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隐瞒
“看来七月中旬之后，哨所似乎是生了什么事。”&1t;/p>
“很有可能。如果那段时间他们没去别的地方，那么感染源就一定是在哨所。问题是陈文峰又是在哪里被传染的？”&1t;/p>
“你是指哨所的那三个老人，还是指整个哨所片区？”&1t;/p>
“都有可能。目前还不确定木材厂的秦刚是否也是因感染了同样的疾病而死亡的，如果是的话，感染时间就跟陈若怜差不多。不过秦刚多年来一直卧病在床，是不可能独自外出的，在加上至今为止木材厂并未传出其他人身体不适的消息，所以唯一有可能将疾病传染给秦刚的，就是前去探病的人。当务之急就是找出七月底的时候是否有前去探病的访客，而且还是与哨所有关系的人。”&1t;/p>
“我试着打听看看。”林致远在纸条记上一笔。“然后呢？”&1t;/p>
“还有就是定国装潢那里。今天他们家的儿媳妇赵欣雅前来求诊，为了保险起见，我将医院里能做的检查全都做了一遍，结果很明显的只是单纯贫血，好像还有点小感冒而已。除了体力不济和呼吸衰弱之外，并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赵欣雅的说法跟陈若怜简直是一模一样。”&1t;/p>
林致远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望着李少荃。&1t;/p>
“难道？”&1t;/p>
“现在还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不过我觉得很有可能。今天是二十四日，如果赵欣雅真的遭到感染，那么感染事件应该是在八月十日到十七日之间，恰好与秦刚的死亡时间重叠。”&1t;/p>
定国装潢是秦氏木料厂的分家，老板秦定国就是秦刚的胞弟。两家在工作上紧密结合，家族成员在私底下的往来也十分频繁。&1t;/p>
“赵欣雅她表示那段时间并没有特别前去哪里，或是碰到什么特殊的事情。她既没前去哨所，也没见过哨所的几位老人，更不认识陈文峰，顶多也只是听过名字，知道有这号人物罢了。不过她造访木料厂的时候曾经探望过秦刚，而且还不只一两次而已，秦刚过世之后的守灵以及葬礼她也都有参加。如果赵欣雅真的被传染了那种怪病，恐怕秦刚得的也是同样的疾病。”&1t;/p>
王磊不禁摇头叹息。&1t;/p>
“这方面的调查就麻烦林道长多多费心了，接下来还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1t;/p>
李少荃顿时放低了音量。&1t;/p>
“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情报实在太少了，难以推断整件事情的走向，当务之急是先理清整件事的真相，具体说来就是界定病名，或是界定确实的病因。找出导致这么多人连续死亡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具有怎样的特征或是特质，以及是否真的有传染性等等，因此我们需要大量的临床病例用以观察和试验。像现在这样只有大量的讣文以及死亡证明书，连界定真正的死因都有问题，更不用说是找出病因了，但这些我们千万不能让村民察觉出来。”&1t;/p>
林致远小声地说道。&1t;/p>
“可是我们不想制造社会混乱，让一大群人心惶惶的村民同时涌进医院求诊。”&1t;/p>
“没错，这正是最让人为难的地方。这种疾病的初期症状非常轻微，很容易被人忽视，因此才得请王磊先生适度的提醒村民不要轻慢任何症状，只要身体有所不适，请立刻前往医院就诊。”&1t;/p>
王磊点点头。&1t;/p>
“我打算立刻去制作宣传海报，告诉全体村民夏季流感以及中暑的各种症状，还有出现这些症状时该如何处理，两位觉得如何？”&1t;/p>
“当然是举双手赞成。最好再加上如果和夏季流感以及中暑的症状不符，或是自行治疗后没有效果，请立刻前去就医的字眼，再加上几个大大的感叹号。”&1t;/p>
“好的，我马上着手进行。”&1t;/p>
“万事拜托了。如果收到其他医院开立的死亡证明，也拜托立刻通知我一声。”&1t;/p>
“我明白，我会将死亡证明拷贝一份后送来。院长请放心，我会亲自送过来，不会用传真的。”&1t;/p>
“嗯，那就麻烦你了。”&1t;/p>
“哪里的话，应该的。”&1t;/p>
“林致远负责调查死者的生平状况，等下我会列出项目给你。有些问题不能问得太明白，这就请你自行斟酌了。毕竟人都已经死了，有些事情就算想问也无从问起，如果真的问不出来，也不要太强人所难，引人起疑事小，搞僵彼此关系就不值得了。”&1t;/p>
林致远看着李少荃点头。&1t;/p>
“前坛那边呢？需要通知他们吗？”&1t;/p>
“这就成问题了。”&1t;/p>
“总不可能瞒着他们吧？王磊先生，办事处不是要按时将死亡人数上报给村公所吗？”&1t;/p>
“八月份的报表还没有上交，不过也不能拖太久。”&1t;/p>
李少荃叹了口气。&1t;/p>
“表面上看来村子里目前一切正常，所以没有回报上去的必要，不过倒是得将村子里一连死了好几个人的现象告知他们。”&1t;/p>
王磊点点头。&1t;/p>
“我会针对林场村爆集体感染事件的可能性向上面提出报告。”&1t;/p>
“我很怀疑他们是否会采信，或是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立刻采取措施，不过我还是会将手边现有的资料汇整完毕后知会他们一声，然后每隔一段时间提出一次报告。”&1t;/p>
“每星期一次可以吗？”&1t;/p>
“嗯。这件事也要让村长知道才行，我直接跟他联系好了。”&1t;/p>
“吴家呢？需要联系吗？”林致远提出问题。自从村长李顺将家搬离，村里的事务大部分实际上都交托给了吴淮源，照理说应该由他召集村里的长者研究对策。“要不要顺便通知他一声？”&1t;/p>
李少荃沉吟片刻。&1t;/p>
“还是先不要吧。现在局势未明，召开会议也是于事无补。如果吴淮源先生主动问起，我当然会据实以告，既然他还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就等我们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传染病之后再说吧。毕竟一旦让他知道这件事，那么很快全村就都会知道消息，我们就控制不住局面了。”&1t;/p>
王磊点头赞成，阂上手中的笔记本。&1t;/p>
“暂时就先这样吧。”&1t;/p>
李少荃陪伴着王磊走出寺房。倾盆大雨打在道观的庭院上，滂沱的雨势让原本就不甚明亮的庭院显得更加阴暗。&1t;/p>
王磊表示要开车送李少荃回医院，于是李少荃打着似乎没什么用处的雨伞，以小跑步的方式穿过庭院。想要在脚边寻找一块没被水坑占据的立足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当李少荃好不容易跑到沃尔沃旁边的时候，膝盖以下早已被雨水打湿了。&1t;/p>
慢一步抵达的王磊连忙钻进驾驶座，将车门关上。慑人的雨声被隔绝在外，显得车内格外的静谧。&1t;/p>
“……王磊先生，我想跟你商量个事。”&1t;/p>
“院长请说。”王磊一边动引擎，一边转头看着李少荃。&1t;/p>
“关于这件事，能不能请你先不要声张？”&1t;/p>
“当然当然。这就算院长不提，我也会守口如瓶。”&1t;/p>
李少荃看着后照镜之中烟雨朦胧的道观庭院，决定跟王磊挑明了说。&1t;/p>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请王磊先生暂缓跟上头报告。除非我点头说好，否则请不要让林场村以外的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包括cdc。”&1t;/p>
“可是……”王磊显得有些迟疑。李少荃制止打算继续说下去的王磊，请他先离开这里再说。从道观前往卫生院的路上，李少荃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快到医院的时候才又开口说话。夜晚的停车场在大雨的遮蔽之下能见度非常差，车子里面更是与外界完全隔绝。&1t;/p>
“……王磊先生，老实说我认为这应该是传染病，基本上错不了，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传染病。我翻阅了很多文献资料，都找不到症状与那十个人相符的疾病。”&1t;/p>
“难道是新变种的病毒所引起的？”&1t;/p>
“这点我无法确定，说不定只是看起来像是新病毒引起的而已。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种疾病十分棘手，而且致死率异常之高，那十名被害者就是最好的证明。当然也不能排除隐性感染的可能性，或许有些罹患这种疾病的人并未出现明显的症状，久而久之就会自然痊愈；然而显性感染的患者就没这么幸运了，如果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死亡率几乎高达百分之百，而且从病到死亡连短短的五天都不到。最麻烦的是从死亡证明书的叙述来看，当患者的病征开始显现时，通常已经回天乏术。”&1t;/p>
李少荃的这番话让王磊倒抽一口冷气。&1t;/p>
“感染这种疾病的人是否一定会病，这点还无法确定，然而一旦病，哪怕华佗再世也照样束手无策，已经就是必死的结局，这就是我对这种怪病的初步认知。如今起源于哨所的怪病已经蔓延到全村，往后受感染的人一定会愈来愈多。”&1t;/p>
“这……”&1t;/p>
“将村子里的情况呈报行政体系，你觉得能改变什么？”&1t;/p>
“改变什么？”&1t;/p>
“如果最后证实这只是人类所知的传染病，倒还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也会恪尽职守，尽快将这种状况上报，绝对不会试图掩盖事实。可是如果正如你刚刚所说，这是新变种的病毒所引起的传染病，而且致死性如此严重，你觉得行政中枢能够为我们做些什么？”&1t;/p>
王磊在喉头咕哝两声。&1t;/p>
“……什么也不能做。除非是传染病防治法明文规定的法定传染病，或是食品卫生法所明定的食物中毒，否则行政体系没有采取措施的法律依据。”&1t;/p>
“没错，这绝对不是食物中毒。王磊先生你觉得这是法定传染病吗？”&1t;/p>
“呃……”&1t;/p>
“法定传染病甲类两种，乙类二十六种，丙类十一种，寄生虫防治法，结核病防治条例以及麻风病管理条例所明定的传染病各一种，再加上性病防治管理办法中的四种传染病，总计四十五种。除此之外，还有针对生物研究人员所订立的，不在那四十五种之内的感染症状。如果这次的怪病是上述任何一种，即使真的是所谓的变种病毒，行政机关也马上会依法采取措施。可是如果不属于上述任何一种情况，在没有法律依据之下，行政机关就算有那份心，恐怕也爱莫能助。”&1t;/p>
“嗯……”&1t;/p>
王磊的身体微微抖。李少荃说的没错，在缺少法律支持的情况下，行政机关甚至连隔离病患的权力也没有，更不消说限制病患的行动了。&1t;/p>
“所以村长现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但诚如你刚刚所说，已经过世的老当家的确比现任村长可靠得多。就算这种事泄露出去，我们也不可能期待行政机关伸出援手。再说万一这真的是新种病毒所引起的怪病，而且又是直接传播，你觉得会有怎样的结果？”&1t;/p>
“……我不知道。”&1t;/p>
“伊波拉病毒和沙士事件就是最好的例子，它们还只算得上是高致病率，政府都千方百计的去隐瞒，并进行大规模隔离和消息封锁。而我们现在所面对的，很可能是高致死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死亡率近乎百分之百。到时林场村一定会被封锁起来。当外界知道林场村正在流行一种可怕的传染病时，最保险而有最有效的唯一方法，就是封锁整个林场村，以防止患者四处流动。即使没有法律支持，封锁林场的行动也会在台面下悄悄进行，而且我们这只不过是一个不出名的小村子，到时行政机关一定会跟暴力机关联合起来，在私底下将整个村子化为囚笼。”&1t;/p>
“嗯……”&1t;/p>
“这并不失为一个防止传染范围扩大的办法，尤其是在面对死亡率这么高的传染病时，彻底封锁更是唯一的选择。然而这么做对林场村并没有任何帮助，充其量只是让林场自生自灭而已。就像失火的时候不派出消防车灭火，只在一旁坐视火势自然熄灭一样。没错，能烧的东西都烧完之后，火势自然会熄灭。在大明崇祯年间，军中也曾生过瘟疫，你知道当时孙传庭将军怎么做的吗？他就是将所有的病人和疑似病人全部烧死。可是王磊先生是否想过，到时林场又会变成何等光景？”&1t;/p>
王磊点点头。&1t;/p>
“我这么做并不是粉饰太平。当年暴沙士病毒的时候，我的几位老师都被抽调前往支援，临走前可都是要签生死状的。到了尘埃落定之时，他们还必须接受一段时间的隔离，所以你想的这些我都是明白的,要走的程序我也一清二楚。如果这是法定传染病，身为医生的我当然有义务往上呈报。假设我能证明这并不是直接传染，封锁林场并没有意义的时候，我一定会亲自将报告写好呈交行政机关。如今很明显的感染源就在哨所，万一不凑巧的传染病独独出现在林场村，偏偏病毒又是直接传播，那么处理起来必须格外小心谨慎才行。”&1t;/p>
“院长的担忧我不是不能理解，只是……”&1t;/p>
“如果真是直接传染，我自然也有我的对策。到时我会努力呼吁村民自我隔离，也会透过医师协会的管道向外界布讯息，这点我可以保证。所以是不是请王磊先生暂时将报告压下来？”&1t;/p>
王磊没有立刻回答。李少荃直盯着王磊的侧脸，仿佛想看穿他的心思。过了几秒钟，李少荃又以十分冷酷低沉的声音说道。&1t;/p>
“王磊先生，我老实告诉你吧。如果这真是行政机关无法插手的疾病，我倒希望这个怪病散布到林场村以外的地区。事情就是这么残酷，除非在他们脚边点火，否则别期待那些家伙会有所行动。他们除了保护自己之外，什么事也不会做，当年的沙士事件就是例证。”&1t;/p>
“院长……”&1t;/p>
“呼格吉勒图、聂树斌、郑成月，他们的下场你可都看到了，你真的认为上报了有用？”&1t;/p>
李少荃说出一连串人名，仿佛在念咒一般。&1t;/p>
“如果你相信那些高官真的会对平民百姓伸出援手，就试着说服我吧。”&1t;/p>
欲言又止的王磊最后选择紧闭双唇。李少荃不再多说什么，伸手打开车门，震耳欲聋的雨声顿时混杂着雨水窜了进来。&1t;/p>
“王磊先生，万事拜托了。”&1t;/p>
“……是。”&1t;/p>
走下车的李少荃又回过头来看着王磊。&1t;/p>
“刚刚的谈话内容也请对林致远保密。那家伙是个理想主义者，容不下灰色地带的交易。”&1t;/p>
王磊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李少荃点了点头。&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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