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雾中的河 3

我烧了，这场病来势汹汹，让我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好几天。这几天里，我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以往还显得客气的众人没有一个来看望我，雷斯特夫人和可可每天灰心地直长吁短叹。艾洛蒂来看过我一回，告诉我说狄蜜特万小姐已经搬离温泉宫在外居住，王子把她许给了巴伐利亚公爵，就要结婚了。也许从一开始，王子选出他的表妹，就是为了更紧密的笼络重臣。候选妃现在剩下十二人，女孩们都挺高兴，所以她们现在更忙了。

        “为什么辛德埃拉?李还没有被赶出宫？明明她已经被淘汰了。”王尔德小姐这样说，被可可听到了，把闲话传给我。这是女孩们中间现在讨论的一个热门话题。

        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正准备入睡，雷斯特夫人喜滋滋的冲进来，要我赶快更衣，王子来了。我惊得一下子坐起来，用被子裹住自己。但王子没有进卧室，更制止了雷斯特夫人给我更衣，只站在卧室外，隔着门问候：“身体还好吗？”声音静静的，很温柔。

        “很好。”我拘谨的答。

        隔了一会儿，他问：“你能原谅我吗？”

        在他这个地位，说出道歉的话很不容易。雷斯特夫人立刻用眼神向我示意。“是的，当然。”我说，希望事情赶快过去。

        王子在外面嗯了一声，过了一小会儿，可可兴高采烈的捧着一束玫瑰花进来：“王子送来的。”雷斯特夫人看到花，长舒了口气：“我的女士，王子重新宠爱您了。”

        一切似乎都回到从前，仿佛什么也没生过。我每天仍然和大家一起上午上课，下午玩耍，晚上在王子的起居室参加娱乐，我再没有去过温泉。多数时候，我都坐在角落里，看着其他人争风吃醋，艾洛蒂试着拉我加入不成功，便放弃了，一个人接着进取。“李女士，你变得很沉默。”总管警告我。但我兴不起追逐热闹的心。

        王子通常不和我说话，他只是远远看我一眼，然后把视线投在其他人身上。贝蒂?海华丝明目张胆的戴起了钻石项链，她还戴着项链故意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的溜了几圈，人人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西尔维亚小姐当时脸就白了。海华丝小姐得意对西尔维亚小姐说：“这事不在于先后，谁能怀上皇子才算本事。”因为这，凯撒小姐再没有和她这位同乡说过话。

        然后，有一天晚上，我正在温室花房里，忽然门开了，凯撒小姐咯咯笑着拉着王子的手进来，凯撒小姐极尽挑逗，一场春宫戏很快上演。我躲在花丛里面，捂着嘴不停的流眼泪，觉得自己在别人眼里象一个孤独的傻瓜。

        王子的生日紧跟在皇帝的寿辰之后。因为老皇帝今年的生日办得简朴，王子也不好大肆庆祝，所以只打算在温泉宫里开一场假面舞会，也不邀请外人，只请宫里的侍卫军官和女官们参加。总管对此不大乐意：“明明这是一次很好的与帝都各界人士交际的机会。”王子不以为然。

        女孩们立即忙碌起来。总管允诺每个人可以再订做一套舞会专用礼服。雷斯特夫人很早就把派崔克夫人找来商量，誓要我在舞会上出彩，把王子迷得晕头转向，最好当晚我就能留宿在王子的卧室里。

        “你们别瞎忙了。这种事不会生。”我说。

        但两位夫人坚决不肯罢休。派崔克夫人说：“每一位候选妃这次都向我要了新款式礼服，李女士，如果您不能更加标新立异，那就会泯然众人。”

        派崔克夫人对我有点偏心，自从我第一个穿了她的“女神装”之后，紧跟着其他候选妃也穿着这一系列的裙子在皇帝生日宴上亮相后，这款裙子迅在帝都上流社会中开始流行，派崔克夫人的店也驰名起来。所以，派崔克夫人被刺激得灵感不断，现在有了什么新设计，都会先找我试穿，我如今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她免费赞助的。小镇的土气女孩现在不仅衣着时髦，而且，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我，我引导着最新流行，帝都一本时尚杂志还专门找我拍了一组照片，我上了杂志封面。

        我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应对，对这一切并不热衷。王子也沉默着。

        派崔克夫人为舞会拿出了一套惊世骇俗的礼服，这件颜色暗红的裙子后背一直开口到腰部。雷斯特夫人见了差点没当场昏倒。她涨红着脸说：“这太过分了！穿上这件衣服，将没有人敢邀请女士跳舞，男士的手会直接接触女士腰上的肌肤。”派崔克夫人立即答：“对，确实没人敢请女士跳舞，除了王子。”雷斯特夫人转着眼珠，意动了。我不知道雷斯特夫人现在是怎么回事，原来那么保守的人，现在竟然变得这么开放大胆，是她想通了？还是她已经不顾一切、准备破釜沉舟？

        “这件裙子我不穿，你拿给其他候选妃试试吧，她们也一样能帮你推广新设计。”我说，我虽然赞赏创新，但自己的审美并不前卫。

        派崔克夫人的脸垮下来：“李女士，我已经拿给其他候选妃看过了，她们都很保守，只有海华斯女士肯试试，但她试穿后效果一点不好，她长得太媚了，穿上去象、象……那种女人。”派崔克夫人不好把那个字眼说出口，只求救的望着我，软磨硬泡。雷斯特夫人便在一旁鼓动，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好像我不答应就是在毁灭她的后半生幸福。最后，我被她们吵得没法，只好站起来：“好吧，就试一下，如果不合适就不要再提。”我叹气，其实我也很保守的。

        红裙子不使用裙撑，下摆也不大，紧贴身材，更显得我身高腿长。上身用红丝带吊在脖子上，从后面打了个结，整块布料被碎小的白水晶铺满，全身闪闪光，非常华贵耀眼。

        派崔克夫人惊叹：“啊！只有女士您才能穿出这高贵而又妩媚的气派来啊！”雷斯特夫人围着我转了好几圈，很满意效果：“一定会晃瞎男人的眼睛，尤其是王子的眼睛。今晚一定会成功！”然后她们两个兴致高昂的开始商量搭配什么鞋子和饰。我叹了口气，抓起一瓶香水一股脑倒在身上。雷斯特夫人惊声尖叫：“王子不喜欢香水味！”

        最后，我的脸上罩上一张七彩的凤凰面具，一根彩色鸟尾巴毛从额头上伸出来，派头高傲。雷斯特夫人和可可兴高采烈的推着我朝舞厅走去。

        我硬着头皮走进舞厅的时候，唯一一位没有看我的是一位端着盘子正背对门口的侍从，大厅里一片安静，乐队的演奏嘎然而止。

        我听见熟悉的声音问：“这是谁？”

        “还能是谁？瞧那一头棕头。”

        “真大胆，穿成这样。”

        出声音的那些人眼神汹汹，恨不得扒下我身上的衣服立刻穿在自己身上。“原来这件衣服穿上去效果这么好！”听起来挺后悔。

        我没去理睬。一个穿着蓝色长裙的面具女朝我走过来，我一眼认出是艾洛蒂，因为她身上的“蓝色女神”原来是我的，她特别喜欢，便拿去了。

        “辛迪，今晚你要行动了吗？”艾洛蒂压低嗓音问，象正在接头的间谍，“啊！”她鼻子一扇，眉毛皱起来：“你洒了多少香水？”

        我已经被雷斯特夫人强按在浴缸里洗过澡，还有这么大味道，我得意回答：“一瓶。”

        艾洛蒂叹气，问道：“辛迪，你在自暴自弃吗？”她向女孩堆里望了一眼，灰心的说：“没有你，我一个人赢不了她们的。如果让王尔德当了王妃，我们这些人的日子肯定没法过了。”

        我不想去考虑以后那些，我是自私的，我想要离开。“那你们就别让她得逞。”我说。

        艾洛蒂不再说，离开我重新投入女孩们中间。

        军官们越来越多，大厅里渐渐热闹。候选妃们三五一群和军官们热闹的聊天。总管之前有交待：“即使是一位普通的下士，你们也不可以冷落，要拿出女主人的风范来，把每一位军官当作自己的家人来招待，让他们感受到你们的诚意和热情，这样才能为王子收获忠心。”

        一位军官笔直向我走来。“晚上好，李女士。”

        虽然带着面具，但他一开口我就认出来。“磁铁上尉！”说着，忍不住笑出来，“抱歉，我还一直未请教过您的名字。”

        “维克多?法斯宾德。”上尉答，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过分严肃的脸，他说：“李女士，您愿意宽恕我吗？”

        我一愣：“怎么？”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我入宫的时候，他已经不跟在王子身边侍候。我瞧了一眼他肩膀上的肩章，怎么忽然变成中尉了？“你做错了什么？”我好奇他被王子贬窜的原因。

        他没有回答，问：“您现在过得好吗？”

        “还行。”我说，依旧好奇他的来意。

        “我对您造成的伤害，我感到非常痛苦。”他脸上显出一抹挣扎，仿佛心里一直在因为某件事饱受折磨。

        “生什么事？你到底做了什么？我能帮忙吗？”虽然只见过几面，但每次见到磁铁上尉的时候，他对我都非常好，我实在想不出他会怎么伤害我。如果他不小心触怒了王子，我不介意替他向王子求求情。

        上尉仍然不肯回答我的问题。“现在见到您变得更加美丽，艳冠群芳，我也就可以放心了。”他踌躇了一会儿，道：“李女士，我想要告诉您的是，我不敢奢求您宽恕我，但无论我对您曾经犯下多么深重的罪恶，我从未后悔，”他挺直背，手按在胸口，昂扬道：“我忠于我的君主！我因此而荣耀。”

        然后，他行过礼迈步离开。

        我完全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让一位对我很好的人因为我感到痛苦，这让我很不安。“法斯宾德中尉，”我叫道，见他回过头来，我郑重道：“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原谅你。”

        他的眼睛湿润，单膝跪倒，亲吻我的手背：“尊贵的女士，您同样拥有我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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