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谈心
回到道观的林致远将稿纸摊在桌前，快的把之前写好的稿子浏览一遍。宁静无声的夜晚，连轻微翻动槁纸的声音都格外清晰。&1t;/p>
杀害母亲的罪孽让儿子遭到永生的放逐，独自在寸草不生的荒野流浪徘徊。死去的母亲化为怨灵，亦步亦趋的跟在儿子身后。儿子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化为怨灵跟着自己，即使回溯生前的种种，也揣测不出母亲真正的意图。然而他已经忘了母亲化为怨灵之前的模样、忘了杀害母亲的那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当时的感受。&1t;/p>
林致远将削得如枪尖一样的铅笔前端搁在稿纸上。今天他决定不再揣测母亲的想法。每当试图思索母亲的意图。他就会被自身的浑沌所阻，无限的悔恨就在他眺望浑沌的时候浮上心头，阻断他的思路。&1t;/p>
他弯下身子看着脚边自己充满罪孽的身影。然后转过头去眺望依然清晰可见的山丘。薄雾着占据山丘与他之间的空间，除了暗影之外看不到其他人影。母亲向来不会从背后追上来，只是站在前面静静的等着他。&1t;/p>
山丘上的云朵逐渐消散，灿烂的光芒肆无忌惮的倾泻而下。其中有几道白银般的强光坐镇山头，不由分说的射向流浪荒野的他。&1t;/p>
被天神忽略的不毛之地。这里原本应该是罪人的放逐之地，却浮现出充满绿意的山丘。或许这个美丽而又安详的山丘，或许正是天神降落在这片荒野的奇迹。&1t;/p>
林致远停下手中的铅笔略事思考。被逐出山丘的他依然会觉得山丘十分美丽吗?他没有致母亲于死的动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杀害母亲，却在神的裁示之下遭到放逐，这样的他依然觉得山丘十分美丽吗?&1t;/p>
对他而言，这件事应该是突如其来的悲剧。无法接受的悲剧化为制裁、化为诅咒，在他身上留下无法抹灭的烙印。&1t;/p>
林致远叹了口气。将铅笔猛地丢在桌上。他的思绪无法集中，陈山彤和苏瑾若的脸孔盘据脑海，久久不能散去。&1t;/p>
林场人十分团结，本应是一件好事。然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也代表了林场是个排他性异常浓厚的村子，非信众的人家往往会被视为异端，更何况原本是信众、后来却背叛道观的陈山彤家，更是被其他村民视为不可原谅的叛徒。对于其他村民来说。陈山彤家不但质疑将大家紧密结合起来的信仰，甚至还去信奉其他宗教，看在大家的眼里自然是义愤填膺无法自己。况且就群众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同仇敌忾的众人是很难不去排斥被视为公敌的人。&1t;/p>
然而林致远也十分不解为什么群众会有这种盲目从众的心态。信仰本应是人们的心灵寄托，更是替人心带来安宁与祥和的精神支柱，这是他对精神信仰的理解，而如今信仰却成为群众用来排斥他人的藉口，不但没有人质疑这种做法的正当性，也没有人对众人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这点让林致远十分难以接受。&1t;/p>
对自己人展现和蔼可亲的温暖笑容，却以残忍冷酷的手段去凌虐外人，村民的这种两面性让林致远心寒不已。然而在这个村子里面，或许也只有自己对这种现象感到不以为然吧?&1t;/p>
怅然的叹了口气，林致远将桌上的稿纸收好。他很想继续写下去，无奈思绪却跟不上自己的写作欲，只好将整理好的稿纸收进抽屉，拿出这几天四处打听所写下的笔记，然而现在的林致远连翻开笔记的欲望也没有。呆立了半响，林致远又将笔记丢进抽屉后站了起来。离开办公室，林致远随手拿起大门一旁柜子上的手电筒，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1t;/p>
树林吹来的阵阵夜风带着一丝秋天的气息，此起彼落的虫鸣不同于盛夏时分的喧闹，显得有些寂寥。林致远望了山脚下进入梦乡的村子一眼，直接穿过大殿。两旁的树林显示出蠢蠢欲动的秋意，默默的走上小径的林致远朝着废墟一路前进，心中再次想起那个在村子里找不到立足之地、被迫躲到这里隐居，最后却又遭到以道观为中心之古老秩序的敌视。在众人的胁迫下离开圣殿的他。&1t;/p>
当年的教堂已经化为一片废墟，仿佛在诉说着隐居者内心的无奈。进入教堂之后，林致远只听到一只蟋蟀出凄凉的虫鸣，一段时间之后嘎然而止，然后又像想起来了似的继续呜叫。&1t;/p>
林致远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点亮油灯了。打算到这里呆的林致远其实没有点灯的必要，之所以下意识的点亮油灯，或许是因为小倩上次出现在这里就是看到油灯的亮光使然。就在林致远对自己略显幼稚的期待感到好笑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教堂的大门被打开的声响。&1t;/p>
转过头去的林致远看到小倩正走在中央的通道上，踏着轻盈的脚步慢慢的靠近。&1t;/p>
“晚安，林致远先生。”&1t;/p>
林致远没有说话。&1t;/p>
“我在这里可是要事先声明，自从上次见面之后，我就再也没跑到这来了，一直到今天为止。这段时间我可是听话得很哦。一直乖乖的待在家里，所以你就别再训话了好吗?”&1t;/p>
林致远笑着点点头。&1t;/p>
“对了，出来之前我已经喷过花露水了，也换上长袖的衣服，连丝袜都套了两层，这样子你总该明白我还是有把你的忠告记在心里了吧?”&1t;/p>
“当然。”&1t;/p>
“呼。那就好。”&1t;/p>
小倩说完之后，坐在林致远身旁的长椅上。屈着背颈以双手撑住下巴的坐姿就像小孩子一样。&1t;/p>
“温宝医师和母亲都很感谢你，他们也都表示绝对不会把这个消息泄漏出去。反正我们跟其他村民也没什么来往，无从泄漏就是了。”&1t;/p>
“嗯……”&1t;/p>
“你又苦着一张脸了，唉，还是一副老样子嘛。”&1t;/p>
林致远苦笑以对。&1t;/p>
“嗯……还是老样子。情况似乎有愈来愈严重的趋势。我们却找不出解决的办法。”&1t;/p>
小倩歪着头看着林致远，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于是林致远便简单的说明自己正在寻找众多死亡者的共通点，截至目前为止却一愁莫展毫无头绪。&1t;/p>
“白天忙道观的事情，晚上抽空写小说，这阵子还得到村子里四处打听消息。看来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呢。不过忙了半天也没什么成果，难怪你的脸色会这么难看了。”&1t;/p>
“我的脸色真的那么难看吗?”&1t;/p>
“对啊。就跟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好像很沮丧似的。”&1t;/p>
话声刚落。小倩不由得笑了出来。&1t;/p>
“每次在这里碰到你，你的脸色总是很不好看。你该不会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跑到这来吧?”&1t;/p>
林致远愣了半晌。&1t;/p>
“嗯……或许是这样吧。”&1t;/p>
“你自己没现吗?”&1t;/p>
“没什么感觉。不过经你一说，倒还真是如此。”&1t;/p>
“用不着这么沮丧啦。你又不是传染病的专家。”&1t;/p>
林致远摇头苦笑。&1t;/p>
“我心情沮丧并不是因为没有成果。”&1t;/p>
“那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又有人死了吗?”&1t;/p>
“倒也不是。应该说我在追踪死者生前的足迹时，知道了一些不甚愉快的事情。”&1t;/p>
“不甚愉快的事情?”&1t;/p>
“嗯。”林致远环视倾倒的教堂。&1t;/p>
“林场是个好地方，绝大多数的居民都十分友善，平时的往来也很密切。不过相反的是，林场村排外的力量也十分强大。”&1t;/p>
小倩歪着脑袋略加思索。马上就意会到林致远的言下之意。&1t;/p>
“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说林场的居民对自己人很友善，却对外人很冷漠?”&1t;/p>
林致远点点头。坐在长椅上的小倩举起双手挡住自己的脸颊。&1t;/p>
“嗯……所以你开始讨厌林场村的人了?”&1t;/p>
“那倒也不是这个意思。”&1t;/p>
“还是开始讨厌这个村子?所以才不愿意为了村子奔波劳累?”&1t;/p>
“没那回事，我只是感慨将村民凝聚在一起的力量总是会变成排斥异己的力量罢了。这种无法避免的结果正是大自然的定律。或许人类本来就是这种一体两面的生物，所以也没什么好苛责的，顶多只是感到有点遗憾而已。”&1t;/p>
“那就别苦着一张脸嘛，这样子怎么能继续调查，早日找出解决方法呢?如果传染病持续蔓延，甚至连村民都开始现不对劲的话，到时我相信一定会生让你更加难以忍受的事情。”&1t;/p>
这番话对林致远产生强大的冲击，他看着小倩稚气未脱的脸庞，顿时领悟到这才是真理。&1t;/p>
小倩说的没错，情况继续恶化下去的话，村民迟早会现传染病的存在。到时会生怎样的状况呢?藉由排斥异己所建立起来的向心力势必分崩离析，即使同为道观的信众、即使有着血缘或是地缘上的关系，在传染病的威胁之下，也一定会产生彼此排斥的反应。&1t;/p>
“……你说的没错。”&1t;/p>
“对啊。人类是弱小的生物，一旦被逼入绝境，就会变得十分脆弱。”&1t;/p>
林致远点点头。没错，不能再沮丧下去，眼前的情势已经不容许自己多愁善感。&1t;/p>
豁然开朗的同时，林致远也感到十分羞愧。现在不是以写作逃避现实的时候，在整个村子开始从内部瓦解之前，一定要及早找出阻止惨剧生的方法。&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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