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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

        寿阳城因其特有的离香草而远近闻名。大多数商人为采得上好的离香草,不惜跋山涉水前来。据说连当朝天子亦对此地的离香草情有独钟。

        事实上,在很久之前,寿阳离香草并非什么珍稀上品,附近的山林中遍地皆是。说来也奇,当年在任的寿阳县令突然有一日颁了道命令,严格限制寿阳城居民采摘离香草的数量。更奇的是,在他之后的历任县令,都心照不宣地遵守着这道命令,这才使得离香草日渐金贵起来。

        羽步从小在寿阳城长大。她的家在当地算是一户小康之家,家境殷实。父亲是走南闯北的小商人,一年也只得一两回相见,是以她同母亲的感情很好。

        “娘,我回来了!”

        “囡囡呀,你可算是回来了!”听到她的声音,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妇人连忙出来迎接,“你出去这大半年,可没把娘给担心死。”

        “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羽步赖在母亲的怀里,“再说,我都十八岁了,能照顾好自己的。”

        嘘寒问暖了一番,羽步的母亲张氏才回过神来招呼客人:“你们是羽步的朋友吧?不必客气,就当是自己家。我这老人家,只顾着女儿,倒冷落你们了。”一边吩咐丫鬟端上可口的点心,一边亲自给来客倒茶。

        “夫人太客气了,我们自己来就好。”夏侯怿连忙接过张氏手中的茶壶。

        “这段日子,我家羽步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张氏忍不住拉起了家常,“这孩子不懂事,拜托你们照顾了。”

        “没有的事,小羽也帮了我们不少忙呢。”柳兮月连忙摆手。

        “你们难得来寿阳一趟,可要多住几天,让羽步带你们到处逛逛。寿阳虽然不算大,好玩的东西可多着咧。”张氏道。

        “既然如此,那可就拜托小羽了。”煜燊也不客气,扬起嘴角爽朗一笑。

        用过晚膳,羽步便带着大家在寿阳城中四处游玩。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常年出门在外的游子都6续回到了自己家中,热热闹闹地团圆,辞旧迎新。看着每家每户都在忙碌地准备,夏侯怿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并无兄弟姐妹,母亲很早便过世了,一直是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家境虽然不错,但逢年过节,每每看着邻居家的孩子哄作一团,夏侯怿总会莫名失落。

        “爹……”

        或许也是该回去了吧?让爹一个人在家过年,他肯定很寂寞。

        不过,自己一个人走了,大家都在这里,总觉得……其实也很想跟大家一起过节呢。

        越想越纠结,他连玩的心情都没有了。络缃注意到了他一副苦瓜脸:“你不舒服?”

        “啊?没有啊……”夏侯怿反而疑惑起来,“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生什么事了吗?”络缃问。

        “嗯……我在想,要不要回家跟爹一起过节……”夏侯怿挠挠头,“不过,其实我又想跟你们一起过……”

        “这是很重要的节日吧?”络缃说,“应该跟家人一起过。况且你出门这么久,也该回去看看你爹了。

        “嗯,也对。”夏侯怿点点头,“不过,还真有点羡慕你们……”

        “应该是我们羡慕你才对吧。”络缃笑了,“你爹就是你的亲人,有亲人记挂着你,多幸福。”

        “我没有亲人,有时候真觉得,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抱、抱歉。”夏侯怿一阵愧疚,“让姑娘想起伤心事……”

        “明天让兮月用云来石送你回家吧。”络缃毫不在意,“多陪陪你爹。”

        “那……我们还能再见吗?”夏侯怿忽然有些失落。

        “我们不是还要帮小羽一起去寻找羽步琴的来历嘛,难道你说话不算数?”络缃笑了。

        “大丈夫一诺千金,怎么会说话不算数。”夏侯怿连忙否认,“我肯定会帮忙的。”

        第二日,夏侯怿便乘着云来石离开了,但刚刚过了中午,他竟然又回到了寿阳。

        “我爹说,让我多出门走走,见见世面,别老惦记着他……”夏侯怿有些兴奋又有些内疚,“他让我跟你们一起过年。”

        “你爹可真是个好父亲。”羽步赞叹道。

        到了除夕,羽步的父亲羽平结束了在外一年的闯荡,回到了自己温暖的家。见女儿带了这么多朋友回家,他十分高兴,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丰盛的团年饭招待客人。羽步家里人丁不多,只有她和爹娘。一家人虽然聚少离多,但非常和睦。每次回家,羽平总会给女儿带许多珍奇玩意儿。

        “囡囡,这是爹在苗疆买的银簪,喜欢不?”羽平为女儿拿出精心准备的小礼物。

        “当然喜欢。”羽步爱不释手,“只要是爹买的,我都喜欢。”

        她仔细地**着银簪,不经意间看到簪子上雕刻着一个奇怪的花纹,与其说是花纹,倒不如说那像是一个符号,一种标记,似乎象征着什么。

        “欸?”羽步不由自主地被那个标记吸引,“这个标记……”

        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怎么了?”羽平见女儿神色有异,“这银簪不合适?”

        “没有。”羽步连忙摇头,“银簪很漂亮,我在想配什么衣服才好看。”

        “哈哈,这样啊。”羽平捋着胡子笑了,“这些爹可就不懂了,得让你娘教你。”

        饭桌上,羽步为父亲一一介绍自己的朋友。

        “我家囡囡不懂事,这些日子麻烦这么多位照顾了。”羽平举起酒杯,“这杯算是我羽平敬各位的。”

        “伯父,这怎么行?”夏侯怿等人均连连阻止,“我们这些晚辈如何受得起。”

        “哈哈,老头子我本不是士人出身,礼数什么的又何必拘泥,各位就不要推辞了。”

        众人无法,只好各自又回敬了一杯。吃饭间,羽平夫妇又时不时询问他们的情况,聊起在路上的见闻,好不尽兴。

        到了子时,家家户户都开始放爆竹,敲锣打鼓地迎接新年的到来。煜燊等几个魔族少年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兴奋之情难以言表。到了白天,也就是正月初一这一日,不少孩子一大早便跑到大街上玩耍,堆雪人,打雪仗。煜燊也忍不住加入到其中,好似返老还童。只是他一个大男孩居然被几个小屁孩打得落荒而逃,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什么啊,居然笑话我!”煜燊不高兴了,团起雪球往这边扔,羽步一个不留神没躲开,硬生生地被击中了。

        “唉,煜燊竟然不知怜香惜玉啊。”龙洹长叹一声,“该不会注孤生吧?”

        “龙洹你说我什么?”煜燊毫不客气,“看招!”

        龙洹倒不紧张,只轻轻一闪便躲开了,依旧维持着风度翩翩的形象。

        “他打不到龙兄的。”宇文翀笑了,只是话音刚落,自己便挨了一球。

        “好啊,敢打我的脸?”宇文翀脸色一变,二话不说便开始反击。“宇文大哥,我来帮你!”络缃也加入到他的阵容之中,很快便展为一场大混战,雪球满天飞,一会儿打这个一会儿中那个,嬉笑声此起彼伏。

        “囡囡真是好福气,认识了一群这么好的朋友。”

        不远处,羽平夫妇站在门前,目光投向这边。

        “可不是,那几个少年,可都不错呢。”羽平捋着胡子,赞同地点点头,“夫人觉得如何?”

        “呀,说什么呢,囡囡那脾气,难道你想为她做主吗?”张氏不同意。

        “囡囡都十八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羽平却正色道,“难得她愿意结交这些朋友,比起时常上门求亲的李公子刘公子他们,囡囡可是连见都不愿见一面呢。”

        “也是。”张氏认同地点点头,“我看那个叫龙洹的孩子就不错,举止涵养,仪表堂堂。”

        “你觉得煜燊怎么样?”羽平问夫人。

        “煜燊?十有八九是个穷小子,囡囡嫁过去不是吃苦头么。”张氏不喜欢。

        “不过那孩子心实,又坦诚,可是难得啊。”羽平很欣赏。

        “哎,还是看囡囡喜欢吧。她要是不喜欢,说什么也没用。”张氏道。

        到了正月十五,又逢元宵节,除了吃元宵还有逛花灯和庙会,更加热闹。

        “络缃你快来,有你爱吃的烤肉串!”煜燊连忙招呼络缃过去,“人界的烤肉串可真香,老远就能闻到。”

        “还真是要立志吃遍六界的烤肉串啊……”宇文翀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忍不住捂脸。

        “我哪有立志啊。”络缃不满,“再说,神仙都不食人间烟火,鬼也不吃东西,这六界之中最多只有三界有烤肉串,我又怎么可能吃遍六界啊?”

        “络缃,原来你喜欢吃烤肉串吗?”羽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其实,烤肉串可不算是寿阳特产,要说人间最好吃的烤肉串,那肯定是西域的。那边的游牧民族平时的主食就是这些烤肉之类的,就连肉也比这边的好吃。”

        “兮月的云来石也很方便呢,哪天有空,我们可以飞去西域吃个够。”

        煜燊才说完,就遭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欸……?”他小心翼翼地转了转脑袋,是柳兮月正盯着自己,随后又将目光移开。

        “煜燊,要叫柳姑娘。”宇文翀察觉到端倪,在一旁悄声提醒。

        “哎?可是……络缃也这么叫啊。”煜燊不解。

        “络缃是女孩子,怎么能跟你一样?”宇文翀拍拍他的肩,“男女有别。你呀,真该好好学学这些礼节了。”

        “学那么多礼节,也不能当饭吃啊。”煜燊有些不屑,“还得顾这顾那,一点都不舒服。”

        “罢了,我是说服不了你的。”宇文翀无奈地耸耸肩。

        “这兔子花灯真可爱。”羽步被挂在一旁的花灯吸引住了。

        “姑娘喜欢兔子?”龙洹在一旁搭话。

        “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羽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可惜不卖……”

        龙洹没有作声,眉头却微微一动。

        “那边有烟花呢,我们到屋顶上去看吧。”夏侯怿招呼大家过去。众人于是来到天台上,拥有绝佳的视野,欣赏着护城河岸放的烟花。

        “怎么不见龙洹?”煜燊这才注意到龙洹不在,“好像刚刚就没跟我们一起了。”

        “龙兄弟也不是小孩子,总不会走丢,你别太担心了。”宇文翀拍拍他的肩膀。

        正说着,龙洹就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兔子花灯。

        “哎?你买花灯去了?”络缃有些惊奇,“没想到龙洹你居然喜欢兔子花灯。”

        “并不是。”龙洹摇摇头,“我方才听小羽说喜欢兔子,碰巧又见到,就顺手买了。”又将花灯递到羽步面前,“送给你。”

        “龙公子,这怎么好……”羽步有些不好意思,“我……”

        “既然是龙公子一番心意,小羽你就别推辞了。”柳兮月悄悄推了她一把。

        宇文翀没有作声,只是刺鼻的浆糊味迫使他不得不皱了皱眉,心中暗笑。

        什么买的,分明是现做的吧……竟然还亲自动手,这家伙……

        “哦,好可爱的兔子!”夏侯怿赞叹道,“龙公子,手艺不错啊。”

        “哎,你做的?”羽步更加惊奇了。

        “在下对手工一窍不通,夏侯公子抬举了。”龙洹摇否认。

        “你分明将纸糊反了吧?要真是那些工匠做的,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夏侯怿却是毫不客气地拆穿他,“怎么,偷偷摸摸给小羽糊个花灯,还是兔子的,看来龙公子别有用心啊。”

        “小羽,龙公子这可是诚心诚意呢。要是推辞,龙公子可下不了台了。”柳兮月捂着嘴笑了。

        “兮月姐,你说什么呢……”羽步的声音小了下去,“我……我没有……”

        “哎呀,那还犹豫什么。”络缃拉起她的手,帮她“接”过花灯,“我们可别让龙公子的手等那么久,多累啊。”

        龙洹整个人微微一僵,神情却依旧平静,嘴角的微笑云淡风轻,毫不介意众人的玩笑。

        “谢……谢谢……”羽步垂下头,脸热得不自在。

        “龙洹,也给我做一个吧。”煜燊忽然也想要一个。

        “在下手艺粗糙,何不买一个更好?”龙洹却是眉头一挑,没有答应。

        “煜燊,龙兄弟的花灯,可不是为你而做的啊。”宇文翀扬起坏笑。

        “什么呀……”煜燊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挠着头,却完全理不出头绪:难道又是什么男女有别?可是这有别到底有别在哪里嘛,不就是声音不一样,身体不一样,那还有什么不一样啊?

        玩了一整天,大家都累了,这点小事倒也不甚在意,第二日便忘了个精光。

        “娘,去年你给我做的那件紫色的冬衣哪里去了?”羽步跑到爹娘的房间问,“柜子里头怎么没有?”

        “在你床下的箱子里呢。”张氏应道,“你不是说紫色看起来太华贵,一直都不怎么穿的么,怎么忽然现在想起?”

        “嗯……那件衣服也好久没穿了,我突然想穿穿看嘛。”羽步有些不自然,“而且,衣服不太够了,我想收拾一些在路上备着。”

        “囡囡这就准备走了?”张氏有些惊奇,“你之前出门这么久,好歹在家里多住些日子吧。”

        “龙公子说,已经打扰太久,他们准备明天就走了。”羽步趴在张氏身上,“放心吧娘,我会时常给你写信的。”

        “年轻人总该见见世面,多出门走走也好。”羽平倒站在了女儿一边,“何况,囡囡有一群这么可靠的朋友,爹也很放心。”

        “你看,爹都同意了。”羽步趁机在娘亲怀中撒娇,“娘~~~”

        “好好好,娘也同意。”张氏宠溺地轻抚她的脸,“囡囡都十八了,是不能总留在家里了,也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

        “娘,你说什么呢。”羽步不乐意了,“你们就这么希望将女儿赶出家门嘛。”

        “你娘说得有道理,囡囡不小了,是该考虑这些事了。”羽平摸了摸她的头,“总不能到了三四十岁再来考虑吧。”

        “我才十八嘛。”羽步不依。

        “你看隔壁赵家的墨兰,比你还小几个月呢,去年都生孩子了。”张氏给女儿一一举例,“还有那陈家的小姐,才十六就嫁给……”

        “娘。”羽步连忙打住她,“是不是那些什么李公子刘公子又来烦着你?”

        “囡囡,你以前总觉得那些什么公子哥不好,一身少爷脾气,爹不反对。那这几个你自己结交的朋友,可算得上不讨厌了吧?”羽平道。

        “爹!”羽步立刻站了起来,“龙公子他们只是朋友而已,你别乱说。”

        “我听老赵说,那孩子昨晚特地跑去问他要了些纸和浆糊,在灯下磨了好久,就为了做个兔子花灯。”张氏道,“你昨晚带回来的那盏花灯,是他做的吧?”

        “那个……那个……不过是……”一说起这件事,羽步立刻紧张起来,又不由自主地垂,脸色通红,声音也小了下去,“是他自己,他自己硬要塞给我的,又没让他做……”

        “龙洹这孩子不错,遇上了可就不要错过了。”羽平捋着胡子哈哈一笑,“难得囡囡喜欢,既然他对你也有意,爹和娘绝不反对。”

        “什么跟什么呀,谁喜欢他!”羽步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跑出房间。倒是张氏和羽平脸上一直挂着舒心的微笑,像是心头大石放下了。

        “龙洹这孩子不错,还是夫人有眼光。”羽平捋着胡子颔。

        “我就说嘛,难道要囡囡跟着你那穷小子?看这情形,囡囡也喜欢那孩子,两情相悦岂不是美事一桩?”

        好不容易逃离了爹娘的“魔掌”,羽步立刻躲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又往窗外看了看,生怕他们“追来”。

        “什么呀……爹和娘怎么老说这个……”羽步很郁闷。

        “我才十八嘛,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相夫教子有什么意思,还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比得上闯荡江湖有趣。”

        她一边小声抱怨,一边将床底下的大箱子拖出来。

        “爹也真是的,他还不是一天到晚到处跑,让娘一个人在家里等他,多可怜。”

        箱子上一层灰,她找了块布随意擦了几下,打开箱子开始翻。

        “要是能像那些江湖小说里面写的,结伴江湖,行侠仗义,多好呀……哎,找到了!”

        那件紫色的冬衣被压在了箱子的最底下,她不得不费了点劲,才将它拉扯出来。

        哐当——

        “嗯?什么东西……”

        伴随着衣服离开箱子的,还有一声清脆的坠地声。羽步低头一看,是一块紫色的玉石。

        “这是什么呀?”她顺手将玉石捡起,“真漂亮……欸?”

        玉石的正面用十分端正的隶书刻着“龙岚”二字,背面则是一行小楷,似乎写着某个日子。

        “龙岚?什么意思?”羽步又将玉石反过来,“戊子年十一月……这不是我的生辰么?”

        我的生辰……怎么会被刻在这里?而且这块玉石……从来都没听爹娘提起过,还有这个龙岚的意思……岚……

        “岚儿……”

        “唔!”眼前忽然闪过什么耀眼的东西,她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撞上了身后的柜子,差点摔倒在地。

        “囡囡?你怎么了?”听到这边不小的动静,碰巧在门外路过的张氏立刻赶了过来,将门推开,“囡囡?”

        “娘……?”

        “囡囡摔着了?”张氏连忙过来扶起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哪里疼?”

        “没有……”羽步摇摇头,神情却有些恍惚,“娘,这块玉石……”

        她将手中的紫玉递到张氏面前。张氏只看了一眼,霎时便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我在箱子底下翻到的。”羽步揉了揉有些酸的胳膊,“娘,上面刻的‘龙岚’是什么意思?”

        张氏不语,半晌之后只轻轻叹了一声。

        “娘?”

        张氏却不回答,而是将女儿带到自己的房间,又将她手上的玉石拿到丈夫面前。

        “唉……”羽平垂盯着玉石,沉重地叹了口气,“已经这么多年了,果然还是会有这一天……”

        “爹,你在说什么?”羽步不明所以。

        “囡囡,本来这件事,我们也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告诉你。”羽平的神色十分复杂,“毕竟这关乎你的身世,你有权利知道。我们曾想过在你小的时候告诉你,让你早些接受这个事实,可是……或许不知道这一切,对你而言会更好,所以……我们一直狠不下心开口,我无法想象,这个真相或许会对你……对你……”

        话到一半,羽平竟忍不住哽咽了一下,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终于下定决心,将往事缓缓道来:

        “囡囡……其实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

        “爹……你说……说什么?”羽步整个人好像失了魂一样,连目光都空洞了,“什么叫……我不是……不是亲生女儿……”

        “囡囡……”张氏心头一紧,想伸出手去扶,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没有这么做,只是接过了羽平的话,“那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你爹听到敲门声,起身去开门时,只见到一个模糊的黑影站在倾盆大雨中,将什么东西塞到了他手中,那就是你。”

        “将孩子交到你爹手中之后,那个人转身便消失无踪。你爹想喊住他,却没有任何回应……”

        “当时的你不足半岁,被紫色的襁褓裹着。襁褓虽然被淋湿了,但还是能一眼看出其用料相当富贵,手工非常精致。除却这件襁褓,你身上还有一块紫色的玉石和一个香囊。玉石上刻着你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香囊里则放着些香草。”

        “所以……龙岚……是我原来的名字……”羽步微微垂,一言不。

        “爹和娘也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将你送走。”羽平长叹一声,“可是,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他们将你送走,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不要怨恨他们。”

        一言尽,羽步却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刘海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看不清神情。久久的沉默,反倒让羽平夫妇慌了起来。

        “囡囡……”张氏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如今这种时候,任何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又能说什么?

        “爹……娘……”不知过了多久,沉默才终于被打破,“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些。”

        紫色的玉石带着一点温热,被轻轻握于掌心。

        “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她揉了揉眼睛,有些哽咽,“我……我想一个人……一个人呆一会儿……”

        转身,缓缓迈出房门,脚步声渐行渐远。

        月色从没有这么冰凉过。

        房间里没有点灯,惨白的月光顺着窗门的间隙滑了进来,泻了一地。冷风透过这些空当涌入房间,呼呼作响。

        羽步将整个人缩在床角,颤抖的身躯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打击。

        那个声音……

        双手突然无力地松开,一直紧握的紫玉掉落在被子上。借着月色送来的光,玉上的字清晰可见。

        龙……岚……

        “岚儿……”

        原来,梦里面的声音,是在喊我……

        可是……为什么……

        视野模糊了,眼角有些冰凉。

        为什么……不要我……

        为什么啊……告诉我……

        ……

        冷风呼啸,吹得门窗咿呀作响,屋外突然漫天飞絮,纷纷扬扬,顺着风的轨迹飘入房间。羽步抱紧了自己,将头埋入身躯之中。

        无声的泪,溢出眼眶,染湿枕畔。

        天亮的时候,雪便停了。整个寿阳城因为这一场雪而显得宁静许多。大街上,小道边,不少孩子在堆雪人打雪仗。

        宇文翀望着周围的一派美好景象,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宇文大哥,难得你也有呆的时候啊。”络缃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起来,我们也离家很长时间了,不知道爹怎么样了。”宇文翀脸上闪过一丝担忧。

        “唉,拖家带口的就是麻烦。”络缃摇摇头,一脸无奈,“宇文大人日理万机,想来也顾不上这些小事。再说你也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小萝卜头,他不会担心的。”

        “毕竟家人不在身边,总会挂念……”宇文翀突然止住了这个话题,没有再说下去。

        “反正小聂的病已经治好了,我们随时都可以回去。”络缃安慰他,“要不,我们现在就去跟龙洹说一声,让他打开泉眼送我们回去。”

        “也不急在一时。”宇文翀却摆摆手,“难得来人间一趟,怎么说都得好好游览这难得的山水风光。”

        “想不到宇文大哥你也会有想要游山玩水的时候啊。”络缃听了这话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就只会顾着你们家里那些事呢。”

        “这是什么话。”宇文翀有些无奈,“原来在你眼里,我竟是这么无聊的人。”

        “那倒不是无聊。”络缃摇摇头,“不过比起煜燊,你确实是安静许多。”

        “哎?说起来,今天怎么不见煜燊?换作往日,他肯定又是第一个跑出房间的。”

        这种好天气,煜燊却没有第一个爬起来,倒不是他不想,只是昨晚将那好酒好菜吃得有点多,结果一觉睡到不知时辰。

        “那蜜酒竟然让我睡了这么久……”揉着太阳穴坐起来,煜燊感觉自己尚未曾完全清醒,“这人间的酒果然不同于魔界,喝起来的味道更清爽些,还带着香甜。”

        一边穿好衣服,一边还回味着那独特的酒味。“难得来一趟人界,不如就带些回去,免得以后想喝又喝不到。小羽应该知道哪里有卖,等会儿去问问她好了。”

        洗漱完毕,走出房门。院里的积雪已经盖了厚厚的一层。煜燊大步地抬起脚,走出院子。

        “小羽的房间……好像是在这边吧?”循着记忆中的路线,煜燊来到了羽步住的院落。

        “公子,这里是小姐住的地方。”站在院子外的丫鬟连忙叫住了他。

        “哦,谢谢你。”煜燊以为对方只是好心告诉自己方向,正准备抬脚走入,却又被丫鬟连声叫住了。

        “我不能进去吗?”煜燊回过头,很是不解。

        “这……公子……”丫鬟反被他这么一问给堵住了嘴,不知如何回答,反而是院子里的羽步听到了外面的吵闹,让丫鬟放行。

        “人类的规矩还真多……”煜燊暗自在心中嘀咕,“连进个门也要丫鬟同意……”

        院子里栽种着几株雪梅,正迎着刺骨的寒冷绽放芳华。

        “小羽?”煜燊踏入院子。满院的花香让他顿感神清气爽,回头,却现一抹孤独落寞的身影,正坐在树下,缩着身躯,头也是微微低着。

        “你怎么坐在雪地里啊?”煜燊下意识地跑到她身边,“快起来,会冷坏的。”

        还没等羽步回过神,煜燊已经伸出手,直接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这一举动让羽步反吃了一惊,连忙后退了几步。“你……”

        “怎么了?”煜燊见她远着自己,倒觉得奇怪,“刚才……弄疼你了?”

        “没有……”羽步摇摇头,脸上却有些烫,“谢谢……”

        “你不开心?”煜燊一眼便觉了她的不对,“我……我打扰你了?”

        “不是。”羽步摆摆手,连忙转移话题,“你来找我有事吗?”

        煜燊却没有回应,反而一直看着她的眼,似乎要透过那双清澈的眸子看透她的内心。

        越是看,羽步越觉得气氛不对,整个人都紧张了不少。“你干嘛一直盯着我……”

        “你不开心,为什么?”煜燊问。

        “我没有不开心。”羽步否认。

        “可你的眼睛都红成那样了,肯定是哭了一晚上弄的。”煜燊一句话捅破她的谎言。

        “……”

        “你可以说出来。如果不愿意告诉我,告诉你爹娘,或者柳姑娘,随便告诉你想告诉的人。”煜燊的目光中没有一丝尘埃,“不想说的话,也可以哭一场,或者找些什么事情出气,不要憋在心里,那会很难受的。”

        “……”

        “你不开心。看着你不开心的样子,我也不会开心,我们大家都不会开心。”煜燊的眼中带着真诚,“所以,难过不要放在心里,说出来,让它快点过去。”

        “……”羽步微微别过脸,心绪微澜。

        “爹和娘说……我不是他们的孩子……”羽步的声音很小,“他们说……我是被人送到家里来的。”

        煜燊张了张嘴,神色讶异,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我娘说……当时我还没满周岁……身上的衣服很华贵,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那……你的亲生爹娘呢?”煜燊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们……只是将我送走……”羽步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们……我爹说……不知道他们是谁……连样子都……都没看清……”

        “她……她不……不知道我是谁……”

        身躯情不自禁地战栗,头埋得更深了。这个一向开朗活泼的女孩,头一次面对如此巨大的变故,就像完整的人生塌了一块,顿时跌入迷茫无措。煜燊站在她面前,突然觉得特别难受。那颤抖的孱弱,那无声的泪水,仿若利剑,让他内心痛苦难当。想说什么,却现自己什么都不会说。

        啊?

        羽步是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面前的男孩竟冲上来抱住了自己。她下意识地想躲,身体却被温暖的触感挽留了下来,最终还是任由他抱住自己,心情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我不会用什么漂亮话来安慰人,唯一能给你的只有这点温暖。

        “你们在干什么?!”

        “啊?”煜燊松开了羽步,回头只见柳兮月正用惊恐而又愤怒的眼神瞪着自己,“我没干什么呀,就是安慰一下小羽而已。”

        “安慰?”煜燊那副不解的表情更加激怒了柳兮月,“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兮月姐,你误会了!”羽步脸上一阵火辣,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我……我们没干什么!啊不对,煜燊没干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

        瞥见羽步的眼圈红了一片,柳兮月更是火上眉梢。“你竟然欺负小羽?”二话不说甩出三尺白绫,牢牢地缠上煜燊的脖颈,缠得他喘不过气。

        “柳……柳姑……咳……娘……啊呃……你冷静……冷……咳咳……我……我没……咳咳……”煜燊被勒得呼吸困难,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兮月姐,你冷静点!”羽步觉事态严重起来,连忙冲上前制止她,“煜燊没把我怎么样!你要勒死他了!”

        “呃!”无可奈何,煜燊唯有举起卜字拐,撕断了缠住自己的白绫,这才终于喘上一口气。“哈……咳咳……哈……呃……”

        “怎么啦?”听到这边有动静,龙洹等人也走进了院子。只见煜燊跌坐在地上,脸红了一片,不停地搓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气。这边柳兮月却一副火冒三丈的表情,手上还紧握着被撕断的白绫,而羽步站在一边,神情却没有一点自然,脸颊微微烧着,眼圈也红了一片。

        “这是要干什么?”夏侯怿瞪大了不解的眼睛。

        “你们打架了?”络缃见煜燊拿着卜字拐。

        “没……没打架……”煜燊终于缓过劲,拖长着声音回答她,“只是……一点……小误会……”

        “这叫小误会?!”柳兮月一听他的辩解顿时又来了脾气,“你分明是在非礼小羽!”

        “欸?!”众人一听,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

        “煜燊你……”龙洹刚想说什么,就被煜燊打断,“这不是……我没有非礼她!就是安慰她一下……”

        “兮月,我跟煜燊从小就认识,他的为人我很清楚,他不会做这种事。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络缃替煜燊说话。

        “不错,在下亦可以用人格担保,煜燊不是这种人。”宇文翀也附和道。

        柳兮月总算是平静了些许。但想起刚刚所看到的一切,她又忍不住怒火中烧,转而质问煜燊:“那你说,刚刚为什么抱着小羽?我亲眼看见,你别想抵赖!”

        “抱着?!”夏侯怿瞪大了眼睛,“不会吧……”

        “我就是想安慰她。”煜燊终于有力气站起来,“我也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所以才想……”煜燊觉得有些委屈,“以前小的时候,我都是这么安慰络缃的……”

        “……”

        一阵死寂的沉默,直到张氏现动静姗姗来迟,这件事才算不了了之。

        “囡囡这是怎么了?”见到女儿的眼睛肿了一片,张氏心中一紧。

        “没什么,娘。”羽步摇摇头,“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羽步有些失落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众人不好久留,也就离开了院子。

        “煜燊,你还真是失礼,安慰人也要看方法的。”

        当下并无他事,众人于是各自出了门干自己的事去了。在寿阳城中随意逛着,宇文翀便按捺不住教导煜燊:“你这么冒冒失失地冲上去,有时可能会适得其反。”

        “不行啊?”煜燊有些失落,“络缃小时候每次哭鼻子,我都这样安慰她的。”

        “那是络缃。她同你一起长大,自然要比外人更亲密些。”宇文翀摇摇头,“小羽算是外人,你这样就是失礼了。”

        “宇文大哥说得对,要是男孩子还好,女孩子被你这样安慰,万一被说是非的人撞上了,这可没完没了。你以后可别再这么干了。”络缃提醒他。

        “人类的规矩还真多……”煜燊一脸丧气,“好心也办坏事了。”

        “既然我们现在在人界活动,自然要入乡随俗,才不会被人笑话。”宇文翀拍拍他的肩,“忍耐一下吧。”

        煜燊无言反驳,只好耸耸肩,算是应承。

        “囡囡……”张氏犹豫着,还是敲响了女儿房间的门。

        羽步就靠在床沿边,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她坐在毯子上,蜷缩着身躯,低着头,看不见神色。床上则放着那一件曾包着她出现在这个家的襁褓。

        “囡囡。”张氏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娘……”羽步轻轻开口,头却依旧低着,“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女儿……”

        “囡囡。”张氏来到女儿身边,轻轻叹了一声,“对不起。或许,娘真的不该告诉你这些,又或者编个谎,对你来说都要好受点。”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终有一日你会知道这一切。要是爹和娘骗了你,是不是你会更加怨恨我们……”

        “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究竟是告诉你好,还是瞒着你好……”

        “娘……”羽步终于忍不住,扑在她怀里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不要我……他们……为什么……不要我……”

        “娘……不知道……”张氏轻轻**着女儿的头,眼中满是苦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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