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人之下

白。

        一望无际的白。

        就像是初见它时一般。

        安静，祥和，带着出尘般的高贵与圣洁。

        恍如一位须皆白的老者，静静地站立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之上。

        唯一不同的，或许便是那曾经属于时光的沉淀，已经被焕然一新的生气所取代。

        没有抱怨，也没有消极，仿佛前几日那地狱般的光景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噩梦。

        而噩梦过后，一切，都恢复如初。

        建筑也好，街道也好，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甚至连小孩子，都重新开始无忧无虑的嬉闹。

        风间扬羽托着腮，静静地地望着那下方，那几乎是一夜之间崛起的都城，不禁有些出神。

        “喂！想什么呢？加冕仪式都不参加，跑这边来一个人呆？还是说，被我们重建家园的度惊呆了？”

        身后，有略带磁性的声音响起。

        英姿勃的少年，径直走到风间扬羽的身边，并肩而立。

        “今天怎么没穿你的执事服？”

        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有淡淡的询问。

        “好歹也是加冕这么重要的事情，总还是得给依……陛下一个面子吧。”

        虽然这种话对于一个偷偷从加冕仪式中跑出来的家伙而言，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但苏宇，还是努力地做出了一本正经的表情。

        然而，对方，却沉默了下来。

        银色的眸，瞬也不瞬地望着洛都的中心。

        那里，有两座雕塑，静静地矗立着。一座魁梧伟岸，不怒而威；一座仙姿佚貌，高冷绝艳。

        “呃……，你还在……”

        说到一半的话语，忽地顿住。

        空气，一时间，陷入沉默。

        沉默中，只有那远处的机械声，遥遥传来。

        那是另一座雕像，被缓缓地矗立地起来。

        “唔……你的雕像，看起来蛮不错的么？”

        仿佛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化作调笑般的话语，可入眼处，却依旧是一副落寞的表情。

        “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不，你做了很多。你看。”

        一本正经的语气中，苏宇伸手一指，一抹欣慰的微笑，不禁从嘴角扬起。

        那里，有恍如长龙般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前进着，贯穿了整个都市的中心。

        这是他们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行走在这座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上，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自由，自由……当旧时代的统治者，在终焉的王座中跌落，而新一代的王，在神的庇护下加冕，这些曾经被禁锢的躯体，也终于获得自由，连同他们的灵魂，回归遥远故乡。

        “他们……要回去了么？”

        “是啊，回去了，回到遥远的北方，被称为‘火之国’的地方，那里有他们的同伴，也是足以重新激活他们的血脉的地方……不过，嘛……也有人留下来就是啦！”

        这样说着，苏宇的脸上，忽地露出一丝欢快的表情。

        “是瑶瑶吧？”

        银色的眸中，清晰地映照出一道矫健的身影。

        那是一位兽人少女，正忙前忙后地奔波在队伍之间。

        提携，搬运，维护秩序……虽然看起来很累，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毫无虚假。

        身后，有诏书的宣读声，缓缓响起，然后，迅地淹没在苏宇那尴尬的笑声中。

        “叮~”

        一声轻响，却是什么东西，忽地滚落地上。

        低头间，风间扬羽望见的，却是一个王冠造型的瓶子。

        小巧的体积，别样的材质，配着那奇异的造型，看起来精美绝伦。

        本应该空空荡荡的瓶身中，有淡金色的液体，微微晃荡着，闪烁出一片炫光流离。

        那是为了获得“妖精的尾巴”而需要达成的三个条件之一——王后的荣耀。

        一股不详的预感，迅地在风间扬羽心头泛起，转身间，却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司命大人，恭喜恭喜！”

        “……”

        虽然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但那精神奕奕的身姿，却早已不是往日的百无聊懒。

        “无益！到底怎么回事？”

        “啊，很简单，就是你被册封为摄政王了啊。”

        轻描淡写地说着，思无益径直走到风间扬羽另一侧。

        倚栏，仰望，而嘴角则死一抹神秘的微笑。

        “不要露出一副要被红烧掉了充当晚餐的表情的啊，只是候补，候补啦……现任是苏伯伯，你只是在苏伯伯卸任后再摄政而已。”

        “……，问题是，为什么是我？”

        “陛下……先王的遗诏。”

        呃……原来王后的荣耀，其实只要达成“一人之下”这种条件就可以了么……

        无奈地摇了摇头，风间扬羽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小瓶子拾起来。

        “为什么不将他们一网打尽呢？只是削职降爵的话，根本没办法抑制他们的野心的吧？”

        耳畔，传来诏书，剩余的内容。

        风间扬羽忽地抬起头，朝着边上的两人望去。

        “如果可以，先王在位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吧，但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八大家族每一个的势力都遍布帝国的每一寸土地，想要一时间连根拔起，根本不可能，反倒是会逼得狗急跳墙，集体叛乱罢了……”

        “是啊，就算是当初没落如我们思氏一族，也是三大家族联手才在一夜之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灭门，然后封锁消息，将散落全国的分支族系拔除，否则的话……否则的话……”

        淡淡地说着，思无益的声音，却急低沉下来。

        “无益，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只要你还在，思氏一族的血脉就还在，所以抬起头来，你现在所需要做的，是振兴。”

        “不，我倒是觉得，他现在要的目标是如何当上驸马……不对，是亲王！”

        人未至，声先到。

        众人回眸间，却是一位华丽丽的少女，施施然从拐角处转了出来。

        娇俏的容颜，配着那考究的衣着，恍如一块明玉，温润而耀眼。

        “莉莉！”

        “怎么？以为本小姐早就逃跑了么？”

        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那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的风间扬羽，古莉莉突然踮起脚尖，身体前倾。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吓得风间扬羽，赶忙朝后退了一步。

        “噗嗤，放心吧，虽然被降了爵位，但本小姐好歹也还算是伯爵，还不打算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吻异性哦~”

        呃……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就打算这样做了么……

        一时间，风间扬羽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那个古灵精怪的腹黑少女，似乎在一夜之间又回来了。

        “那么，作为歉意，请收下这个。”

        毫无头绪的话语，莉莉忽然弯下腰，把裙摆微微提了起来。

        虽然早有预感，但风间扬羽还是有些措不及防，一张熟悉的画面迅地占领了他的脑海。

        然后，又迅地被替换。

        不是的，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的。

        对方，只是将裙摆稍稍提了起来——为了，更方便的将手伸进去。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

        就像是少女，不慎遗失的秘密。

        可惜那不是秘密，而是一块布。

        曾经作为定金支付给风间扬羽的特殊存在。

        而现在，那特殊的存在正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微笑一般望向目瞪口呆的风间扬羽。

        然而，事实上，微笑的不是那块布，而是那位少女。

        莉莉，轻轻地抬起一只脚跟，然后，是另一只。

        于是，那块布就这样被她提在了手上。

        两只指尖微微地捏着，轻轻地晃荡了下。

        虽然不是很夸张，虽然不是大胆，但是却绝对不会容许对方将目光移开半点。

        就像是被最强力的胶水给黏住了一般，银色的眸，死死地盯着那块，被缓缓展开在自己面前的白色布料。

        纯白色的布料，从未有过的耀眼。

        耀眼到，风间扬羽都舍不得把剧痛的眸子移开。

        白底银线，构成复杂的刺绣，左右对称的纹样，看起来带着绝妙的平衡。

        更加犯规的是，在这种绝妙的平衡之上，还恰到好处地镂空了一小部分，虽然仅仅只是一小部分，虽然应该对于整体的实用性一点障碍都没有，但是，的的确确是点睛之笔。

        在一瞬间，让整个画面，都染上了一层粉色。

        当然，也包括风间扬羽的脸颊。

        “你……你在做什么啊！”

        迅地伸出手，虽然从潜意识来讲，应该是别有企图的，但从风间扬羽口中的话语来看，倒是希望能够阻止对方的这种行为。

        不过，也仅仅只是希望而已，事实上，他什么都没阻止。

        甚至，还抱着一点点期待。

        于是，对面的少女，行动起来了，一如风间扬羽的期待。

        仿佛叠手帕一般，将那块耀眼的布叠好。

        一点一点，小心翼翼。

        具体方式好像是从里面开始朝外翻卷，多卷几层之后再从反面抽拉一下。

        然后，就结束了。

        一只耀眼的，璀璨的，蝴蝶结，就这样出现在风间扬羽面前。

        那一刻，风间扬羽仿佛看到了莉莉将那个蝴蝶结戴在头上的情景，就像是那个《如果有xx就好了》里面的天才新人漫画家少女一般。

        可惜，她没有。

        她只是伸出手，很礼貌地双手捧着将那个蝴蝶结递到了风间扬羽面前。

        “小猪猡……不……司命大人，请务必收下这份小小的谢礼。”

        从来没有这么有礼貌过，从来没有这么一本正经过……当然，是从态度上来说的，而不是从她所做的事情本身。

        一种慌乱的感觉从心头泛起，那一刻风间扬羽才知道什么叫做手足无措。

        然后，又仿佛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慌忙朝着四周望去。

        “放心吧，他们早就走了哦~”

        一语中的，完全被看穿了。

        心，迅地平静下来，原本的慌乱感，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一点点滚烫的心情。

        原来从根本上，自己在意的并不是这种事本身，而是这种事被其他人所看到这种可能啊……

        不知道算是惋叹还是悲叹，但风间扬羽还是正了正脸色。

        可是，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已经被塞到了自己的手中。

        低头间，风间扬羽一个哆嗦，差点没有拿稳。

        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将那个蝴蝶结给接住了。

        滚烫的温度。

        那是柔软的体温，在手心缓缓扩散。

        迅地将手握紧，仿佛是想用一只拳头，就把它藏起来一般。

        “这种异常的行为，以后请在半夜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地做啊！”

        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激动。

        “还有，给……给我这个做什么……？”

        “唔……具体来说，就是以后想念人家的时候，只要高举起来，大喊一声‘莉莉’，人家就会出现了呢~”

        这家伙，以为是咸蛋人变身么……

        但莉莉却没有看他，只是埋头“咯咯”地笑着。

        半晌，才直起腰，一脸认真的表情。

        “而且，正是因为这种事情，所以才要光明正大的做啊，道歉什么的，一个人可是做不了的呢~”

        “呃……”

        一时间，无言以对。

        “道歉？”

        “是啊，关于前几天的叛乱未遂行为，和那天晚上的……事情……”

        呃……未遂什么的……那已经是叛乱了吧……不对！

        “哪天晚上？”

        “就是……就是……你一定要逼人家说出来了么！”

        竟然生气了？！

        然后，风间扬羽终于反应了过来。

        “也就是说，寝宫那件事，是你安排的？”

        “反，反正都是迟早的事……所以……就顺便利用下咯……毕竟，只有你和那个叫‘赫儿’的女孩，是人家计划之外的因素啦……”

        脸颊，忽地变得通红，莉莉一脸忸怩地低下头。

        眼角扫处，却忽地愣住。

        那里，有一些金色的长，在风中摇曳。

        风间扬羽猛地偏过头，入眼处，却是一双异色的眸子。

        闪过一丝令人心痛的凄绝。

        “赫儿！”

        迅地伸出手，可是，那金色的身影，却倏而远去。

        转瞬间，消失不见。

        连同，那整个画面。

        “赫儿，赫儿，再呆在原地，殿下真的要走远了啊！”

        边上，传来忿忿的声音。

        风间扬羽，猛地回过神来。

        耳畔，忽地传来炽热的杀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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