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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送膳


进入九月中旬,金陵的风逐渐褪去了燥热。

        徐香晚还是隔日便去萱堂一趟,只是这段日子林氏不是在小憩,便是在礼佛不愿被打扰。

        自上次又病了一场后,林氏在萱堂安置了一个佛堂,特意从朝华寺里请来尊玉观音,日日清香供奉,连带着萱堂内的沉水香都消失殆尽,由檀香取而代之。

        好不容易今日见到了林氏,她气色不错,装扮得端庄素雅,只是眼神还是怔怔的,手上盘了串佛珠。

        徐香晚和林氏说些裴麟近日在军营训练的情况,林氏却好似乏了般,第一次对徐香晚带着微斥的语气道:“我近日侍奉观音,别让我听这些打打杀杀的了。”

        “母亲恕罪。”徐香晚便止住,说了些趣闻,只是见林氏心思实在不在此,就寻理由退下了。

        林氏的眼神一直凝在佛珠上,徐香晚问不出什么。

        刘妈妈将她送出萱堂,徐香晚停住脚步:“刘妈妈,母亲近日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刘妈妈委婉道:“娘子,大娘子本就是喜欢清静的人,要不你隔五日和郎君来萱堂问安也是可以的。”

        “刘妈妈,你看着我的眼睛说,母亲近日身体可安康?”

        “娘子,大娘子的身子一直以来就是时常生病的,一直靠药养着,还算稳定,郎中也能随叫随到,娘子不用过于担忧。”

        心中没有丝毫异样,徐香晚才放下心来,只要不是身体欠安就好。

        她觉得近日林氏着实有些奇怪,不仅突然礼起佛来,还对裴麟的事都不感兴趣了,连带着之前时不时送入景院的各式东西也没了,只一心扑在佛堂里。

        像是要脱俗了般。

        可世间神佛众多,为何只请观音娘娘?

        徐香晚前世虽然被困在佛寺,但对神佛并不大了解,但她知道,在观音娘娘前求的,大多是求子。

        而且那尊观音是那日林氏开口让她生个孩子后才被请进萱堂的。

        难道林氏是真的想为裴麟求子?她抱孙之心如此急切?

        那该如何是好?是不是该给裴麟物色起妾室了?

        她这个正妻出自寒门,世家绝不会将女儿送进裴氏三房为妾,给裴麟选妾室,最多就只能从式微的世家庶女或寒门良家子中挑了。

        自裴麟入军营后,明显感觉他精力好了很多,或许的确是时候和他提一提了。

        原本冷冰冰的脸上有时竟然还会出现一丝丝笑意,话也更多了,有几次回来问:“今日晚膳用什么?”

        晚上也睡得更香了,任徐香晚怎么不小心踢到他都不怎么会醒。

        有日回来用完膳洗完澡后,沾枕就睡,晚上竟然还打起了鼾,不响,像轻轻吹竹叶的声音。

        一开始把徐香晚给听笑了。

        再过了一会儿,大晚上的,月光落在垂纱床前的地砖上,徐香晚一脸呆滞,披散着头发在床内盘着腿,听着她夫君给她吹奏扰眠曲。

        真的很想把见月扯起来,陪她一起听。

        可是想想见月待会委屈的小圆脸,还是算了。

        睁眼到半夜,徐香晚脸上从呆滞变成了恼意,她坐累了就躺下,听着裴麟打鼾的节奏,用脚轻踢给他伴奏,踢了好久,有一脚用重了。

        裴麟睡眼朦胧地睁了一眼,就又闭上了,然后顺手将她捞进了怀里。

        中间的隔枕,她嫌踢他不流畅就拿到了床内侧。

        所以裴麟这么一捞,他们之间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裴麟就像她抱枕头般抱着她,将她的脸闷在他胸膛里,快呼吸不了。

        她自然挣扎起来,可裴麟明明未醒,体温却在不断升高,于是她胡乱把裴麟给拍醒了,然后滚到了内侧。

        后半夜,裴麟没有再打鼾。

        第二日徐香晚便寻来郎中问了,郎中说可能是裴麟训练太辛苦累到了,平日多注意休息即可。

        恰好,裴勋也累得有些犯懒,被郑氏拧着耳朵教训了一顿,于是徐香晚便和郑氏商量着让裴勋裴麟午膳就在军营用了,由她去送膳,免得午时来回奔波。

        就这般想着,就到了二房的雅颂堂。

        郑氏早就在堂内等着她了,她才刚跨过门槛呢,郑氏就满脸笑意地从座上起身来拉她的手。

        “哎呦阿晚,你可算来了,正好小厨房那炙肉还要会儿时辰,来来来我和你说个趣事。”

        自她和裴麟到二房道歉后,裴秀对郑氏刮目相看,夫妇二人和好如初,郑氏对她的态度也就越来越软和,尤其是她和郑氏沟通了几次关于裴勋的事后,郑氏看她的眼里更是掩饰不住的喜欢,直接改口叫她阿晚,真是恨不得她日日来,一起逛逛街、说说话。

        她呢,也投桃报李,那一声声二伯母叫的比谁都甜。

        “什么事惹得二伯母这么高兴?”

        郑氏将徐香晚请到左座,再自个儿落座道:“自从勋儿和麟侄去军营后啊,改变颇多,他那群狐朋狗友送来邀他吃喝玩乐的帖子啊,通通被拦了回去,平日那程家五郎行事就最没章法,昨日竟然带人爬墙闯了进来,我听到女婢通报后,就着急往勋儿屋里赶啊,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郑氏拿着帕子掩在鼻尖,笑得花枝乱颤,满头的金叶步摇都簌簌作响。

        还没等徐香晚开口,郑氏就自答道:“我家勋儿将那程家五郎、薛家二郎、邓家三郎双双扔进了湖里哈哈哈哈那程家五郎爬出来时满头都是水藻,头顶那绿幽幽的哦,真是将当时他怂恿勋儿将麟侄扔水里的仇给报了!”

        “那程家五郎羞恼地道:裴勋!你就是这么对你兄弟的?以往带你喝的花酒看的美人都喂到狗肚子里了?”

        “然后我家勋儿就道:谁是你兄弟,我嫡支兄弟也就两人,你算哪个?今日你闯我裴氏,当日还害我从弟,把你们扔湖里,已经是对你们客气了,你们速滚,以后别出现在我眼前!”

        郑氏那般绘声绘色的模样都将徐香晚给逗乐了,听她继续道:

        “你还别说,之前我家勋儿摇扇走路扭得跟个小娘子般,我便看不过眼,现下入了军营,那日那身板挺得倒的确有几分做将军的模样。”

        “我走近一看啊,那三个浪荡子脸上扑的粉都掉了,左一坨右一坨,像脸上粘了米粒般,哈哈哈,哎呦,若不是场合不合适,我真想上前问问,是哪家铺子买的粉,以后我可不用。”

        “诶,话说我的香粉也快用完了,往日都是那海棠楼直接送上府来的,阿晚你今日可有空?待你去送膳归来,我们一起去那长玉街逛逛?”

        长玉街上布满了香粉铺、胭脂铺、首饰铺等等,是金陵贵女时常逛的去处,寻常百姓不敢踏足之地,里面可能一个小小的东西就能抵上他们十天的吃食。

        眼看着郑氏的话题已经跑歪,徐香晚颔首应下,的确近日府中无事,去府外逛逛也是极好的。

        郑氏一听,脸上就乐开了花,说了好几个“好好好”,就见四个女婢拿着红酸枝食盒在堂外行礼候着了,每个女婢手上的食盒都有三层。

        当日说起徐香晚去送膳的事,郑氏坚持道二房的厨子手艺极好,以后午膳便由二房包了。徐香晚本来担心这样会平白让二房多了开支,谁知郑氏手一挥道:“两房之间说什么钱财不钱财。”

        如此,徐香晚只好应下,有时多给二房送些新鲜的食材去,去送午膳也很是上心,在马车上放了厚厚的垫子,特意让车夫避开崎岖的路,少些颠簸,免得菜汤撒漏出来。

        郑氏一开始和徐香晚去过一次,可是见了军营里士兵拿着大刀在空中舞来舞去,生了些退意,徐香晚便顺势说以后都由她送即可,免得郑氏劳累,郑氏就只由徐香晚去送了。

        见快到用膳的时辰了,徐香晚便急急告别了郑氏,待女婢将那四盒重重的食盒搬上车,早就备好的马车就向东驶去。

        -

        从裴府到东郊军营,马车要行两刻钟。

        陈元虽说给裴麟裴勋三个月,但也不一定收下他们,裴麟裴勋在军营内训练已是有些不妥,自然不能再吃军粮,但军营内都是男子,若让小娘子日日入军营送饭,那就更不妥了。

        于是徐香晚就差人在军营后门旁搭了个大帐子,里面放了两张软塌供裴麟裴勋休憩用,另外还备了桌椅、药膏、干巾等等,凡是能想到裴麟裴勋可能会用上的都放了,俨然是个应有尽有的小室,还派了个小仆侯在帐外供差遣。

        待到了东郊军营,还未到用膳时辰,徐香晚便侯在帐内。

        正等着呢,就听门外小仆唤了声“郎君”。

        “弟妇,我就知道你应是早到了,快出来随我入营,看你夫君大杀四方去。”

        裴勋本是想就停在帐门外的,但一掀开帐帘,那饭菜的香味就诱得他肚子开始咕噜噜响起来。

        没忍住,大步跨了进去开始掀食盒。

        “郎君,我家姑爷还没来呢,您这一掀开,马上饭菜便凉了。”

        见月上前便要拦,但又不能真拦,在一旁急道。

        裴勋扒了两口米饭夹了一块红烧肉,满足地喟叹了声,道:“你这小女婢,胆子不小敢挡我用膳,你家姑爷又饿不死,等我垫垫肚子就带你家姑娘去见他。”

        “从兄,我入军营,不好罢?”

        “你不想去?那刚好,我就先用膳了。”说罢裴勋就要将那几个食盒全拆了。

        虽是徐香晚送饭,但这饭菜都是二房出的,徐香晚没有拦裴勋的道理,但要是真让裴勋都用了,裴麟吃什么?

        于是徐香晚拦下道:“从兄,我想去的!”

        “行,走罢。”裴勋又吃了两大口就放下了筷子,嘴里还嚼着呢,含糊不清地说道。

        因为军营这边都是男子,所以徐香晚穿的都很素淡,很少佩戴首饰,马车上也备了面纱和披风。

        于是徐香晚穿着黑色及地裹身披风和面纱,垂眼进军营时,士兵还以为她是裴勋的女婢,也不知道裴勋拿着什么牌子,那守营帐的士兵就将她放了进去。

        军营内全是重兵把守的营帐,一队队士兵穿甲握矛在四周巡逻着,徐香晚不敢乱看,就紧紧跟在裴勋身后。

        走了一会儿,耳边出现喧闹的操练声,徐香晚好奇看了一眼,立刻吓得低下了头。

        那是一群光着膀子的士兵,对着木桩练着火热。

        “弟妇,你可别乱看,万一从弟生气了可别怪我。”裴勋回头,不正经地笑道。

        这话说的徐香晚脸热。

        又走了一会儿,裴勋带她上了城楼,不算高,约二丈。

        城楼上站着守兵,中间是一个圆形的操练台,从城楼上往下看,台旁围着乌泱泱的一片人头,零星几个还是有赤着膊的,徐香晚真是有些后悔进来了,只好把那些士兵当作一个个黄土泥巴。

        台上那抹亮白色尤为显眼。

        是裴麟。

        他好像刚打败了一个长得和头牛般壮的将领,台下一群兵将很是激动地在呐喊,呼声震天。

        陈煊也在台上,他示意众人安静,然后高声道:“难道我东郊军营无人了吗?还有没有能打的,上来!”

        “我夫君打了几场了啊?”看着裴麟那抹玄色身影在场中抹了把汗,徐香晚随口问道。

        裴勋答:“不多,也就二十多场。”

        ???

        “二十多场?!他”还未说完,就听见耳边咕噜噜的一声,旋即裴勋往下面喊道:

        “裴麟别打了,你家娘子喊你用膳了!”

        “”

        霎时,操练场上数百个脑袋齐刷刷地往城楼上看去。

        就见那穿得又是一身红的裴勋身边站着个小娘子,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就露出上半张脸来,肌肤赛雪。

        调笑声四起。

        裴麟立刻精准地看向了徐香晚。

        远远的,他们眼神交接,虽然看不清,但目光一定落在对方的身上。

        见裴麟向她颔首开始下台,裴勋便也领着她下楼。

        城楼下,裴麟身姿挺拔地向她大步走来,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军营,所以唇边都带着抹笑意。

        别人可能不知晓,以为他面无表情还冷着脸呢。

        但徐香晚和裴麟成婚三月余,朝夕相处,已经能稍微通过他的脸判断出他的心情了。

        像当下这种,眉尾微扬,唇角两边有些弧度而不是直直的一条线,走的还算轻快。

        这种程度,足以说明他心情很不错。

        结果裴麟上来就给裴勋一拳。

        打在他胸口,力道应该不算很大,但裴勋嚎得有些夸张。

        裴麟没理他,放慢了脚步往营口走,徐香晚自然是跟在裴麟身边,没理会裴勋在背后说了什么。

        就行在半途时,突然覆上来一张大掌,挡住了眼前的视线。

        腰边环着一只手臂护着她往前走。

        听着耳边的声音,她想起来,那是之前路过的那片操练地。

        “还挡什么?弟妇来时已经看到了。”裴勋跟上,噗嗤一下笑出声。

        “”

        徐香晚一慌:“没没没,我没看到多少。”

        “”

        身边的气压骤降,但裴麟没有停下脚步,徐香晚侧瞄了眼裴麟的脸,那股低气压,好像不是对她的。

        就到营口时,一个将领刚从马上下来。

        是陈元,眼中怒意显而易见。

        “谁让这小娘子进军营的?你们当我这军营是集市吗!”语气很重。

        “是裴勋。”裴麟毫不犹豫地冷道,然后拉着徐香晚往帐边走。

        于是陈元的眼神压在了裴勋身上,裴勋想蒙混过关,立马被守卫给叉住了。

        徐香晚往后看,就见裴勋撇着嘴道:“还有陈煊,今日他趁着指挥使你不在,让全营挑战了遍裴麟,都耽误了训练。”

        “荒唐!”陈元怒斥道。

        但这声音已经渐远了。

        帐内,见月将还温着的膳食摆好,顿时让有些单调的小室多了些五颜六色的色彩:红烧肉、炙牛肉、松鼠鳜鱼、鲜蘑菜心、杏仁豆腐

        “要不要等从兄?”

        徐香晚有些坐立不安,因为她进了军营,所以陈元发火了,她适才都有些发憷,还好裴麟拉着她走了。

        一碗牛乳酥酪被推到徐香晚面前:“不用,他不会来了,你吃你的。”

        如此,徐香晚便跟着裴麟落筷了。

        待用完了膳,徐香晚本想给裴勋留些膳食,结果被裴麟全拿上了马车。

        裴勋快半个时辰了还没回来,想那陈元不知道怎么罚裴勋呢。

        上了马车,徐香晚还拧着眉撩开车窗往营口方向瞧。

        裴麟站在车窗外,墨色凤眸盯着她道:“你担心他?”

        这话说的怪怪的,徐香晚立刻回:“我担心的是从兄因我受到重罚。是我要进去的,如果我不进去,陈指挥使就不会那么生气,这次的确是我逾矩了,要是从兄真的因此受到重罚,我心中不安。”

        “无碍,不用想太多。”

        他手一扬,徐香晚眼前就变成了那一块绣着青花纹的布帘。

        听他在外轻道:

        “以后我当了将军,你做我的随军夫人就可随意出入军营了,谁也不敢拦你。”

        金乌之下,马车开始辘辘往西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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