记不清了,不过好像是幽克里的弟弟,也就是幽兰的叔叔,幽兰不回祁国的理由恐怕也有他的原因。

        幽兰的身世便也罢了,他与宫里的联系才是当前紧要的事情。若从身世来看,只能先从敛王妃处问起。

        “敛王妃可有子女?”我追问一句。

        “敛王妃育有一女,排位第三,名曰苏静玉。”

        三公主苏静玉?我和青鸟对视了一下,一起摇了摇头。从未听过三公主与景侯有什么过节,相似之处倒是有——两个人都体弱多病。听说三公主常年缠绵病榻,这也是三公主三十多岁却一直未嫁的原因。若把这两个人对立起来,我想不通其中的关节巧处。

        如此幽兰的问题便问不下去,我总不能拿“宫里是谁想杀景侯”“幽兰听了谁的指示”这样的问题来难为寻宝者。已定事实可以问出答案,还在进行中的却是难了。况且那刺客也不知姓名,无法从此突破。我只好放下幽兰的问题,改寻它路。

        “寻宝者,景侯……”我还未问出口,就被寻宝者冰冷的声音无情打断:“不知。”

        我呆了片刻,再次试探地说了“景侯”,也再次被对面的“不知”疾迅打断。那像是房间里上了重重套锁的箱子,甚至还没有想打开它,只是摸了锁一下,就被人推出了房间。为什么景侯的事一句也不可问呢?

        “这里面一定有古怪。”青鸟喃喃着。我赞同它的观点,但无法解开这团谜题,甚至连靠近这团谜题的资格都不具备。

        难道是师父和景侯有什么联系,才封锁了景侯所有的消息吗?这当然是我的随意猜测,但仔细想想师门的小铺封闭了景侯所有的消息,我考核完毕后被直接带到景府,如果我八岁前的学习都是景侯安排的……那师父岂不是在帮景侯训练?

        但我随即否定了这样的想法,毕竟玉面落的名号在苏国相当于“圣女”,是有口皆碑的神人。师门中人惩恶扬善,常救人于水火,开始时星星点点不引人瞩目,但后来门徒越来越多,鼎盛时竟有了三千人。民间甚至有人给师父修了庙宇,供人参拜。

        只是后来西南处有一叫“溪谷”之地发生异变,许多门生被派去镇压□□的“异兽”,竟无人生还。我也曾被派去溪谷,也差点命丧于他处,后来师父亲自出山,才镇住了“异兽”,救回了包括我在内的一部分门生,但师父也身负重伤。师父从溪谷回来后闭关了四十九天,闭关结束后突然决定不再收新的门生,我出师后她便云游四海去了。所以说起“玉面落”的名号来,众人心中总是带着敬畏之心,方才的随意揣测也让我有些自责,便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此,事情虽然明朗了一点,却又阴暗了许多。我调整一下思绪,问出我另一个很想问的问题:“寻宝者,北境的易家有叫易晨的人吗?”

        “无。”

        果然是个假名字吗?我虽然不吃惊,但有些不快,不知这不快是对伪装出来的易晨的形象,还是对扮演易晨的那个人,我在心底隐隐觉得不该被他欺骗。

        “我没有更多问题了。辛苦了,寻宝者。”

        “玄茉大人,贵安。”伴随着寻宝者低沉的嗓音,帘子后没有了声响,像是那边从来没有人来过。

        出了小铺的门,外面竟然已经是黄昏了。没想到我在里面待了这么久。浸月正坐在石阶上,正用手指拨弄着一株小花,那株花矮矮的,骨朵也小小的,浸月把它拨的一转一转,像是要叫醒它。

        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浸月身上有一种莫名的调和,她虽然有着六十岁的阅历,却依然拥有十六岁的灵动,我隐隐知道她的过去并不怎么明媚,但这道光在她身上折射出来的却是动人的光辉,就算不耀眼,却也极尽温柔。

        “走了,浸月。”我出声唤她,她转头给我一个微笑。

        青鸟扑到浸月身上,在她怀里蹦跳着。我有多久没带青鸟出来玩了?我看着高兴地上蹿下跳的青鸟和开心的浸月,心里也多了一丝欢喜。

        路上把幽兰的信息简略和浸月说了,跳过了景侯和易晨的部分,听起来似乎有些进展,浸月也十分开心。剩下的话日后再告诉浸月吧,我默默想着。

        近日不知有什么节日,路上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青鸟一会去捏泥人的摊子看一会,一会去卖灯笼的摊子瞧一会,忙得不亦说乎,后来直接赖在看耍猴的人堆里,怎么叫都不肯离开。无奈,我和浸月只能坐在对面的摊子边吃东西边等它。我戴着面纱不方便,只吃了半块烧饼,浸月习惯于易容,对吃饭没什么影响,所以叫了一碗汤饼。

        浸月汤饼才吃到一半,青鸟就哭丧着脸飞过来,全然没了方才那种开心。

        “这是怎么了?”浸月看看青鸟,又看看我。

        青鸟张牙舞爪的比划了一阵。“耍猴的不演了,猴子被人买走了。嗯……说要放生了。”我一边听一边给浸月解释。话刚说完,对面的人群中就听到有人大笑:“哈哈哈猴子被我买下来了,诸位就散了吧散了吧哈哈哈,散了散了哈哈。”这个声音确是有点耳熟。

        “就是他。”人群逐渐散开,青鸟仇恨的盯住一位少年。那少年着一身月白色,头发原是精细编好,现在束的却有些散乱了,脱离束缚的发丝绕在脸庞,将英气的脸柔和了几分。这不是画舫上遇见的易晨吗?青鸟没有在意他的样子,但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浸月也低声说了一句“易晨公子”,看来我并没有认错,他还是用的上次那张面皮。

        易晨蹲下来仔细把猴子脖子上的绳索解开,又煞有其事地在它耳边说了几句话,那猴子像听懂了一般跑起来,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那少年接着叉腰大笑了起来。

        青鸟本来开心地看着耍猴,现在全被搅黄了,本来青鸟只是有点沮丧,但看到易晨如此嚣张,它气上心头,突然煽动翅膀向那个少年飞过去。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青鸟已经一头撞在易晨头上,用喙拼命啄他的头。我赶紧上前捉住青鸟,它不服气地挣开我,头也不回地飞回汤饼摊了。

        事到如今,我只能正面对上易晨。虽然有点害怕被认出来,但我改变了装束,去了易容甚至改了性别,应该也没有那么好认。

        “公子没事吧?”易晨揉着头大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迷茫地问我:“刚才是什么东西?”

        “是一只小鸟。”我伸出手去,他借着我一拉站起来,但应该还是没搞明白现在的状况,一双眼睛盯着我,似乎还在等待我的答案。

        “是我养的一只小鸟,它脾气暴躁了些,还请公子海涵。”我的眼神往下移了移,他领口有未掩好的易容的痕迹。

        “那你请我吃碗汤饼,我就不再计较啦。”易晨自顾自地笑起来,完全不认生地往对面的摊子走去。我心里一惊,想到浸月今日用的还是“月白”那张面皮,正准备拦住他,但看到浸月已经不动声色地换了一张脸,稍微安下心来。

        易晨走到我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来,叫了一碗汤饼。青鸟本来就没解气,现在看到“仇人”自动送上门来,浸月一个没摁住就扑到易晨身上,誓要杀个你死我活。

        易晨这次像有所准备,反手把青鸟捏在手中,捧着它举到脸前:“你要干嘛?”

        青鸟被钳制地无法动弹,使劲全身力气也不能挣脱,只能嘴硬回复:“我要看耍猴!”

        青鸟说话只有我能听懂,它再喊叫旁人也只能听见“叽叽喳喳”,我本想从中回寰,没想到易晨眯了眯眼,道:“哦?看耍猴?我在你脖子上拴根绳子,让你去卖艺如何?”

        青鸟完全没察觉到他能听懂这件事的古怪之处,叫嚷着:“为什么我要去卖艺?!”

        “那……那只猴子怎么就得去卖艺呢?”一句话问出来青鸟没法反驳,气得只能翻白眼。

        浸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青鸟快要被易晨掐死了,赶紧把它解救出来,青鸟藏在浸月怀里,用怨毒的眼神看着易晨。

        “公子可以和动物交流?”

        “嗯,有灵性的动物没什么问题,但鹅那种死脑筋的就不太行,昆虫更不用提。不过你这只雀儿,脑瓜还不错。”这话一说完就听到青鸟很大声的一声“哼!”,易晨露出牙齿笑了一笑,埋头吃完了一碗汤饼。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去干什么?”易晨喝完汤,抱着胳膊往后倾了倾身子,转头看向我。

        “我们?”我有些诧异。

        “是啊。”他又笑起来,“上次见面我说好要报恩的,不记得了?”他见我不答话,又转向浸月:“莫兄不记得了,月白姐姐可还记得?”浸月也张大了嘴巴。明明这次我和浸月都换了装束,怎么会被这么轻易地认出来?

        “只是莫兄,你怎么……是个女孩子呀?”他又看向我,无邪的眉眼定格在我墨色的瞳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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