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历史系
经历了真理教、辽东会、哲学系、医学系的事，最近帝国大学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历史系上。
这次不是卢子罗主持，而是张强生主持——也就是说，现在不仅仅是帝国大学的事，它已经上升到内廷的事——甚至可以说是帝国的事。
这是由两件事引起的。
第一件事儿事关圣地，关于“纪元”。
“圣地使者”李凌志想把圣地的“纪元”制度弄到内地来。
他说：“我受够你们内地的年历了！什么玩意儿！我都不知道我多少岁了！圣地以一万年为循环纪年，比如1年2年3年……直到9999年，然后是o年1年2年3年……比如，现在是圣地圣历7887年。不要提什么大唐大明大汉……你们搞得我好烦！”
这家伙……如果这样的话，历史系一年啥别干了，整理这玩意儿吧。不过坦白说，我很喜欢这个制度，因为我现在也有点儿搞不清我多少岁了……
然而李玉瑶出现，问李凌志：“圣地派你来，是为了禁止传播圣地的秘密，你还传播这玩意儿！你是在找死吗？”
李凌志一惊：“我错了！”
李玉瑶得意地说：“你也有把柄在我手里，哼！”
于是此事就过去了。
第二件事更重要，关于书帮印刷的《明史》。
你要明白，目前只有明朝末代皇帝朱鸿华编纂的《明史》，上面描写了明朝多么的伟大、正义、永存——可惜，正描写着呢，明朝就灭亡了。
书帮印刷的肯定不是这本《明史》。谁吃饱了撑的印“钦定《明史》”玩啊，当年朝廷强制人们看，人们都不看。
这次书帮印刷的《明史》，是岭南广州朝廷编纂的《明史》。
为什么岭南广州朝廷要编纂前朝的《明史》？你看下他们编纂的《明史》是什么样就明白了：
大民是一个伟大的帝国。
因为，大民是神亲自创立的。大民完美无瑕，自由平等，人们安居乐业，国家繁荣富强。
可是邪恶的大明在侏儒太监朱长的带领下，颠覆了大民，残忍屠杀了大民。
大民末代公主辛福跑去岭南，繁衍至今，岭南总督一家就有着大民皇族血统。
岭南现在依然有着大民的血统和传统，议院、检察院、法院、监狱、学校、救济院、私帮、警察、法律、道德……自由的人民、温暖的沙滩、茂密的棕榈树……一应俱全。
而大明邪恶无比，皇帝控制着士族和平民，所有人一无所知，最后终于导致天怨神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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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上，群臣讨论着这件事。
有人说：“岭南在胡说八道！其实岭南和大明一样不是东西，没啥区别。岭南又不是四大海外省，又不是没人去过，只不过远点而已。”
有人说：“的确是这样。人们没去过，但人们总会相信他们想相信的东西。”
有人说：“无所谓。岭南骂前朝而已，管我们啥事。”
张强生：“难道你们没看出来吗？岭南这是给自己造反做舆论准备！”
人们说：“你就想搞个大新闻！岭南都承认自己是大唐一省，你还说人家造反。你就是想逼人家造反！”
一番吵架后，退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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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内廷继续开自己的内廷集会。
张强生说：
“是时候我们出场了。
前朝什么样，不能让岭南说，而是让我们说。就算骂，也要我们骂。我们抢夺的不是前朝一个朝的历史，而是整个历史。
现在岭南说大明坏，说大民好。将来呢？将来它会说，大明坏，大民好，大唐也坏！最后它会说，大唐和大明一样坏，岭南就是大民。这就要造反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重修明史，把大民和大明的战争写成狗咬狗！
这件事由卢子罗的帝大历史学负责。卢子罗也算老人了，当初在大明就写过历史。现在不过是轻车熟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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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强生说的极对，这对内廷而言，简直是——轻车熟路。
当年我就写过明史。
尽管大明帝国四十亿人都看过我写的《明史》，然而说实话，我当初也懂个屁！反正按着“今朝好，前朝坏”写就行了。我当时都不知道前朝是哪个朝！你想想，连我一个写历史的人都不知道前朝是哪个朝，何论那些看历史的人！
在十年前，没人知道大明前朝是大民，没人知道大明对大民的残忍屠杀。现在岭南人天天讲，加上大明完蛋了，大唐对前朝灭掉前前朝的事不关心——事实上，正因为前朝如此残忍地灭掉了前前朝，才证明了本朝灭掉前朝的正当性——于是这事就变得天下皆知。
你一定会问：邪恶大明对正义大民的屠杀，这是真的吗？
哈哈，你还问这个幼稚问题……醒醒，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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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大历史系的任务是侮辱所有的前朝。
卢子罗的问题是：“如何解释这件事？怎么对学生说？对学生说，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教你们真知识？教你们假知识？让你们散布假知识？帝国大学到底是干啥的啊！”
张强生说：“拜托，一切都是自我认知问题。你先问学生：你是大唐人还是大明、大民人。先把回答错误的人拖出去砍了。然后说，既然是大唐人，就做最有利于大唐的事。你们要用真能力，散布假知识。”
卢子罗豁然开朗：“明白了！”
于是帝大历史系终于走上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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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和历史书是两个概念，而且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概念。
《统治书》说：亡人之国，必亡其史。
现在，让我们彻底灭绝前朝吧！
每一个朝代都有它自己的神话：伟大的皇帝、忠心的宰相、勇猛的军队、支持的人民、邪恶的前朝、神圣的神权、奇怪的预兆、历史的天命、完美的巧合……
可是，这个朝代依然要完蛋。等完蛋的时候，它就是：猥琐的皇帝、邪恶的宰相、弱小的军队、反抗的人民、仁慈的前朝、亵渎的神权、普通的预兆、伪历史的伪天命、捏造的巧合……
一切都不变，变的只是史官的笔。
历史，只有被看到才是历史。就好像一个选择，选择之后就是唯一的选择。
人们先有倾向，然后才能看到支持这种倾向的事实；人们没有倾向，就看不到任何事实。
事实存在，然而你不可能看到，因此，事实是不存在的。
我们制造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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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也是一种自洽的理论。套用真理教的教义——凡是自洽的理论都是真理——那么，谎言也是真理。
谎言的真理有很多种，有的很真理，有的更真理，比如在本朝，就应该说前朝灭掉前前朝是狗咬狗，最好不要说前朝灭掉前前朝是天命。
作为伟大的内廷人，作为伟大的帝大历史学，我们的真理是最真理的。
我们不但要制造大民的谎言、大明的谎言，就连我们大唐的谎言，也要制造！而且要制造得更加扑朔迷离，就像一个死迷宫，只要你进去，就别想出来！除非你根本就不进去！然而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总是强迫你进去！
因为，知道大唐如何建立的人，就知道如何推翻大唐！
换一个说法，研究如何建立一个朝代的人必然就是一个研究如何推翻一个朝代的人！
换一个说法，研究一个朝代合法性的人，就是研究一个朝代非法性的人！
再换一个最终说法，知道如何建立一个国家的人就必然知道如何推翻一个国家！
因此，你觉得当今朝廷是傻子？他们会告诉你他们是如何建立的？！
用下你的脑子吧！
朝廷从不说真话！他总说假话！
就算你知道那是假话，你也无法知道真话！
你以为造假就是把真的反过来？错！那样人们再翻过来不就成了对的？
就好像，你把历史造成一个乒乓球拍，一面是对的，一面是错的。虽然你在制造假知识，但你也是在制造真知识。
历史是一个乒乓球。真相是上面的一个点，而数学系告诉我们，球面是无数个点组成的。你把乒乓球滚去吧，滚一万年也不能现历史的真相。
而现在，我们就要把历史制造成乒乓球！
我们说出大唐的假话，然而你研究一亿年我们的假话，你也研究不出背后的真话。
这就是真正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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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大历史系终于开始创造我们大唐的神话了！
那是每一个朝代的开朝神话：伟大的皇帝、忠心的宰相、勇猛的军队、支持的人民、邪恶的前朝、神圣的神权、奇怪的预兆、历史的天命、完美的巧合……
人们就喜欢看这个。
因为他们早就被培育成喜欢看这个！
这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就连我们内廷都迷惑了：到底是先有内廷还是先有人们？到底是先有真理还是先有谬论？过去是怎样的世界？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我们也是被培养的吗？最初的开始和最终的结束是什么？……
龙椅上的大唐皇帝李鸿思不喜欢这个大唐立国版本。
皇帝：“这是……假的。”
张强生：“陛下，有人天生不忠诚的。他们不会记得你的好。”
杨明阳：“为了最好的结果，过程是不重要的。”
皇帝：“为了更多的好，少量的坏是必要的。我批准了。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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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头就有一份《钦定大唐历史》。我抄的时候给它加了副标题：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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