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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捌〉骤变


又是一年春,澜溪镇上出了件大事:李秀才迎娶杜无忧的当晚,一只白衣狐妖当众劫了她的花轿,三两下撂倒送亲的队伍,纵剑载着她飞走了,一时间惊动了整个澜溪。

        爱看热闹的澜溪人自觉地脑补了一出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甚至选择性遗忘了主角原型就是平日里那个令他们闻风丧胆的杜无忧,一时间坊间传言、话本、戏台流传出了十几个版本,每个版本故事内容都跌宕起伏,精彩纷呈,换言之,只有开头是一样的,总体也称得上是百花齐放,盛极一时。

        杜无忧也没有想到自己逃个婚竟能闹出这么大动静,但她也很乐于观看自己当主角的话本,时不时派人从镇上搜刮几本,每看一本都不由感叹澜溪文坛卧虎藏龙:在话本里,她一会儿是前朝九公主,一会儿是青楼名伶,一会儿又成了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被写成九尾妖狐的白沢本人正坐在暖炉旁品茶,看着她捧着书在卧榻上兴奋蠕动的样子不由失笑。

        这是他提出的。虽然左右都是逃婚,一声不响地带她走,难保李致潇不会让她父亲难堪,倒不如直接让人被妖怪掳走——实际上也确实是。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临走前还抽空去了趟她家,顶着他老丈人的棍棒治好了他的腿,还给他塞了一沓厚厚的银票,气的老丈人把店都给砸了。

        澜溪这边还没热闹完,白沢山上又炸开了锅。

        “哎,白琥师兄,听说你的小师弟白沢又把杜无忧给带回来了,这次好像是要和她结婚。”

        白琥看着手里的兵书,敷衍地应了一声,眼皮都没抬一下。

        等人出去了,他才突然回过味来。

        “你他奶奶的说啥玩意?!谁跟谁??”

        次日,白沢上下张灯结彩,虽说是用幻术临时模仿的人类婚礼的形制,却也有样学样地做出了几分样子。

        杜无忧揣着手,在屋里端坐着,望着窗户上的“囍”字剪纸出神。她有些紧张,但这一次,她始终是笑着的。

        “吉时到——新狼新羊,入洞房!”一个年纪尚小的小师弟拖着长腔,蹩脚地念着他以前混迹江湖时听来的词,总感觉多多少少好像有点不一样?

        杜无忧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在几个旧时的狐朋狗友,好吧,只有狐朋,的簇拥下出的门,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一路上脚步虚浮,跟着白沢一板一眼地做完了拜天地的整套流程,途中几次瞥他都发现他在偷笑。

        笑吧笑吧,以后有你受的。她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幻想着以后在白沢山上的潇洒日子,面上也轻快了不少,直到她听见那句“新狼新羊入洞房”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一语劈醒梦中人,让她一时不知道该先惊讶前面的,还是后面的。

        狐族人一力承包的婚礼虽然形式潦草,流程中错漏百出,但看得出大家都在努力贴近人类的习俗。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和他们在宴席中闹出的笑话,例如合卺酒不知道被谁拿成了牛鞭酒,好不容易换对了酒又拿了两个大碗装,感觉到气氛不对像在拜把子,又派人去隔壁山借了几个葫芦当场做瓢,试了好几次才劈对称之类的,惹得大家从头笑到尾,她也感觉心里暖暖的,而身旁那人自始至终都含笑望着她。

        本该是一场欢乐的婚礼。如果白贺没有在此时回殿,禀报玄鹜族偷袭灵脉的消息的话。

        一时间,大家脸上的喜色都凝固了。灵脉是白狐一族举族迁走前的故里,几代族人都被埋葬在那里。偷袭灵脉,等于是玄鹜向他们开战。长老沉默许久,命白沢主战,向他交代了几句事宜。

        慌乱中,没有人看见白贺掀起袖子,将一些白色粉末抖落到桌上的合卺酒中。

        婚礼只好草草收尾。

        当晚,玄鹜人便攻上了白沢山。

        已至深夜,她一身嫁衣未褪,站在他寝殿外担忧地望着远方。

        “嫂子还是进去吧,夜深了,外面冷。”白贺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笑着朝她走来。

        “放心吧,玄鹜那点人奈何不了他,或者,你有兴趣和我聊聊他身上的毒?”

        “什么毒?”她慌了,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声音也有些颤抖。

        他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一双桃花眼里满是阴鹜。

        “离魂散。”

        “一种可以让他逐渐丧失五感,无知无觉中侵入骨髓的毒药。”

        “解药天底下只有一份,就在我手里。如果不想他死,就按我的命令来做事。”

        对她耳语几句后,他的身影逐渐隐没在夜色里。

        “哦,如果你想告诉他,你尽可以试试,猜猜看他会不会当场死在你面前。”

        杜无忧咬着唇攥紧了拳头,良久,转身进了屋。

        白沢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开战后的第十七日,玄鹜终于抵挡不住,宣布退兵了。

        不久,族中上下便又恢复了往日里的一派祥和。

        直到数月后,族长的生辰宴上,杜无忧敬酒时突然抽出袖剑,斩向族长面门。如她所料,白沢及时拦下了她。但此事过后,族中上下一度人心惶惶,对人类多了几分忌惮,她也理所当然地被软禁在了梨树林深处的小木屋里——谋害族长是死罪,她不知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保下了她的命。其间,白沢几度来寻她,可是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初秋的第一场雨来临时,毫无征兆地,她喉间突然涌上了腥甜。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边咳嗽一边慌乱地擦去血迹,但还是迟了,门外的人手里的梨子银耳汤应声而落,摔碎在地上。他僵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许久,走过来用指尖搭上她的手腕。

        “是毒。”他语气平淡,看不清神色。

        揉了揉她的头,他叹道:“此事怪我,没有早一点发现……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等我回来。”

        他说完,转身走入细密的雨幕中。

        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泪水溢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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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召出她的生辰石,光滑的石面上标记着二十一道刻度,其中十九道已然褪色,只剩下最后两道朱红的划痕。

        好在当年他动了恻隐之心,动用法术时用的是他自己的寿数,而时至今日,他再也说不出什么“死生有定,皆是命数”的话了。

        “总会有办法的。”他喃喃道。

        后来她才知道,他此行是去偷族长守护的一株白色木槿花,狐族的灵气之源,能解百毒。但她不知道的是,在他赶到的那一刻,白贺正提着族长的头颅,微笑着朝他晃了晃。

        一场恶战过后,他斩去白贺一只手臂,夺了灵草一路奔逃,也被冠上了弑父的罪名。一夜之间,他便从光风霁月的白沢少族长,陨落成了人人声讨唾弃的叛族反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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