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百川归海
金陵的秋末，冷意并不十分明显，绿枝尚与落叶参半。今年是个丰年，稻谷和蔬菜蓄满了阳光的味道，用饱满欲裂的香味回报侍弄它长大的农人，田桑市场之间交易买卖的人们一年忙于一年。大梁已经十多年不曾有过大型战事了，休息养民。百姓白日的苦熬劳碌，在夜晚得到清凉静夜的安抚。新一轮鸡鸣报晓后，随着袅袅炊烟开始新的劳作。
纪王府后厨内，两个小姑娘做着糕点，一人把面皮和调好的馅料扣进模具里，另一个把成型的糕点放进蒸笼再一层层累起。年纪都只有十七八岁，手法却老练灵巧。
装模具的这个姑娘，个头稍高，长长的头全都束在脑后不多加缀饰，清澈含笑眼，玲珑桃花面。两鬓的碎因为汗水粘在脸上，倒显得秀丽可爱的面庞更加活泼明艳，眼神里透出的温柔与期待叫人看出她应该不是在劳作，倒有点新婚当夜，新嫁娘看着如意郎君红衣盛装，缓缓走来的景象。
若人不说，你可能识得这个简衣素面，清早便在厨房忙碌的姑娘，是大梁皇帝亲封咏乐郡主，梁帝亲弟纪王膝下独女萧景霖。
“郡主，”那个累蒸笼的姑娘说话了，她叫宋元，郡主平常叫她阿元。她作为贴身丫鬟，模样虽比不得景霖明丽，但看着也舒服机灵，“我们真要出府啊？今天宫姑娘不是要来授课吗？”
“当然出去，我说了要去接他。”景霖擦了汗，又去盯着汤锅，“宫羽姐姐这两天好像很忙不能来，爹又不在家。嗯......这些东西还要费些时间，不然我们先回去换个衣服吧。”
秋风还凉，纪王府长长的回廊上，追逐嬉闹的少女丝飘荡，裙裾飞扬。
远郊驰道上，纷乱的马蹄扬起沙尘滚滚，那是大梁驻西山军。三日前，统军将领接金陵急报，要求驻军三日内换防回营，呈表圣听，这队将士已加急奔驰两日有余。疲惫却训练有素，马队奔驰时毫不散乱。军队领头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硬朗将军，汗水浸透了他的玄色军装，盔甲下的一双眼眸叫人想起深林中的雄鹿，绽放出高贵而庄严的光彩，这便是大梁战功赫赫的皇七子靖王萧景琰。
“靖王殿下，到金陵城只需半日了，兄弟们两夜未歇，叫他们去前面那个驿馆吃点东西吧！”说话的是靖王府中郎将列战英，靖王何尝不知手下将士已是疲惫不堪，但是，金陵他父皇那边又哪里是通情达理，体恤将士之人？
萧景琰回头去看，士兵们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却没有一个歪扭身体，倚靠到马背上休息，更没有一个乱了队伍前进阵列。好！这就是他萧景琰带出来的保家卫国男子汉。
“全体将士听着！前方驿站，休息两刻，再入金陵！”
“是！”
那座驿馆除他们外没有别的顾客，他们一到，先拴好各自马匹，补充适量的马草和水，几位店招待赶忙一拥而上迎他们进店，就跟专门等着他们的到来一样，萧景琰拒绝了专门的厢房，就与士兵们一起在大厅的散座坐下。不用吩咐，店家就为每个将士都先上了泡过香料的热毛巾，那香气自然温厚，热热地敷在脸上十分舒服。经历了两夜奔驰的士兵们在这离家不远的地方感受到了温馨与舒缓，都露出了放松的神情。萧景琰嘱咐店家做些最快的简单吃食上来，他们即吃即走。
店家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几位招待从厨房端出了热腾腾的汤饭：“来喽！珍品药膳鸡，客官们小心烫喽！”
黄澄澄的鸡汤泡着透亮的大米饭，鸡肉已被剔骨，小心地切成了细丝，省去了啃骨头的麻烦。枸杞、萝卜、党参等食材经过长时间熬煮已充分入味。几种色彩交相辉映，赏心悦目。一口鲜美的鸡汤下去，整个身子都暖得一哆嗦，就算是这些纪律严明的士兵，也不由得出“啊”的一声感叹。大家顾不得烫口，呼呼噜噜一碗扫荡干净，自己再从每桌的煲锅里添。招待们又紧接着上来几道可口清甜的时蔬，一时间，宽敞的驿馆里充斥着浓浓的勾人的饭菜香味。
从上菜到吃尽，耗时不过一刻钟，士兵们却个个红光满面，一脸满足，店招待们麻利地收拾收拾桌子，为每张桌子上了茶水和两大盘精致糕点，供士兵们细细品味，去去腻味。
萧景琰这桌较小，只有他和列战英两人，前面的菜品，他这桌都是最先上菜，只有这茶点，是由一个没来过的纤瘦招待最后端出来的。
“客官，您的茶点，慢用。”店招待始终不抬头，他为萧景琰和列战英添满茶水。萧景琰看着他，嘴角难以察觉地扬了扬，在这招待欲走之时，捉住了他柔弱的手腕：“怎么？忙了大半天，这就走了？”
那招待“噗嗤”一声笑出来，在桌边跪坐下来，仰脸露出浅浅梨涡：“景琰哥哥。”
“咏乐郡……”
列战英看清那人面容，刚想起身行礼就被招待打扮的萧景霖抬手止住：“列将军，我跑出城的事，还希望将军帮我保密哦。”
“霖儿，你看你，哪还有个郡主的样子啊。”景霖刚在厨房帮忙热菜，满额满鼻尖儿的汗都没来得及擦就跑出来帮忙上菜，此时意识到了，害羞地拿出手帕擦擦。萧景琰见状又心疼起来，严肃的语调变得温柔：“这些东西你准备了多久，在这等了我多久？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在金陵好好待着，外面危险，知道了吗？”
景霖昨天晚上开始，便在准备鸡汤药膳给萧景琰和他的将士，糕点是今天早晨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开始制作的。香料则是平日里常备。这些等到城门一开，她便和阿元一起运到这早就包下的驿馆里，等待靖王换防回营。景霖知道，萧景琰谨遵军令且疼惜士兵，一定经历了连夜奔驰在此短暂休息。但是这些，景霖是不会告诉他的。
“景琰哥哥，你快尝尝这糕点，我前几日去宫中，静姨听说我要来接你，特意做来叫我转交给你的呢。”
母妃……萧景琰虽为皇子，又四处征战军功赫赫，但因梁帝的不喜，他到现在只是个郡王，连时时进宫看望母亲的资格都没有。
“又叫霖儿费心了，是你专门进宫叫母妃给我做的吧，傻姑娘，哥哥知道。”萧景琰看着这些精致点心，榛子酥、栗子糕、豆糕……都是他最爱吃的，心头又一暖，这就是征战在外的牵挂与支持啊。揉了揉景霖的头：“这些是母亲做的，大家吃的呢？”
“那些啊，是我做的……”景霖眉眼微垂，她做的糕点确实不如静姨的精致可口。
“这些菜，我吃着很香，糕点还有吗？拿来叫哥哥也尝尝，看我们霖儿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嗯！”景霖抬头，对萧景琰粲然一笑，梨涡浅浅，如春风吹过，桃瓣点醒一池碧水，荡起清清涟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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