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第一场戏剧决斗《双月城公民》（二）
当云片羽和方伯主教的马车仍在路上时，飞马剧院内，戏剧已经演到了该剧中非常重要的一幕了，观众们都紧张不已。
到了审判日当天，纵使法官和其他权贵逐一劝说商人马卡龙，要求他展现出仁慈宽容，放过安东尼奥，但后者均不答应。他是如此的冷血无情又口才伶俐，甚至当众辩驳众人，说他的要求合情合理，法律非但不能干涉，反而要协助他向安东尼奥执行收债。
匆匆赶来的巴萨尼奥破口大骂，命人把装有六千金币的大箱子抬上来。
“借了你三千，现在还你六千好不好？”
“即便是这六千金币的每一枚金币又分成了六份，每一份都是一枚金币，我也不要，我只要照约定的处罚。”
包厢内，薇薇安骂道：“这商人太坏了。怎么会有这样恶毒心肠的人？”
而楼下的观众席上，同样的声音也有。
“要是在现实中，你真会默许这样的事生吗？”一位妇人小声询问她的丈夫，双月城的大法官。
“我很想说不，”克鲁特回答他的妻子：“但按照法律，欠债还钱，如果放债人坚持要欠债人身上的一磅肉，而这一磅肉白纸黑字的写进借据里了，那么任何城市的任何法官都不能拒绝，否则这才是违反了法律。”
旁边一位绅士听到他们的对话，也问：“真不能对好人网开一面吗？”
“这就是法律铁石心肠又公正无私的一面，它不能因为任何人的过去行为而干涉判决。一旦有人开了先例，那么就等于在法律保护公民的盾牌上钻了一个洞。恶行将从这个洞里进出，伤害公民。”
法庭上案件的双方已不再争辩了，商人马卡龙眼见胜券在握，便抽出了一把匕，并当众开始磨刀，那霍霍声让坐在第一排能听得很清楚的观众们感到极为不适。
在这紧要关头，由鲍西娅和侍女扮演的学者与书记员带着外地公爵的介绍信前来，法官立即请这位有学问有声誉的学者出庭，看不能扭转局面。
完全打扮成男性学者模样的鲍西娅以万众瞩目的姿态登场，她开始也劝马卡龙应该慈悲一点。
马卡龙反问，为什么他应该慈悲一点？理由何在？
鲍西娅说：“慈悲不是出于勉强，它是像甘霖一样从天上降下尘世；它不但给幸福于受施的人，也同样给幸福于施予的人；它有乎一切的无上威力，比皇冠更足以显出一个帝王的高贵；御杖不过象征着俗世的威权，使人民对于君上的尊严凛然生畏；慈悲的力量却高出于权力之上，它深藏在帝王的内心，是一种属于上帝的德性，执法的人倘能把慈悲调剂着公道，人间的权力就和上帝的神力没有差别。所以，马卡龙，你虽然所要求的是公道，可是请你想一想，真按照公道执行赏罚，谁也没有死后得救的希望。我们既然向神祈祷，那么就应该按照祈祷的指点，自己做一些慈悲的事。我说这一番话，为的是希望你能够从你的法律立场上作出几分让步，可是如果你坚持按原来的要求，那么双月城的法庭是执法无私的，只好把那位绅士宣判定罪了。”
“说得太好了。”台下某个评论员说。
舞台上，马卡龙一边摆弄手里的刀一边说：“我自己做的事，自己当！我只要求法律允许我照约执行处罚。”
一位剑士身份的贵族在座位上瞪得眼睛鼓起，他把手伸向了腰间摸了两次，才现他今天没佩剑出门。
舞台上，鲍西娅又劝了马卡龙好一会儿，马卡龙一口咬死说，哪怕把整座城市都给他，他也不答应。说完他就继续磨刀。
一旁的巴萨尼奥开始痛哭，他咒骂自己害了朋友，他向神祈祷，希望能有天使降临拯救他的朋友，或者他愿意把他所深爱的一切东西都牺牲掉，包括他视如生命的妻子以及他的整个世界，全部献给恶魔，以求拯救安东尼奥。
乔装成学者的鲍西娅在旁说，若尊夫人在这儿听见了这番话，恐怕不见得会感谢你的。
而巴萨尼奥的仆人也悲愤的说，他刚有了一个妻子，他誓爱她如命，可这会儿他希望她马上去往冥界，好让她能够去求告神灵来改变马卡龙这条恶狗的歹毒心肠。
乔装成书记员的侍女立即说：辛亏他是在他妻子的背后说这样的话，否则家里一定要鸡犬不宁了。
“有趣，”戴纳夫人轻摇羽扇：“即便安东尼奥平安脱险。恐怕巴萨尼奥和他的仆人，要遭受来自他们妻子的怒火了。”
“这段很写实，男人就是这样，”史密斯夫人点头：“很多时候，他们看重他们的兄弟朋友，胜过他们的妻子。而作为妻子的我们，就得学会忍住这股妒火。”
薇薇安无言的瞄向菲克斯，后者立马拼命摇头。
台上，马卡龙更残忍的宣布，他要索取的是在安东尼奥心脏附近的一磅肉，为此他连称肉的天枰都备好了。
当他拿出一架天枰时，台下不少承受能力差的女士侧过头去，不忍目睹。
“天哪，不会真要动手吧！”
“快看！安东尼奥被绑在椅子上了。”
“哦，我不敢看了。”
可怜的安东尼奥险些晕倒，执行员扶住他，再给他喂药清醒过来。然后他们扒开了他的上衣让胸膛袒露，接着将他绑在一张椅子上准备受刑。安东尼奥看着他痛哭流涕的好朋友，然后与他们道别，并请巴萨尼奥表示遗憾他没能参加他的婚礼。
马卡龙右手拿着刀步步逼近安东尼奥，这个恶人还又举着左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仿佛不忍目睹。
刀尖快要抵上安东尼奥的胸膛。
“不，别让他那么做。”观众席上一个少女叫出了众人的心声。
全场观众们都为这一刻而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且慢！”鲍西娅突然大喊道，制止了马卡龙，也将观众们的视线拉到她身上。
鲍西娅举着借款合约说：“我还有别的话要说。这合约上并没允许你取他一滴血，只写明取‘一磅肉’，所以你可以照约拿一磅肉去，可是在割肉的时候，要是流下一滴血，你的土地财产，按照双月城的法律，就要全部充公！”
马卡龙愣了：“法律上是这样规定的？”
“自己大可自己去查查明白，”鲍西娅把合约给他：“既然你要去公道，我就给你公道，而且比你所要求的更地道。”
马卡龙还没回神，巴萨尼奥和他的仆人马上就明白了，他们大声赞美律师的公平正直与博学多才。
马卡龙捏着他的合约的手在颤，好一会儿才说：“那么，我愿意接受还款，照借款上的数目三倍还我吧，放了安东尼奥。”
巴萨尼奥说：“钱拿去。”
鲍西娅：“别忙。这高利贷商人先前坚称必须得到绝对的公道，所以别忙，他除了照约处罚以外，不能接受任何其他赔偿。所以马卡龙，你准备动手割肉吧，不准流一滴血，也不准割的过或不足一磅的重量，要是你割下来的肉，比一磅略微轻一点或是重一点，即使相差只有一丝一毫，或者仅仅一根汗毛之微，就要把你抵命，你的财产全部充公！”
马卡龙喊：“我不要一磅肉了，把我的本钱还我，放我出去。”
“干得漂亮。”克鲁特法官赞道：“多么机智聪明的学者，根据合约上的条款内容反推这恶人一把，让他自食恶果。”
他的话赢得四周众人的点头。
二楼包厢里，薇薇安说：“马卡龙真贪得无厌，居然还想要钱。”
史密斯夫人说：“他会受到惩罚的。”
好运再次回到了安东尼奥等人的身上，马卡龙现在是骑虎难下，他只得自认倒霉，丢了刀说要放弃这场官司。但鲍西娅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她大声宣布，根据帝国法律，马卡龙身为平民商人却企图谋害一位贵族后裔，证据确凿，需判决他的财产半数归受害者安东尼奥所有，其余的半数充公。而且马卡龙的性命还需听双月城最高法院判决胜利。
法官和听审的权贵们纷纷同意，并要求马卡龙认罪，如果他认罪，还可从宽处罚。
这下，马卡龙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扯着衣襟喊把他的财产拿走就等于夺了他养家活命的根本，就是要活活要了他的命。随后他跪倒在法官以及公爵等权贵面前，祈求得到怜悯。
鲍西娅问安东尼奥，是否要向这个恶人展现出一点仁慈。
安东尼奥则说，听到法官的判决他很满意，他不要马卡龙的另一半财产，请把这部分财产转交给他信仰的教会救济穷人。但他要求马卡龙放弃他的罪恶生意，从此不能再贩卖奴隶和放高利贷。
马卡龙不想再受更多惩罚，只得同意。
于是，安东尼奥终于脱险，众人纷纷祝福他，同时朝灰溜溜下场的马卡龙吐口水。
恶人该受到惩罚，就如同好人该有好报一般，不是吗？
剧院内，灯光随之转暗，演员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徐徐降下的幕布中，《双月城公民》完美落幕，抒情的音乐宛如夜色轻轻飞扬进观众的心中。
观众们无不起立鼓掌，响亮连绵的掌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剧院内。
“太棒了！”菲克斯起身喊道：“这才是最棒的喜剧，最棒的爱情故事！”
戴纳夫人没有制止儿子失礼的举动，因为很多人都同样站起身赞扬演员们的表演。
灯光再度大亮，人群缓缓离场，不但只有身为评论员的那五十人脸上挂着满足与回味。
然而在剧院尚未走完的人潮中，雷德利子爵正在走廊一角脾气，衣襟上有着淡淡酒味的他怒斥了市政厅的若干下属，也是他享受高高在上感觉的一种方式。
这时，城主的身影从走廊一侧出现，他一语不，欲快离去。
雷德利子爵眼尖，马上喊道：“城主大人！佩洛兹大人！”
城主停步，转身撇来一眼。
那无声的一眼，让雷德利子爵霎时酒醒，因为他刚刚觉得自己与一条恐怖巨蛇的眼睛对视。
可等他打完一哆嗦，只见城主走过来，脸上依然是往日的温和神色，周身那恐怖的压迫感也消失无踪。
“子爵大人，又有什么事情困扰到您了？”
“没……一点小事儿而已。”原本打算摆起官威的雷德利子爵退缩了。
刚才一定是错觉吧，肯定是酒喝太多了。
“既然子爵大人，那么我可否先行离开，我还有事要忙。”
“大人您去吧，去吧。”
城主转身离开，背对着众人，神色再转阴森。
然后，他停在门口的台阶上。
台阶之下，云片羽正与菲克斯薇薇安等人聊着观众们的反应。菲克斯告诉云片羽，大家非常喜欢这部戏剧中优美的台词，而剧情部分也格外引人入胜，当看到安东尼奥平安，马卡龙受罚没收财产，观众们以为戏剧就此结束时，居然还有一点后续的波折剧情。
巴萨尼奥和仆人完全没有在法庭上认出他们的妻子就是学者和书记员，所以之后他们追出去向对方表示感谢，希望给予‘他们’任何想要的谢礼，鲍西娅和侍女为了惩罚丈夫在法庭上对她们的不当言辞，以及婚后不被他们强势压倒，故意要走了他们的婚约戒指。
接着，巴萨尼奥带着好友与仆人一起赶回新婚妻子身边。
果然当晚，侍女以她的新婚丈夫弄丢了戒指为由大雷霆，巴萨尼奥的仆人不得不费一番辛苦去解释，他把戒指送给了一个恩人。
目睹此情况，巴萨尼奥一脸愁苦的跟安东尼奥悄声说，早知道，他应该把左手砍下来，以便面对鲍西娅的质问时能声称戒指也随之丢失了。
下一秒，这争吵的怒火果然烧到他身上了。
仆人为了祸水东移，把他给供了出来，果然鲍西娅怒气冲冲的向他讨戒指，巴萨尼奥誓说是把戒指给了对他有恩的学士而不是哪里的野女人。
安东尼奥也出面说这都是他的不是，他愿意替安东尼奥和仆人做担保，请鲍西娅和侍女宽恕他们的丈夫的这次错误。
鲍西娅和侍女再次戏弄了他们的丈夫一次，说然后将两枚戒指展示了出来，这让三个大男人当场目瞪口呆，鲍西娅又拿出了那封介绍信，说明自己是就是那位拯救了安东尼奥性命的学者。还给巴萨尼奥带来另一个好消息，他的商队船只并没沉没海洋，现前的消息有误，商船平安的回港了，并且满载而归。
《双月城公民》的最后，一个完美圆满的喜剧式结局，两对情侣在一番窘迫的解释后真相大白，他们和好如初，并且巴萨尼奥更加尊敬他的妻子了。
薇薇安说：“我喜欢这一段，尤其是那个仆人拿着介绍信，呆呆傻傻的问他的妻子：‘你就是睡了我妻子的书记员？’他的妻子回答‘那位书记员并不想这样做，除非他能变成个男人。’哈哈哈。”
大家跟着笑了。
“你们喜欢就好。”云片羽笑够了，说：“我本还有点小担心。”
菲克斯正要说话，而城主走下台阶，语气温和的插入：“我需要恭喜你们，战告捷。”
菲克斯喜不自胜：“评审结果已经出来？”
“还没有，但我认为第一场的比试，除非马卡罗伯爵成功贿赂评审团，否则他一定胜败，而我所挑选的评审员，他们多半对金钱一类的诱惑兴趣不大。尤其刚看了这一部跟金钱有关的戏剧。”
“那我们赢定了。”
“别急，还有两场呢。”云片羽说。
菲克斯又像自夸自赞般说了几句，便和薇薇安一起走向远处的戴纳夫人。
等他们走远了，城主才说道：“我听菲克斯说你突然有事才未能赶来，可是害苦了我一个人看完了这部戏。”
“啊！”云片羽道歉：“实在对不起，我本准备及时来，但方伯主教突然找我有急事，所以我把和你的约定给耽搁了。抱歉，实在抱歉……”
“既然是方伯主教，想必是重要的事，那也在情理之中”城主说，可一双眼瞳却依然深暗，在橘黄的剧院大灯下，接近墨蓝色。
“既然今日是有意外所耽误，那么明天我可以还能预约一起看戏呢？”他说道，同时不着痕迹的逼近云片羽，同时他脚边的灰尘被斗气无形排开：“毕竟，你放了我一次鸽子。”
“好的，我明天应该有空。”她可以上午去看方伯主教排演最后一次。
城主这才满意的退开。
当天晚上，云片羽、戴纳夫人和菲克斯在用餐时间听到好消息，有城主派人送来了信函。信函上写五十位评论员一致认为《双月城公民》更精彩，第一局片羽.云获胜。
尤其观看了的数位学者与作家们对该剧完全不吝溢美之词，‘情节巧妙，冲突合理，近十年来戏剧中的精彩之作’、‘人物对白精彩纷呈，言辞优美如诗’、‘反派人物个性鲜明，塑造极为成功’、‘如果事先不知道作者是位异族女性，鄙人一定认为是出自一位诗人之手。’
“他们说你是诗人哟？”菲克斯用胳膊肘碰云片羽：“你的下一部戏也一定非常精彩吧？”
“你不是全程参与排演吗？难道你对方伯主教没有信心？”
“当然有信心。”菲克斯止不住得意神色，又拿起一封印花信函说：“还有更好的消息呢。飞马剧院向我们申请，希望能购买《双月城公民》的剧本和演出权，以便日后每年都能上映。他们坚信这将是一部在一个神纪元里都经久不衰的戏剧。而大戏剧家希尔斯说他输得心服口服，你知道他吧。”
“嗯，关于剧本购买还是等三场比赛都结束了再说。”云片羽继续吃着羊排，并端起红酒，喝完了杯底的最后一口。
加西再为她斟酒时被拒绝了，她需要清醒的头脑。
现在，她的用餐礼仪已经非常流畅自然了，但她依然是个异界人，这是她生存于异界的障碍又是武器。
云片羽缓慢的咀嚼着最后一口羊肉。
接下来，她会把马卡罗伯爵当这盘中的肉一样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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