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小倩
刘淑芬蹲在火盆前，看着猛烈的火势逐渐熄灭。林致远也蹲在一旁盯着火堆。&1t;/p>
林场村的人在中元节时，都会用火盆燃烧相应的祭品来迎接死者。火堆旁边摆着金银纸锭，以及用木头雕刻而成的牛马，静静的凝视着屋子里的灯光。&1t;/p>
每年看到这些小牛小马的时候，林致远都不由得怀疑为什么不将牛头和马头都朝向屋外。大家都说朝向屋内才表示那些小牛小马是让往生者回家时骑乘的交通工具，不过林致远却认为朝向屋外面对墓地才足以代表每一户人家对往生者的欢迎之意。&1t;/p>
蹲在火盆之前的刘淑芬不一语，林致远不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在想些什么。可能是在怀念早已去世的父母，也有可能是在跟英年早逝的丈夫说话。打从刘淑芬搬来道观里开始，每个中元节她都会蹲在地上不一语。凝视着火焰的神情令人有种自我封闭的感觉，就好像是在怀念其他地方的死者，而不是这个村的死者。明知自己没有权利将其他地方的往生者迎接回来，却阻止不了对其他死者的思念。每当一想到这里，林致远就会觉得自己虽然对现在的刘淑芬十分了解，却对以前的刘淑芬一无所知。&1t;/p>
望着蹲在火盆前面等待祭品燃烧殆尽的刘淑芬，林致远突然抬起头来往前走了几步。从山门一路延伸下去的山道左右，看得到几处忽明忽暗的火光。&1t;/p>
林致远喜欢村子里的中元节。家家户户在门前燃起火盆，以及宛如走马灯一般的提灯。也只有在这天，村民将会回忆起死者的种种。平常为了生活奔波的村民，只有在今天晚上才会想起早已逝去的死者，才会忆起昔日与死者之间的生活点滴，这些尘封许久的回忆，将会在忽明忽暗的火光当中重新复苏。&1t;/p>
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吐息声。回头一看，刘淑芬正从水桶里面将水舀出浇向火盆。将火焰彻底熄灭后，她站了起来。&1t;/p>
“我先进去了。”&1t;/p>
刘淑芬熟悉的神情映入眼帘。站在面前的这个女子按理说刚刚拜祭完往生者，应该是一脸释然才对，然而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表情。&1t;/p>
林致远颌。刘淑芬离开之后，他继续望着脚底下的山道。火光比刚刚少了一处。在晚风的诱惑之下，他信步走下山门，挑了一块石阶坐了下来。山脚下的火光愈来愈小，最后终于消失不见。&1t;/p>
苏醒的死者回到怀念的家中，回到原本属于他们的地方。只剩下空虚的墓穴被留在身后。被黑暗包围的墓穴正孤零零的等待死者的归来。&1t;/p>
成为我的被褥吧，土壤悲叹。违反天道的你为何如此眷恋这块充满罪恶的大地？&1t;/p>
林致远笑着摇摇头，准备起身回家。这时星空之下的道路彼端出现一个白色的人影。&1t;/p>
白色的人影在前方出现。&1t;/p>
今晚，她又从坟墓当中——&1t;/p>
林致远看着前方的人影，没多久就察觉人影的主人应该是个孩子。人影继续信步而行，当林致远现来人确实是个孩子时，对方也停下了脚步，似乎察觉到林致远的存在。过了不多久，孩子朝着确定的目标快步前进，走到石阶之下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林致远。&1t;/p>
歪着头打量林致远的神情十分稚嫩，绣球花纹的洋装更衬出轻盈纤细的身段。孩子的年纪大概十二三岁，乌黑的长从削瘦的肩头一路滑落。&1t;/p>
“是林致远道长吗？”&1t;/p>
林致远点点头，看着这位陌生的孩子。对方的身上嗅不出属于林场村的味道，林致远马上就知道眼前的孩子到底是谁。&1t;/p>
丝毫不怕生的孩子轻巧的跳上石阶，直到可以平视坐在石阶上的林致远时，才停下脚步。&1t;/p>
孩子脸色十分苍白，大概是不常晒太阳的关系。&1t;/p>
“是的。”&1t;/p>
孩子露出微笑，将纤细的双臂背到身后。&1t;/p>
“你是在网上写神怪小说的对吧？写的很不错哦。”&1t;/p>
突如其来的赞美让林致远不由得睁大双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1t;/p>
孩子歪着头打量林致远。&1t;/p>
“你是在网上写‘怨灵’的林致远吧？”&1t;/p>
“嗯，是我写的没错。”林致远打量着孩子，脸上充满疑惑的表情。“你看过那篇小说？”&1t;/p>
“对啊，很奇怪吗？”&1t;/p>
“倒也不是。”林致远露出苦笑。“谢谢你的赞美。你可能是我最年轻的读者了。”&1t;/p>
孩子抿嘴而笑。&1t;/p>
“或许吧，里面的确有些艰深难懂的词汇。”孩子说完之后，马上语峰一转继续说道。“不过只要身为人类，每个人都能体会被神遗弃的感觉，那种感觉，真的不好受。”&1t;/p>
“你喜欢看书吗？”&1t;/p>
“喜欢啊，我看过不少书呢。”孩子又补上一句。“我什么书都看，你写的小说也是我在网上搜索的冷门小说榜看到的呢。”&1t;/p>
“真是不得了。”林致远脸上挂着微笑，内心却感到十分狼狈。“你还是第一个看完我小说的读者。”&1t;/p>
“除了小说之外，我也常常在杂志上看到你写的专栏。去年好像就写了一篇跟这个村子有关的报导嘛。”&1t;/p>
林致远点点头。&1t;/p>
“你怎么知道我写的就是这个村子？”&1t;/p>
“只要看过一次，多多少少也猜得出来作者是在写自己居住的地方。然后再翻阅其他小说上面的作者简介，就会知道你大概住在哪一带了。再说作者简介上面也有道观的名称，打开千度地图仔细搜寻就找得到了嘛。”&1t;/p>
“你就是这样找到这里的？”&1t;/p>
孩子露出微笑。&1t;/p>
“当然不是。其实是我父亲的朋友说村子里有个作家，仔细一问才知道就是你。不过我可以对天誓，在他们和我提起你之前，我就已经看过你写的小说了。”&1t;/p>
“谢谢。”&1t;/p>
“后来我翻阅杂志才现那篇随笔。祠堂般的村子形容的真是恰到好处，所以才想搬来住住看。”孩子不忘补上一句。“我父亲大概也有这个念头吧，要不然当初我把那篇随笔拿给他看的时候，他也不会二话不说立刻决定搬过来了。”&1t;/p>
“那真是我的荣幸。”&1t;/p>
林致远嘴上虽然这么说，内心却感到十分困惑。孩子直盯着林致远。&1t;/p>
“你的表情好像很困惑。”&1t;/p>
“没那回事，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不太常见罢了。”&1t;/p>
“哪种事情？”&1t;/p>
林致远苦笑。&1t;/p>
“在路上碰到读者。”&1t;/p>
“会吗？那我就是第一个了？太好了。”&1t;/p>
“没错，你的确是第一个。”&1t;/p>
孩子乐得合不上嘴。&1t;/p>
“我对你很有兴趣，一直很想见你一面。”&1t;/p>
“本人跟你想像中差很多吧？”&1t;/p>
“的确。”面带微笑的孩子从头到脚将林致远打量一番。“不过想不到你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一点特色也没有，我还以为你有角有尾巴。”&1t;/p>
“怎么说？”&1t;/p>
“因为你的小说都是在描写被神遗弃的人，我才会猜想你会不会长得跟小说里的人物一样，就像封神榜里中的雷震子。想不到你居然没有长角，也没有翅膀，真是令人失望。”&1t;/p>
孩子天真的想法让林致远为之莞尔，不过她的下一句话让林致远倒吸了一口冷气。&1t;/p>
“虽然没有长角，内心一样有创伤就是了。”&1t;/p>
林致远直视孩子的双眼。&1t;/p>
“你是……？”&1t;/p>
“我叫小倩，可别忘了。”&1t;/p>
“小倩妹妹，你……”&1t;/p>
“不要叫我妹妹，我最讨厌这种称呼，我又没和你说我是女的。”&1t;/p>
林致远不由得闭口。孩子宛如洋娃娃一般的脸庞真的露出无比厌恶的神情，而且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其他的称呼，最重要的是，林致远早就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不知所措的林致远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颈部的左侧。&1t;/p>
“林致远道长，告诉你一件事吧。”孩子探出上半身，压低了嗓音。“上吊是死不了人的。最安全最好的方法就是服用氰.化物，只需要小指甲那么多，你的运动神经和呼吸中枢就会迅陷入瘫痪状态，呼吸肌产生痉挛。紧接着瞳孔大，意识模糊，什么也不会感觉到，立刻就会死去。”&1t;/p>
林致远不知该如何回答。小倩站起身来轻轻的转了一圈，踏着轻快的脚步走下石阶，脸上还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水蓝色花纹的洋装在夜色当中渐行渐远，最后终于消失不见，就像神出鬼没的变态杀手一样。&1t;/p>
呆立在台阶上的林致远看着孩子的身影逐渐远去，脸上的神情就仿佛被变态杀手砍了一刀似的。事情生得太过突然，他来不及站起身来，更来不及叫住孩子。&1t;/p>
“嗯，说的也是。”&1t;/p>
隔了几秒之后，林致远才吐出回答。&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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