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茶
春之骑士说的话固然肉麻，萝宾小姐说话也非常伤人。乔言不禁蹙起眉头，但她不会出声。家具不会对主人的私密谈话做出任何反应。
被萝宾连番奚落，春之骑士的表情已经不大好了。她低头喝了一口红茶，笑着称赞了一句：“红茶的味道很浓郁，请问是哪里出产的红茶呢？”
她想要转移话题。
佐伊心领神会，她笑着：“乔言。”
乔言这才上前，将右手搭在左肩上，向春之骑士行礼不紧不慢道：
“骑士小姐，您今日饮用的红茶是大吉岭，产自孟加拉国一处雪山山麓，那里日照充足、水源洁净，又因常年低温而累积了较多的糖分。因此口味清淡却回甘。”
春之骑士挑眉：“大吉岭？大吉岭茶在红茶中属于次品，可你泡的茶，风味和香气都是一等的。难道泡茶的手法能改变茶叶的滋味吗？”
“不，泡茶的手法不能改变茶叶的滋味，它只会激发出茶叶应有的气质。诚如骑士小姐所言，在上流贵族的眼中，大吉岭算不上珍品。因为凡是北纬三十二度的东海岸都能种植大吉岭，生活在那里的贩夫走卒都以大吉岭为首选茶汤的茶叶。许多贵族因此将大吉岭归为次品。”
“可我认为，仅凭大吉岭容易得到便将它视为次品，是一种绝对的傲慢。无视茶叶本身的风味，仅凭它的饮用者在少数人眼中不够高贵便鄙夷它，是不会饮茶的人才会做出的行径。因为一时的傲慢而丢弃了这样的美味，则令人惋惜。”
春之骑士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真是有勇气的想法啊，不是吗？”她的话倒不像称赞乔言的发言，而是在怀疑乔言和萝宾一起针对她了。
放下茶杯的动作也重了些，颇有些惊心动魄的味道。
“不，骑士小姐，我还没有说完。大吉岭通常只生长在北纬三十二的东海岸，可我选用的大吉岭，却是生长在北纬三十二度以南的孟加拉。我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地带的大吉岭太过难得，恐怕这样美味的茶叶并不会入了莱茵公爵府管家的法眼，得到莱茵夫人的青睐。再有她亲手交予我，呈上今天的餐桌。”
“纵然是美味，可有时候也不得不依赖于他者，或者是名流，或者是稀品。于是，今日能为三位呈上大吉岭，即便是平凡如我，也心怀感动，倘若没有了稀有的外壳，多少美味是我们必然要错过的呀。”
春之骑士脸色缓和过来，她笑着：“你的侍从，今天让我大开眼界。她和你实在是很相称。也只有这样的侍从，才不会辱没了佐伊·莱茵的名声。”
“有乔言，也是我的荣幸。不管她是谁，不管她以什么方式陪伴在我的身边，都是我的幸运。”
佐伊·莱茵的称赞此时倒不显得突兀了。萝宾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过逞口舌之快，让春之骑士面子上过不去了。她讷讷地饮了口红茶：“的确非常美味，我没喝过大吉岭，以为它不好喝才不会来到我的身边，原来是我自己的偏见让我错过了。”
只是舌头上沾了一点点，能尝到什么滋味呢？不过，喝茶原本就不是多重要的事，三位小姐别闹矛盾才好。
萝宾小姐主动服软后，茶会的气氛好了许多。又过了一会儿，佐伊说：“乔言。”
想来是要说城防队的事。乔言心里有了个大致的想法，她向前一步：“莱茵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去吧。”佐伊说。
乔言再度摆出早已想好的说辞：“莱茵小姐，考虑到昨天发生的事和血奴的状况，我认为，我留下来还是很有必要的。”
挑好血奴，那位也要从莱茵公爵封地动身了，乔言很快就能离开这里。在这之前，乔言不愿再生出任何枝节影响自己的计划。
“我想，昨夜和流民们直接交手的，应该是莱茵小姐的侍从吧。”
春之骑士看着乔言。从春之骑士的眼睛里，乔言看到了会和自己心愿背道而驰的东西。
“满月之夜已经过去，眼下血奴处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中，不必担心。莱茵小姐的侍从和流民们交过手，如果能亲自去城防队说明情况，对于预防下个满月之夜的同类事件发生，应该大有裨益。”
“对啊，对啊。”
萝宾小姐很怕三人行自己成为落单的那一个。她才得罪了春之骑士，两人关系即使能缓和，也不会这样快。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她抱住佐伊的胳膊，热情地说：“我想有你的侍从在，我们什么都不怕。”
听了萝宾的话，春之骑士这次干脆撇过头去，一声不吭了。乔言很是无奈：这个萝宾小姐，和琳娜一样，多少有些缺心眼在身上吧。
萝宾出门时用的是一驾四人乘的火焰巨蜥拖车，气派到路人为之驻足。市面上所见的火蜥蜴只有巴掌那样大小，外貌相似的火焰巨蜥却有王都的一间三层小旅馆那样巨大。它趴在地上，吐信子的同时嘴里时而喷射出火焰，将周围飞舞的小虫子都燎烧成焦炭。
“哇——”
这样的拖车确实值得这样的一声惊叹。看来萝宾小姐有相当不俗的家世。可是前一世，乔言并不认识这位呢。虽然那次，入宫时是春之骑士亲自接送了佐伊·莱茵，但是两人之后再无交集，更别提遇到萝宾小姐了。
同样的时间点，发生的事，遇到的人，都完全不同了。乔言不知道这是福是祸，可只要和以前不同，便说明，她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乔言。”佐伊轻轻喊了一声。乔言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覆盖上她的手的，是佐伊体温偏低的手。
冰冰凉凉的，却不是让人讨厌的温度。
“嘿，你们两位快上来吧，再晚，我们就要错过处刑了！”
萝宾小姐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欢快，听得乔言眉头紧皱。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好歹也是处刑啊，萝宾小姐怎么会表现得这样活泼呢？
从某种意义来说，对于处刑这件事能表现出异常热情的萝宾小姐，还真是深藏不露呢。
“我们走吧。”佐伊说，她用的是我们。乔言惊醒，她迅速抽开被佐伊握住的手，站在巨蜥车边，低下头示意佐伊搭上她的肩膀。
每一个侍从都甘愿做主人的台阶与扶手，乔言也是如此，至少表面上她会将这一点作为工作贯彻到底。
可是，不知为何，那落在乔言肩膀上、掌心微凉的佐伊的手，透过轻薄的布料，传递给乔言的，是一种忧伤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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