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君上臣下
翌日，沈苏杭与萧何商讨赤水部领接待细节。&1t;/p>
二人到了驿馆，亲自检查馆内陈设。这处布置，还是上次南奉到访时筹备的，奉国人对衣食住行都较为讲究，尤其当时随行还有南奉四公主李南柯，故而驿馆中特地增添了不少精致陈设。&1t;/p>
就譬如外间的床榻就换上了沉香木雕花贵妃榻，里间的月门架子床也是上好紫檀木精工雕花，隔间的珠帘皆是珊瑚琉璃珠穿制而成。地上原本铺的是百花毡织毯，因为春暖柳絮乱飞，宫人们躲懒，嫌难打理之故才将地毯卷了收起来。&1t;/p>
单是这一殿中的摆设，已足与宫中相比，奢华贵气，彰显大殷物足财丰。&1t;/p>
但此次来的是北方游牧之王，听说他们一年难洗几次澡。&1t;/p>
光是想象一下，萧何就忍不住打个寒颤。这驿馆的布置肯定得换，越是金贵细腻的物事都要收起来，免得届时那达朵还要疑心是否大殷天子借机故意嘲讽于他。&1t;/p>
因此前驿报中所秉承赤水部达朵所带随从并不多，亦无妃子或公主等女眷。萧何建议要便是将这珠帘取下来，其次贵妃榻也撤了，八宝柜上的花樽换成了三彩马，屋内浅色桃红的帐幔均换上些姜黄暖色。&1t;/p>
听萧何指着屋中一处一处地说着改换地方，沈苏杭笑道：“萧兄，果然慧眼如炬，此等细枝末节之处都逃不过你双眼。倒真是考虑得周到，不若将驿馆辟一处照搬他塞北帐包的摆设风格，也让他宾至如归。”&1t;/p>
“这也不必，若真是让他宾至如归，倒显得我们刻意。毕竟他是战败臣服，我们做足礼节即可，凡事若都顺遂了他心意，又何来客随主便之说？”萧何说完，莞尔一笑，负手踱步出了门外。&1t;/p>
沈苏杭闻言，更是笑出声来，不禁摇头，“萧兄此言竟让在下无话可辩，数你有理。”&1t;/p>
他随着萧何从驿馆里走出来，又入了宫，与礼部侍郎会面，商议宫宴之事，从入宫，上殿，迎接，拜礼，入宴，开席逐一具项都列得清清楚楚。&1t;/p>
较之前次迎接南奉使臣，更是用心十倍有余。&1t;/p>
原因也简单，塞北蛮人，一言不合即开战，虽今日是降臣来朝，但回溯百年，自大殷开国以来，与塞北之战大大小小不下数十次，战死将士已按万字计。&1t;/p>
南伐，可以据理而和谈，但北征，除非是你死我亡，不若以十足武力镇压之，胡蛮何以臣服？&1t;/p>
也是因为塞北胡族血性如此，崇勇尚武，能动手的绝不讲道理，能打死的绝不留活口。故，沈苏杭言达朵是柔仁明主，叫萧何不免生出些狐疑。&1t;/p>
若他真是好儒之人，对大殷而言，便是好事，若他只是潜狼，暗藏野心，那更须提防。总之此人不简单，未识其人，萧何就已做下判断。&1t;/p>
如此，她倒有几分期待一见其真容。&1t;/p>
此番筹备虽事项巨细，但规模毕竟是小了很多，不用铺张，单只开销上也只按普通宫宴的份例进行。所需讨论细则，一天光景也差不多便也完事。&1t;/p>
正待萧何准备出宫时，有小太监前来传召，说皇上要见她，宣她去御书房。&1t;/p>
此时传召所为何事？萧何在心里盘桓着疑惑，若是询问这礼事进度，大可找沈苏杭或者二人一起被宣召。可如今独独只宣了她一人。&1t;/p>
萧何跟在小太监身后，到了御书房。&1t;/p>
一进御书房内，萧何便垂做恭顺状，径直入到内殿之后俯身参拜。却听见慕初然的声音从侧边传来，“爱卿平身。”&1t;/p>
他似在找何书籍，一边在西面书架上翻查着，一边让萧何免礼。&1t;/p>
“前些时候集贤殿送来的卷史册目录，朕已过目，爱卿果然不负所托，没让朕失望。”&1t;/p>
萧何似诚惶诚恐，忙应道：“皆是御史院诸位合力所得，并非萧何一人之功，陛下过誉。”&1t;/p>
“不知你是否听过最近皇都内流传一个段子，说的是大金的皇家秘辛，夺嫡丑闻……”说着，慕初然踱步到萧何身侧，微微俯身，靠近她，轻声问道。&1t;/p>
“回陛下，臣未曾听过。”萧何想也没想，立刻否认。&1t;/p>
“那朕来说你听听。”慕初然声音平静，真如讲故事一般，把当日萧何在茶楼里听到的段子，又讲了一遍，萧何心里虽然有些忐忑，但面色依然强作镇定。&1t;/p>
她猜测着慕初然已知道多少，心里盘算的是接下来如何应对。&1t;/p>
“朕让你修订史册，你可知记载史册到底有何用？”慕初然沉声问道。&1t;/p>
“以史为鉴，晓治国之理，明天下之势，知进退兴替。”萧何如是答道。&1t;/p>
“这历史皆是由胜者来书写，成王败寇，输家，便该有了失去一切的觉悟。”慕初然说着，往前走了一步，萧何见他与自己近在咫尺，慌忙退了一步，才道：“那陛下觉得赢家便是得到了一切吗？”&1t;/p>
慕初然却冷笑了一声，“赢家的命运又能如何？你订史册，看过称帝者有几人，他们的一生光景当真如史书上寥寥几笔所记？勤政爱民，造福一方，可称为明君的又有几人？赢得天下不是开始，守得住才最难。”&1t;/p>
萧何微微蹙眉，她心中愈疑惑，脸上却虚与委蛇地笑着，“陛下励精图治，英明神武，自然是史书上那些逝者不能比的。”&1t;/p>
慕初然显然被她这吹捧之言逗乐，脚下又进前两步，萧何复退了两步，背后抵住那张案几边缘，撞得桌上东西咯噔一声轻响。&1t;/p>
他心中认定自己握得住这天下，必然也能握得住这小女子。&1t;/p>
慕初然俯身靠近萧何，望着她的双眸，似细细观察，从她双眼里的星星点点，看透她内心所想一般，又似细细欣赏，看她睫毛如受惊雀鸟一般轻颤羽翼，不敢直视自己。&1t;/p>
“青龙堂，你是否私下在查他们？”慕初然声音低沉，说话声响不大，像是一大声便要将她这只飞鸟惊走一般，才小心翼翼地问她。&1t;/p>
萧何心中一怔，忆起慕云景的话，慕初然果然派了人在监视着她，既然他什么都知道了，又何必再跟自己废话。她蹙着眉，复迎上慕初然的眼睛，那双眼眸里藏着太多她看不清也看不懂的东西，那目光灼灼，不禁让她想逃，却又只能在心中强迫自己不能再逃。&1t;/p>
“陛下，”一开嗓，却因为她心中紧张，声音有些暗哑，竟忘了压低声线，便透着几分少女的清甜。&1t;/p>
慕初然被她如此一声唤，心中如同一枚石子入湖，荡起层层涟漪，忍不住再靠近她一些。&1t;/p>
萧何慌忙调整，复才开口，“陛下，是在怀疑臣？还是要问罪于臣？”却听见慕初然对她说道：“他们虽是江湖草莽，但背后却有高人谋算，步步为营，你最好不要私下再牵涉其中，以免被算计。到时候怕是我也救不了你。”&1t;/p>
他竟然是在担心我？萧何微微一愣，他又在自己面前自称“我”，一时间双目视线交错，似有火星跳跃闪动。却最终被萧何的理智将自己唤醒，绝不能上当。&1t;/p>
她随即一笑，“臣并未做甚危险之事，又何须陛下来救？”&1t;/p>
慕初然闻言便知道她不会再松口，既然如此，也无理由再说下去，可他却不想放她走。他伸手撑在她身旁的桌上，俯低了身子，半压在她身上。&1t;/p>
萧何面色一惊，对他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只能微微提高了声音，“陛下，请自重！”&1t;/p>
慕初然轻声一笑，这小女子甚是胆大，她从来也没真心怕过自己，却回回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他要对她略施惩戒，让她记得。&1t;/p>
“唔……”萧何怎么也没料到慕初然居然会在她唇上咬了一下，且力度不轻，让她有些痛了，却因夹杂着他的气息跟温度，让她有些慌乱，忙不迭地将他推开。&1t;/p>
她几步退到一边，眉头拧在一处，白玉一般的面容染上了一抹粉色，又羞又恼，“陛下！臣……臣……”她竟一时气结，不知该从何痛臣厉害，劝他不该对自己轻薄？劝他早日戒了这癖好？劝他早日纳妃立后？&1t;/p>
慕初然望着她，带了几分邪笑，“陌玉，朕要你记得今日朕与你说的话。莫轻敌，万事小心。”&1t;/p>
萧何心里暗叹道，我就是太轻敌，才被你偷袭！&1t;/p>
“行了，你且退下吧。”他一挥长袖，便放她出去了。&1t;/p>
出宫之后，萧何才轻抚上自己唇瓣，他当自己是什么人，竟如此戏弄。她的脸颊又不禁有些烫了，却又想到最近在城中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慕初然尽数掌握了。她最担心的莫过于慕云景被他现。&1t;/p>
可慕初然的态度，又不像是全然都知晓了，才有一番试探。若慕云景当初是被乌衣卫软禁，势必又会来捉他回去。若乌衣卫有所行动，自然就解释了戴青山一家血案的幕后主使。&1t;/p>
她竟在心中，有一丝期盼，不是他。&1t;/p>
这分期盼又算是什么呢？她心中的疑团自始至终未被解开。&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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