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番外之碧水
碧水神女送邱雁君和时季鸿与柏域盛汇合、进了沙河城, 就自己去逛了。
好些年没到下界来，这人世的喧哗市井却亘古不变似的，充满了熟悉的配方和熟悉的味道——她真是要被邱雁君那小丫头带坏了, 最近脑子里总是冒出一些莫名其妙、她往常根本不用的词句。
难道很久很久的以前, 她真跟那个画风奇特的小丫头有什么渊源？但怎么可能呢？邱雁君才多大, 她都活了多少年了？
碧水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她在飞升成仙之前就曾因故损伤过记忆, 更不用提飞升不久就赶上那场仙魔大战，几次死里逃生，甚至被魔王俘获, 为了做卧底取信于魔王, 碧水神女还不惜跳下忘河, 洗去了自己八成记忆, 多亏有玲珑宝地那汪深潭疗治，她才逐渐找回了一些往事的线索。
想想那时候，还真是年轻气盛, 什么都敢做。碧水神女回忆起往事, 不由唇角勾起, 露出一抹笑意来。
不过她那时也并没有别的选择。魔涨道消、魔王大举进攻仙界，她一个刚证得金仙的, 落到魔王手里, 不做卧底，难道真的入魔？她可做不到。
天未必有道, 但只要人心中有道, 则道必永存世间。
这是她哪怕到死、哪怕灰飞烟灭、意识全无, 也一直坚持的信念。而她之所以后来选择追随神皇青霄，正是因为他们心中始终追寻和坚持的道极为相近——既已证得金仙，更要以不死不灭之身，维护三千界生灵，尽自己最大努力减少伤亡，存续道统！
在这一点上，紫微和赤炎也有一样的信念。他们四人，包括在最后决战中死去的几位伙伴，都认为魔与道，就像这世间的阴阳二气，缺一不可。彼此之间可能互有消长，但谁也不可能彻底将谁灭绝，哪一方都不该纵容野心家的出现，引发震动三千界的大战。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像现在一样，和平共处，互不干涉。
毕竟无论仙界还是魔界，生存的基础都在三千界之上，万一三千界因大战而连锁崩塌、生灵涂炭，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大家一起玩儿完。
但这种想法，无论是代表道一方的仙界，还是魔界，都不肯接受。所以青霄后来根本不理那些老资格的金仙说什么——虽然他们被魔王追杀的根本也没剩几个——独自拉起了一面大旗，他们齐心合力将魔王打回魔界，并最终建造成了现在的仙界。
青霄做了神皇，却并不怎么管事，他说这叫“无为而治”，三千界各有其机缘因果，只要闲着没事干的金仙不去打扰，小世界们自会好好运转。神皇履新后，真正主动张罗着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给他们分封神号。
他给紫微的神号定了“天君”的时候，紫微是不太敢接受的，他觉得“天”字太大，他顶不住，神皇却说：“有什么顶不住的？你出去看看，谁不是天天顶着天在外面走，谁没顶住了？只要你自己不把这个‘天’字看得太重，就没什么顶不住的。”
神女觉得青霄这通胡说八道很有道理，就心安理得接受了“神女”这个尊号，虽然后来有人误会过她是神皇之女……。
现在想起这事，碧水仍是又气又笑，就青霄那种心中除了“大道”之外再无其他的人——不，他不能说是人了，他跟紫微一样，都在残酷血战的磨砺中、在岁月长河的洗涤下，丧失了作为人的情感——他心中记挂着三千界内难以计数的生灵，却唯独不可能把某个人看在眼中，还和她生孩子。
碧水想到此处，嘴角笑意消失不见，一阵莫名叹息从心底涌起，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她站住脚，施展仙法感应了一下此界魔道之气的平衡，大概有数之后，便转身，想回去邱雁君他们落脚之地，却不料刚转过来，就看见紫微天君站在身后不远处。
“你来这儿干什么？”碧水神女蹙眉问道。
紫微天君上前两步，道：“我……我怕那两个小的不听话。”
“不听话又能怎样？还能翻出我的手掌心？”碧水神女不悦的回了一句，抬脚就往前走。
紫微天君跟上去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碧水神女打断他，说：“是为了风后的事？没错，雁君发了你那些情史又澄清之后，我觉着哪里不太对，就去问神皇，神皇都告诉我了。我以前是冤枉了你，怎么？要给你道歉？”
“……”紫微天君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迟疑了一下，才说，“当然不必。”
“那还有别的事吗？人家大喜的日子，可不太想看到你在场。”碧水神女毫不留情的说。
“那你呢？”紫微天君终于问出口，“你……你也不愿见我了么？”
碧水神女皱眉：“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是那两个要办婚礼。”
“我的意思是，你这些年是真的躲着我、不愿见我么？”紫微天君想起邱雁君说过的话，有些艰难的问，“我利用风后的情愫，引她单独赴会，你为此寒心了么？”
碧水神女脚下停了一停，随即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向前，“我寒心什么？我和你是一个阵营的。我也没必要躲着你，再说就算躲，我能躲去哪儿？”
这样他说东她说西的，紫微天君感觉自己说什么都是白说，于是他就不说了，默默跟着碧水神女回去那所宅子，问好了婚礼时间，又跟着神女出来。
神女不耐烦：“你怎地还跟着我？不用去巡视了？”
“巡视之前，我想一次把话说清楚。”
“什么话？”神女头也不回的问。
紫微天君上前两步，拉住神女胳膊，同时释放仙法，将自己二人与邦阑界剥离开，神女疑惑：“干什么？”
“碧水。”紫微天君握紧神女纤细的手臂，声音十分柔和，“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我的，我确实越来越无情，越来越没有人味儿，越来越像个神仙，就像旧仙界倾颓之前的那些金仙一样。这无可避免，谁让我们已经做了万年金仙呢？但我心底里，始终留有一丝、不、也许该说是三份作为人的情感。”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神女蹙眉，想挣开胳膊，紫微天君却不肯放，继续说道：“一份是与神皇的知己之情，一份是对赤炎的嫌恶之情……”
碧水神女没忍住，笑了出来：“嫌恶也算情啊？”
紫微天君看她终于笑了，自己也跟着笑道：“没办法，到底并肩作战过、也同生共死过，他再讨嫌，我也没法拿他和旁人一般看待。”说完这句，他深深看进碧水澄澈双眸，“还有一份，就是对你的倾慕之情。”
碧水神女觉得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是的，倾慕之情。”这种话只要说出来了，后面就会变得容易起来， “我心里确实始终有钟情之人，而且已经钟情了千年万年，那人就是你。因为有你，再没有任何人能让我看进眼中，但也因为是你，我一直无法说出口，怕反而因此将你推远。”
说到这里，他苦笑两声，“现在想想，我真是庸人自扰，难道这些年你离我还不够远吗？”
碧水神女像被定身一样毫无反应，她呆呆站了一会儿，眼睛里带点迷茫，问：“你确定你钟情于我？不是神皇误导你了吧？”
紫微天君：“……你心里我有那么蠢么？”
碧水神女看他一眼没说话，紫微天君更无语了。
两人尴尬的相对沉默，半晌之后，碧水神女突然笑了一声：“是我傻了。”这种事花这么多年还能弄错，紫微天君又怎么会是紫微天君。
紫微天君松口气，也笑起来，缓缓松开手，说：“我想把话说清楚，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就像神皇说的那样，澄清误会，以后我们之间不再有芥蒂隔阂，能像从前一样，我就心满意足。”
“像从前一样？”神女问，“多久的从前？”
“新仙界初立时吧。”
“那么久啊？我都不太记得了。”碧水神女摇摇头，“你既然说要把话说清楚，那我也说说吧，我远着你，是因为感觉你变了。就像你自己察觉到的那样，我觉得你越来越无情、没有人味，越来越不像我曾经倾心仰赖、可以性命相托的紫微，你离我们越来越远……”
听到“倾心”两个字，心中狂跳的紫微天君还没来得及喜悦，就听到了后面的“我们”，“你们？”他问。
“嗯，我和赤炎。”碧水很坦诚，“大家一起做了万年金仙，我和赤炎在某些方面从无改变。而你呢？我从来没怀疑过你对我们三人也无情无义，但……对我来说，这并不足够。”
“你是说……”她的说法让紫微心中黯然，却仍尽量理智的追问，“对下界的态度？”
“也是也不是。紫微，你的初心，你曾经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与魔王对抗要维护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志同道合的‘道’，又是什么，你不会忘记吧？”
碧水神女问完这两句，手一挥，属于邦阑界的热闹再次扑面而来，“把这些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吧。”她低声说完，伸手轻轻一按紫微天君的肩，转身离去。
紫微天君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自己呆立许久，感觉那个答案离自己很近，只要用心捕捉，很快就能得到，可是他站到夜深，也仍没寻觅到准确答案。
初心，他的初心，难道不就是维护三千界的稳定吗？他跟随神皇对抗魔王，维护的是道统，也是三千界。至于“道”，当然是以正义之名行正义之事，紫微自问立身持正，行事从来依着仙界规条，为何碧水说他变了呢？
想不明白，紫微天君干脆天亮之后再去找碧水，碧水却只笑而不答，他跟了碧水一天，直到参加完邱雁君和时季鸿的婚礼，从那座宅子出来，碧水仍是不肯说。
“你要是实在想不出来，就算了吧。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大事，千年万年的时光就这么过去，谁又能完全不变呢？我早就明白没人会留在原地这个道理。你去忙吧，待巡视完毕，仙界再见。”
紫微天君听了碧水这番话，并不甘心，然而他见碧水意兴阑珊，也不好再问，只能离开。只是这个答案他一日没找到，总是难以安心巡视，便在走了十几个世界之后，忍不住偷偷追踪碧水神女，悄悄潜入她所在的世界，不太甘心的找到邱雁君，向她取经。
天君当然不会说自己跟碧水神女表白了，只说碧水神女认为他变了，将初心那番话跟邱雁君复述了一遍，又把自己的思考说了，“我是这样想的，但碧水她显然不认同。”
邱雁君突然被紫微天君单独拎出来，脑子本来就有点蒙，听了紫微天君的疑问更蒙了，“天君，您是不是问错人了？神女说的是你们当初的事，那时别说我了，连仙笈界都没有，我哪知道呀？”
“我知道你不知道，只是，你们都是女子，大概你更能明白她的心思……”
邱雁君只能勉为其难的揣测碧水神女的意思，“初心，志同道合，三千界……”她念叨几遍这三个词，终于领悟到一点线索，“天君，您说您维护的是三千界的稳定，结合我对您的了解，您现在奉行的道，是不是只顾大局稳定？”
紫微天君理所当然道：“当然！只有大局稳定了，三千界才能正常运转，这有什么错？”
“没错，但是，只顾大局稳定，难免会忽视个体，就像之前您对仙笈界的忽视一样。您想啊，我一个三重世界里亲爹娘都不在乎的婴儿，神女都肯照应我，把她的玲珑宝地白送，而您是仙笈界的创世神，却只把世界交到一个被贬斥的下属手里不闻不问，神女是不是会觉得，您跟她志不同道不合？”
紫微天君冷眼看了邱雁君几秒，总觉得这小姑娘又在借机教训他，但转念一想，“玲珑宝地是你婴儿时期，她就给你了？原来如此……我记得这玲珑宝地是她飞升仙界时就有的，曾几次助她脱离险境。”
“天君知道玲珑宝地的来历？”邱雁君激动起来，她早就问过碧水神女这个问题，但是她总说都不记得了，这会儿听紫微天君提及，顿时好奇心胜过一切，追问起陈年旧事。
“好像是她出生时就有。”
“出生时就有？也是什么仙人给的吗？”想想空间里那些《晋江大百科全书》，还有神女“碧水”这个名字，邱雁君深深怀疑那个仙人可能来自她前世常看小说的晋江文学城！
谁知紫微天君摇了摇头：“不是，玲珑宝地是与她一同生成的。碧水虽是人身，却并没有父母，我听说，她是很多人渴望成为大神的愿力所化，那个聚集愿力的地方叫碧水，所以她自己以此为名。”
“渴望成为大神的愿力，叫‘碧水’的地方？”邱雁君感觉自己终于打通了次元壁，“那些许下心愿的人，是不是新人小透明作者？！”
紫微天君对她的激动莫名其妙，“怎么？你知道这个地方？”
邱雁君搓搓手：“知道，还在那儿潜过水。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玲珑宝地里为什么有《晋江大百科全书》了！”
“唔，晋江，我听说过，据说那里的小世界比九霄仙界还多，‘碧水’似乎是其中之一？但碧水既是那里的愿力集结，怎么又会到了九霄仙界之下？”
“不奇怪，我也到了仙笈界呀！次元壁嘛，总是开开合合。不过神女飞升之前，是在哪个世界？”
“炎黄界。次元壁是什么意思？还有，你刚刚的意思，难道是说你也是从晋江过来的？”
邱雁君并不想多做解释，“差不多。但我跟神女可能不太一样，我是活过一世死掉了才来的。不过神女说这些事情她都忘记了，您是听谁说的？”
“是一位死去的旧友，你写神皇与魔王大战的时候，还写过他，就是子推。他跟碧水一样来自炎黄界，算起来是碧水的师叔，对她的事知道的多一些。”
这些事是在大战间隙，为了让碧水重拾过去的记忆，子推一点点讲出来的，紫微天君不知道碧水自己记起多少，但他却不知不觉就全都记在了心里，现在想来还清晰如昨。
“原来如此。”获得很多意料之外信息的邱雁君十分满足，也有心情帮紫微天君的忙了，“要不这样，天君你先去忙，我帮您探探神女的口风，看我猜测的对不对，等回仙界，我告诉您。”
紫微天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同意。
邱雁君送走紫微天君，回去就跟碧水神女和盘托出了，还问：“我猜的对不对，神女大人？”
碧水神女半晌没做声，好像在想什么事，邱雁君就在旁边乖乖等，没想到神女回神后，二话不说拉着她进了空间，还一起跳进了潭水。
邱雁君：“……”要玩跳水您自己玩好不好呀？！
“我想起来了！”碧水神女开心的潜入潭底又浮上来，“没错！我就是碧水萌新作者们的愿力所化，所以百折不挠、道心坚韧、始终如一！”
邱雁君这时已经游到岸边要上去，又被碧水神女一把拉下了水，“跑什么？你知道这水多珍贵吗？这可是晋江万千读者浇灌给心爱作者的营养液！我叫你们俩每天泡一个时辰，你们泡了没有？”
“呃……泡过一阵……”开始搞娱乐季就没大有空了嘛，邱雁君心虚的吞回后半句。
“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上进！给你都嫌浪费！”碧水神女按了邱雁君额头一把，飞身上岸，站定之后，衣服居然完全没湿，“等回了仙界，再不许这么懒惰，我会按时考你，考不过，我就收回玲珑宝地！”
邱雁君跟着上岸，蔫头耷脑的答应一声，觉得自己这个红娘当的太委屈了。
“我和紫微的事也不用你管。让他自己慢慢想去，反正时间长着，我追求的是三观真正一致，而非迎合讨好，你帮他zu0'b-i没用！”
于是飞快完成巡视工作、回到仙界等了好久才等回碧水、邱雁君一行的紫微天君，最终还是得自己去追寻那个答案，和他心中所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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