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异闻
走在夕阳之下的李瑞妙拼命赶路，朝着上岭前进的她打算造访陈娟家。&1t;/p>
站在廊缘往屋中窥伺，李瑞妙只闻到一股线香的焦味从屋内传出，遭逢丧子之痛的陈娟正在饭厅里面打盹，头顶上的日光灯开得大大的。从电视传出的欢声与屋内的空虚形成对比，让周遭的气氛更显得凄凉，衬托出陈娟的孤独以及无助。&1t;/p>
“陈娟啊。”&1t;/p>
李瑞妙站在廊缘频频呼唤。叫了两三次之后，陈娟终于站了起来，看来她是看电视看到睡着了。&1t;/p>
“……原来是阿妙。”&1t;/p>
李瑞妙刻意提高音量，仿佛是为了替死气沉沉的陈娟注入一股生气。&1t;/p>
“我又煮太多菜了，所以干脆都打包了过来。咱们一起吃吧。”&1t;/p>
露出微笑的陈娟轻轻的点了点头，迟缓的动作让李瑞妙突然觉得陈娟又老出不少。陈娟的身体缩水了，最近李瑞妙经常有这种感觉，现在她又再一次的感受到陈娟真的上了年纪。&1t;/p>
“又麻烦你了。”&1t;/p>
陈娟对李瑞妙露出微笑。&1t;/p>
“别客气，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1t;/p>
李瑞妙走进饭厅，在餐桌上面将包袱巾打开。陈娟站起来到厨房泡茶，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点也没有正在准备做晚餐的样子。&1t;/p>
“……对不起，家里只剩热的茶水而已。”&1t;/p>
“没关系啦，下次我顺便带一壶冰茶好了。”&1t;/p>
坐在椅子上面的李瑞妙等着陈娟走回饭厅。陈娟德脚步摇摇晃晃的，似乎十分疲倦。&1t;/p>
“你还好吧？三餐都有按时吃吗？”&1t;/p>
陈娟不由得露出苦笑。&1t;/p>
“最近天气那么热，实在连做饭都觉得懒。”&1t;/p>
“那怎么行？”&1t;/p>
“是啊。”陈娟打开饭盒。“好香喔。”不过她似乎没什么食欲，筷子拨弄两下就不动了，好像是在陪李瑞妙吃饭一样。&1t;/p>
“陈娟，有没有考虑搬去城里跟大儿子住啊？”&1t;/p>
李瑞妙忍不住询问。已经过世的陈文峰在城里还有个哥哥。&1t;/p>
“我大儿子也叫我搬过去，不过……”&1t;/p>
陈娟似乎不太感兴趣。&1t;/p>
“大家住在一起才有照应嘛。老人家一个人住在这里实在不好。”&1t;/p>
“我一个人可以照顾自己，我不喜欢城里的生活。”&1t;/p>
“等到不能照顾自己的时候，人家也嫌麻烦啦。既然要住在一起，就应该趁着身体还硬朗，可以帮忙做一些家务的时候搬过去才对。否则等到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儿子媳妇才不想跟你住在一起呢。”&1t;/p>
“说的也是。”陈娟还是一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的表情。&1t;/p>
“陈娟，你的脸色不太好喔。”&1t;/p>
“会吗？”陈娟侧着脑袋。&1t;/p>
“看起来好像生病一样。”&1t;/p>
晚饭时间躺在长椅上打盹，吃饭的时候又没什么食欲。李瑞妙直盯着儿时玩伴的脸孔。&1t;/p>
“大概是太累了吧？连续参加两场葬礼，实在相当吃力。”&1t;/p>
李瑞妙点点头。老人家对葬礼特别敏感，尤其是熟悉的亲朋好友或是跟自己同年纪的人过世的时候，总是会变得特别沮丧，就好像全身虚脱一样。烦琐的仪式和习俗固然让老人家心力交瘁，现自己已经到了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的年龄时，那种精神上的打击更是难以承受。“真的没事吗？”&1t;/p>
陈娟点点头。勉强抬起的肩膀，努力挺起的背脊，以及缓缓的上下摆动的脑袋，李瑞妙只觉得眼前的陈娟似乎失去了生气。&1t;/p>
“我看你还是搬去城里跟大儿子住吧，这样子才会找回元气。”&1t;/p>
陈娟低头不语，一直盯着茶杯。过了几秒钟之后，才终于开口说话，声音细若蚊呐。&1t;/p>
“……我，我梦到了文峰。”&1t;/p>
李瑞妙看着露出微笑的陈娟，脸上净是难以言喻的讶异。&1t;/p>
“我梦到文峰回家了，他回来接我了。”&1t;/p>
“阿娟呀，不要胡说。”&1t;/p>
“……只是一场梦……可是我真的不想离开……离开村子之后，我就再也梦不到文峰了……”&1t;/p>
陈娟露出慈祥的微笑。做母亲的总是不忍心抛下孩子远走他乡，即使孩子已经先自己而去，李瑞妙也能体会陈娟心中的不舍。&1t;/p>
“既然如此，你更该打起精神才对。”&1t;/p>
“说得也是。”陈娟的回答依然有气无力。&1t;/p>
......&1t;/p>
中元节过了之后，暑假就会变得特别悠闲。陈慕名悠哉游哉的走出店里。年迈的父亲脸色一沉，正打算叫儿子留下来看店，陈慕名却一溜烟的跑了出去，不给父亲骂人的机会。&1t;/p>
走出家门的陈慕名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外头的天气这么热，实在懒得挤公车到前坛。陈慕名没上什么才艺班，也没补习，若不想走出村子的话，大概也只能去高启义家而已。村子里跟陈慕名年纪相仿的孩子本来就不多，其中有一半是女生，另一半的男生也多半忙着参加才艺班或是补习，那些人自成一个小圈子，跟老是待在村子里面蜚短流长的陈慕名完全没有交集。&1t;/p>
无奈的陈慕名只好朝着高启义家出。陈慕名并不讨厌高启义的哥哥或是他的父母，只是一想到某个讨厌的家伙也会在那里，脚步就不由得沉重了起来。偏偏除了高启义家之外，陈慕名找不到其他可去的地方，闷在家里又实在太无聊了，他宁愿跟那个讨厌的家伙窝在一起，也不愿意回家看店。&1t;/p>
来到高启义家之后，高启义的母亲亲切地招呼陈慕名。爬上通往二楼的阶梯，陈慕名现应该正在上班的高启林居然也来了，连那个讨厌鬼李家明也窝在高启义的房间。&1t;/p>
陈慕名暗自抱怨了几句，将视线投向高启林。&1t;/p>
“今天不必上班吗？”&1t;/p>
“嗯，我今天休假。”&1t;/p>
“这大白天的都能休假？”&1t;/p>
“没办法嘛，谁叫我遇到了这么好的领导呢。”&1t;/p>
“你领导真笨。”&1t;/p>
“哼。”高启林露出微笑。&1t;/p>
“我是别有用意的。反正我又没打算去哪里玩，没必要跟公司请连休，还不如在工作日休假，节假日时工作，把节日休假这个机会让给其他同事，还可以顺便施点小恩小惠。这就叫社会人的处世之道，懂吗？”&1t;/p>
“你可真精啊。”陈慕名一边取笑高启林，一边斜眼观察李家明。李家明窝在高启义的床上翻阅杂志，似乎对两人的话题没有兴趣。&1t;/p>
“喂，李家明。”话才出口，就被李家明狠狠的瞪了一眼，大概是不喜欢别人叫他的名字吧。李家明的反应让陈慕名感到有些得意。“听说你拒绝接受陈若怜的遗物？”&1t;/p>
“是又怎么样？你想说什么？”&1t;/p>
“你这个人可真是冷血动物，该不会欠缺了某种感情吧？居然把年轻女孩的遗物说得跟垃圾一样，一点都没有体谅他人的心。”&1t;/p>
“早死就比较伟大吗？每个人都会死，只是时间早晚不同，搞不好我们几个明天就死了呢。”&1t;/p>
“人家那么年轻就死了，你都不同情她吗？”&1t;/p>
“神经病。没有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死亡这种事其实跟赌博没什么两样。我才不会让纯粹靠运气的赌博影响自己的情绪呢。”&1t;/p>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一般人很难想象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居然就这样过世了，正常人应该都有这种想法才对。陈若怜她一定死得很不甘心。”&1t;/p>
“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就表示平常生活一定没什么目标。如果平常就懂得充实人生，就算英年早逝也不会留下遗憾。”&1t;/p>
“所以你就看不起那些死不甘心的人？如果今天换成是你，你又作何感想？”&1t;/p>
“人都已经死了，还管其它人怎么想的干嘛？一点意义都没有。”&1t;/p>
“陈若怜地下有知，听到你这番话一定会很难过。”&1t;/p>
“死人哪儿会难过。”&1t;/p>
“搞不好会从地下爬出来找你哦。”&1t;/p>
“你是脑残吗？还从地里爬出来，真亏你想得到。”&1t;/p>
高启林露出微笑。&1t;/p>
“这叫做乡下孩子纯朴的气质。回去告诉你父亲，他一定会感动得流下眼泪。”&1t;/p>
“真是够了。”&1t;/p>
李家明合上杂志，叹了口气。&1t;/p>
“那我还是先回家祈祷吧。”&1t;/p>
“嗯，慢走。”&1t;/p>
举起手跟高启林和高启义道别之后，李家明走出房间。不一会儿，留在房间里的人都听到走下楼梯的脚步声传来。&1t;/p>
“……他以为他是谁啊？”&1t;/p>
陈慕名骂了一句，高启林和高启义却没什么反应。两人应该都听到了陈慕名说的话，却不约而同地直盯着电视上的画面。&1t;/p>
“那家伙真是够冷血。高启义，你不觉得吗？”&1t;/p>
高启义耸耸肩膀。&1t;/p>
“他看起来的确是很冷酷啦。”&1t;/p>
“不只看起来像，那根本就是他的本性。世界上竟然有那种人，亏你们两个还能跟他在一起。”&1t;/p>
“其实李家明说的也适有他的道理。”&1t;/p>
“高启义，你还帮他说话？”&1t;/p>
“这不是帮谁说话的问题。我也觉得陈若怜很可怜，年纪轻轻就死了，不过说穿了，那也是别人家的事情罢了。虽然我父亲跟陈若怜的父亲是好朋友，小时候也常常玩在一起，可是现在早就已经过了那个年龄。听到她的死讯时，我当然很惊讶，也有点同情她，不过那种感觉就跟看到新闻的时候一样，一点都不感到难过，只觉得生这种事情真的很遗憾罢了。我想你也应该一样吧？你根本就不认识陈若怜，搞不好连见都没见过呢，你犯得这么义正言辞嘛。”&1t;/p>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1t;/p>
“不过对她的家人和朋友来说就不一样了，陈若怜的死一定让他们感到伤心欲绝，所以为了迎合他们，我们也不得不装出一副很难过的样子，这是一种做人的弹性。不过你跟李家明讲弹性，恐怕也是对牛弹琴。”&1t;/p>
“问题就出在这里。”&1t;/p>
“我倒觉得没什么关系，反正李家明摆明了就是这样的人。如果周遭的亲人或朋友不幸过世，他也不会在乎其他人是否真的感到难过，说起来他还算是挺有原则的人呢。”&1t;/p>
“这叫哪门子的原则？假设父母不幸过世，对方又拒绝接受父母亲的遗物，脾气再好的人也会气得暴跳如雷吧？如果连这样都不生气的话，那他根本就不是人。”&1t;/p>
高启林摇头苦笑。&1t;/p>
“李家明看似冷漠，其实他是冷眼旁观一切事物。举个例子好了，你刚刚摆明了挑衅李家明，他却不会要我们替他讲话，更不要求我们陪着他一起生气，这种冷静的态度可不是一般人办得到的。”&1t;/p>
陈慕名脸色一沉。他觉得高启林话中带刺，而且句句冲着自己而来。&1t;/p>
“就算我们替李家明讲话，说你不该这样批评别人，他也不会感到特别得意，顶多就是要我们别管你而已。这是他与你之间的问题，所以应该由他自己跟你解决，李家明在这方面的态度倒是挺坚决。”&1t;/p>
“原来你们都站在他那边。”&1t;/p>
“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李家明就是这种人，真的看他不顺眼，别跟他来往就好了嘛，何必把大伙的关系弄成这样？”&1t;/p>
“如果你们没跟他来往，我会动不动就碰到他吗？别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1t;/p>
陈慕名说完之后，马上站了起来。&1t;/p>
“你干嘛？”&1t;/p>
“回家！”&1t;/p>
陈慕名头也不回的走下楼梯。高启林刚刚说的话根本就是在责怪自己。陈慕名对李家明没有半点兴趣，也从没想过要跟他交朋友，要不是高启林和高启义动不动就找李家明出来，陈慕名也不会经常碰到他。严格说来，闯进这个圈子的人是李家明才对。一般人若是跟小团体的原始成员处不来，都会很识趣的跟这个小团体保持距离，然而李家明却没有这种常识。李家明的厚脸皮让陈慕名十分伤脑筋，而明知自己跟李家明合不来，却默许李家明进入小团体的高启林和高启义，更让陈慕名有种被背叛的感觉。&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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