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丁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仰天抱怨道。
莫筱月也摘下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疲惫地坐到丁源旁边的椅子上，她捶了捶酸痛的肩膀，回道：“还好我再坚持一阵就要走了。”
丁源和莫筱月刚处理完一个群殴受伤的患者，这帮人虽然伤得不重，但是太闹腾了，还不好沟通，给他们缝针还要说三道四，甚至还指挥莫筱月。
莫筱月现在不仅身体累，心更累。
急诊不仅有生离死别，更有人生百态。
莫筱月见过有人因为几百块医药费大打出手，也见过有人倾尽家产只为搏一个百分之十的成功率；她见过瘫痪在床的丈夫被妻子抛弃，也见过耄耋老人互相搀扶不离不弃；她见过付不起医药费无奈出院等死的病人，也见过还没等送进抢救室就停止心跳的患者……
急诊不单直面死亡，更直面人性。
生死面前，人性暴露无遗。
莫筱月叹了口气，急诊呆久了，真的会影响心情。
“我说，要不你别走了，你这能力不在急诊真是白瞎了。我还真挺好奇，你们外科的急救技术都这么厉害吗？”丁源坐起身，凑到莫筱月身边，八卦地问道。
莫筱月看到他眼里满满的光，不由得笑了一下，他是怎么做到这么累的情况下还能这么乐观的。
“我在之前医院就在急诊干过一段时间。”莫筱月解释道。
“也是轮转过去的吗？”
“不是，我老师看我每天无所事事，就把我调过去锻炼锻炼。”
“你老师可真下得去狠心，把自己亲学生送急诊锻炼。”丁源一脸同情地看着莫筱月。
莫筱月想到了吴敬庚，眼里多了些温柔，她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刚毕业不久，每天就跟在老师身后，看他治病救人。在他的羽翼下，我渐渐迷茫起来，我突然找不到自己的目标了。每天按部就班、浑浑噩噩，没有一点朝气。完全没了当初学医的热情，每天甚至在混日子。”
莫筱月陷入了回忆，丁源也严肃起来，认真地听莫筱月讲着。
吴敬庚觉得莫筱月不能再这么下去，就毅然决然把她调去了急诊。
刚去急诊的莫筱月如一只无头苍蝇般，没了老师的庇佑，她甚至连来轮转的实习医生都不如。她递过绷带，递过药，还要给患者换尿袋……她一切从零，她渐渐熟悉了这种基本工作。
后来她慢慢的可以参与抢救了，虽然只是协助，但她也有明显地进步了。再后来，她可以主导抢救了，她清楚地记得，她成功地救活第一个病人时，她心里的那种感觉。
她看着心电的那条直线有了波动，再到彻底恢复跳动。她的心中仿佛炸开了五彩的烟花，烟花消逝，但那绚烂却永远地留在了她的心里。
那一刻，她才知道，什么是医者。她不再迷茫了。
在死神手底下抢人，那种感觉真的很爽。
“我永远记得那时候的心情，跟在手术台上的不同，那种感觉更直观更震撼，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再回去之后，我不再像之前那样浑浑噩噩，我知道我心底的火种燃起来了。我真的特别感谢我的老师，他不仅带我走上了这条路，更让我坚定地走了下去。”莫筱月看着丁源，眼里含着些泪光。
“你老师真的用心良苦。”
“嗯。”莫筱月应声。
吴敬庚跟莫筱月说过，他当初在急诊工作，其实也是在锻炼自己。他因为救不了女儿，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中，他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放弃这个职业了。连自己爱的人都救不了，救再多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可当吴敬庚偶然在急诊救下一个人时，他也跟莫筱月有了同样的感觉。那一刻，他突然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即使救不了自己爱的人，但救下更多的人，让他们能继续爱他们的想爱的人，这有着更大的意义。
所以，吴敬庚把自己的一辈子，都奉献给了医学。
他想着自己的经验或许可以帮助到莫筱月，所以他也把莫筱月扔去了急诊。即使不忍，但他也要下狠心，他总要离去，护不了莫筱月一辈子。
幼鸟总要试着飞翔，即使最开始可能遍体鳞伤，但为了未来的展翅翱翔，现在所以的苦都值得。
“我坚持下来了，可他却不在了。”莫筱月低下头，努力收敛着自己的情绪。
丁源没说话，拍了拍莫筱月的肩膀表示安慰
当初她放弃了本校的保研，坚定地考了吴敬庚的研究生。她知道，他们俩的缘分并没有在十二年前结束。
吴敬庚再次见到她时也非常震惊，他没想到当初那个瘦弱无助的小女孩，如今可以如此优秀地站在他面前：笔试和面试第一，本科就已经可以进入国家级实验室做实验，还曾多次在权威杂志上发表过论文。
优秀的人，无论到哪里都会发光。
吴敬庚惊讶于她的优秀，同时也有些心疼，小女孩一个人，走过这一路有多不容易。
吴敬庚又把她当学生又把她当女儿，他对莫筱月的耐心远超于其他学生，他真的在把莫筱月当女儿疼。
对于莫筱月来说，吴敬庚如师如父，在吴敬庚身上，她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情感，她想，那可能就是父爱。
可是老天爷并没有让这个父爱持续很久，吴敬庚还是离开了。
莫筱月有那么一刻真的很厌烦自己，她想留的人一个都留不住。
莫筱月定了定心神，不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她怕情绪受不住，她岔开话题问丁源：“你怎么想在急诊工作的呢？看你平时就算很累也立马能恢复状态。”
“我？”丁源靠在椅子上，眼里闪过不明显的伤感，他说道：“我妈是心梗去世的，当时我还小，我看着她倒在我面前，我瞬间就傻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很慌，我打电话叫120，可120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彻底没呼吸了。”
丁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大褂，接着说道：“后来我就想，我要学医，我要学急救，我没去那些大热门的科室，毕业了就一直在急诊呆着。他们都说急诊狗都不愿意来，但我不觉得，即使再累，心里有一股气在，就总能满血复活。
我救不了我妈，但我能救别人的母亲，而且能在第一时间抢救。每当救下一个人，那种成就感是其他事情带来不了的。”
如果人间有神，那祂的名字叫医生。
他们用尽毕生精力，违抗疾病，拯救病人。以自己的绵薄之力对抗自然之力，他们怎么能不伟大呢？
莫筱月看着丁源的眼睛，她在那双眼里看到坚毅。
丁源却乐了一下：“怎么话题越说越严肃，行了，不说了，我去查遍房。”
说着丁源就往休息室走，莫筱月对着丁源的背影说了句：“加油。”
丁源听到了，也举起胳膊，喊了句：“加油！”
为彼此加油，也为自己加油。
莫筱月靠到椅背上，思绪开始发散。
每个人学医都有理由，或现实主义或理想主义，但总归有一个驱动力。
顾恒呢？
顾恒的驱动力是什么呢？没去当兵，他会遗憾吗？
当初顾恒说起军人时眼里的光莫筱月仍历历在目，到底为什么，谁能来告诉她呢？
莫筱月揉了揉头发，没来由地一股烦躁。
突然，莫筱月面前被递过来一个小蛋糕。
莫筱月抬头看向递给她东西的人。
“陈主任。”莫筱月刚想站起来，却被陈靖硕拍了拍肩膀，示意她坐下。
陈主任放好蛋糕就顺势坐到了丁源刚刚坐过的位置上。
“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你真的不想在急诊干下去吗？说实话，你的应变能力和技术在急诊是名列前茅的，外科竞争压力很大，真的不考虑一下急诊吗？”陈主任面色有些疲态，他一改往日的严厉，有些慈爱地对莫筱月说道。
“陈主任，真的不了。确实我在急诊可能会有更好的发展，可我不满足这些发展，我想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谢谢您的好意。”莫筱月拒绝了陈靖硕，但陈靖硕反而笑了。
“行啊，不愧是吴敬庚的学生，有目标有野心。本来还想把你当成我的接班人来培养的，但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我也不能跟老吴抢学生。”陈靖硕笑得开怀，他的眼周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一笑起来，皱纹把眼睛围起，去没挡住那眼中的光茫。
莫筱月有点惊讶，她没说过她的老师是吴敬庚，她有些疑惑，问道：“您怎么知道我老师是吴敬庚的？您认识我老师？”
“你们顾主任说的，你来的前一天他特意给我打的电话让我关照关照你，当时我还以为你是打着吴敬庚的名号混日子的关系户呢，但没想到你还给了我不少的惊喜。我跟老吴之前一起编过教材，他提过有一个特别的学生，如今看来倒是名不虚传。”陈靖硕看着莫筱月的眼中充满了赞许。
莫筱月有些不好意思，她转移着话题：“顾主任？是顾恒吗？”
“不是他还能有谁，咱们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级别就是他了，我熬了大半辈子才熬到主任，他年纪轻轻都这样的成绩了，后生可畏啊！”陈靖硕感叹着，他看向窗外，眼中有些许惆怅但更多的是欣慰。
顾恒打电话让陈主任关照她？莫筱月真是不敢想，她不清楚顾恒的意图，是怕她不适应急诊的生活吗？可为什么表面又很冷淡，好似根本不在意一般。
顾恒十二年没学会别的，伪装倒是学得很精湛。
表面装作不在意，结果背地里给主任打电话，莫筱月甚至怀疑别处他是不是也伪装得这么好。
表面冷漠，实则盛情。
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但她不敢接着往下想，她怕又是在自作多情，于是她又逃避了。
“他是挺优秀的。”莫筱月轻轻说道。
“没人的成功是偶然的，他肯定付出过他人想象不到的努力，或许你们年轻一辈的人一起工作，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莫筱月点头应声，她现在越来越好奇顾恒这十二年都经历过什么了，他究竟付出了怎样的努力才到达这样的位置呢？仅仅是因为所谓的为了老师的女儿吗？她开始动摇了。
“行了，我去眯一会了。我年纪大了，不想你们年轻人能熬，我得去歇歇，有事来叫我。”陈靖硕起身对莫筱月说道，快走到休息室门口他突然一拍脑门，转头对莫筱月有说道：“瞧我这记性，我刚去休息处买咖啡看见顾恒了，他让我给你带一块蛋糕，那个是他买的啊！”
陈主任朝莫筱月眨了眨眼睛，眼中带着看透一切的笑意。
莫筱月看着陈靖硕的笑容有些无措，瞬间红了脸，她赶紧低头看向那块蛋糕，对陈靖硕说了声“谢谢”。
“别谢我，谢你们顾主任吧！”
那语气怎么听怎么像调侃。
莫筱月拿出叉子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奶油入口即化，裹挟住她的舌头，甜腻瞬间充满了整个口腔。
是草莓味的。
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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