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英雄伊利亚特 2

少校便笑道：“你竟然把家乡的事摆在第一位！刚才那些话是谁教给你说的啊？‘阿尔的发展前途’，哈！”他似乎觉得女人一本正经学别人说话的样子很好笑，“女子可没有这些见识。”

        这一问让我真不知怎么回答，我感觉这桩婚姻还没完全敞开大门，已经插上小翅膀要扑楞飞走了。我低着头：“啊，嗯，先生，”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我读过中学，已经被弥涅瓦大学录取。”而且，最近还在学习怎样成为合格的国家公务员这种奇怪知识呢。糟糕！

        少校吃了一惊：“噢？”他仔细上下打量我，“这我倒没想到。”他看了我半天，“怪不得我觉得你有些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奇怪！这下彻底完蛋啦。又要被丢脸的拒绝了。

        “很好啊。”少校说。我大吃一惊，比少校更吃惊。“我喜欢聪明女人，这样我出海的时候，能放心把家业交给你照管。老实说，我的亲戚里并没有人具备高素质，高级管家都在为大贵族服务，根本请不到，我正发愁呢。”

        我马上积极的把阿方索先生推荐出去：“我叔叔完全可以胜任管家，他是比亚里茨大学数学系毕业，一直担任阿尔镇会计师，不过有点屈才，大家都说他能给公爵当管家。”

        “噢？”少校更吃惊，然后大大笑起来，“看来我眼光真不错，娶了美人，还能陪嫁一位高级管家。什么时候把他介绍给我？”他开始急不可待。

        “他人就在帝都，陪我一起进京选美，今晚就可以见到。”

        少校马上站起来：“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我感觉有一点点受伤，他竟然重视阿方索先生超过我。这到底是娶老婆，还是在找管家？我甚至怀疑他会直接跳过我，把阿方索先生招揽。

        我沉默的坐上车，一路上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讲远洋贸易的巨大利润，一句话也没有提到我们的将来，心里越来越黯然，忍不住开口道：“去香料产地要渡过危险的禁忌海，风险太大，很可能血本无归。”那本《禁忌海航行日记》里说，大洋里有些海怪巨大得象山一样，尾巴摇摆一下，掀起的巨浪能把一艘大船轻易掀翻。

        “呦，你连海上的事也知道。”少校很感兴趣的望着我，跟一见钟情似的，“放心，你以为我这些年海军白干？我以前给贵族干过走私，对航路很熟。”他直接把我的讽刺当作了关心，“不错，已经开始有西米蒂斯子爵夫人的样子了。”

        我翻白眼，又用最甜美的声音挖苦一句：“先生，我恐怕自己进入不了决赛圈。”

        少校立刻收起微笑，板着脸冷冰冰道：“那么，李小姐，我只能说遗憾了。我不可能为你降爵。男爵的奖金只有一万，即使内河中型船也要至少两万才买得到，我需要远洋大船。”他还没说雇佣水手、买枪支、甚至舰炮的钱呢，去香料产地要经过阿巴斯人的地盘，对阵阿巴斯正规海军，搞不好子爵的全部奖金都置办不下来一艘武装船。

        我低下头。这个人真的不重视我。他看重财富、体面、地位，需要的是一个能彰显他荣耀的女人，至于这个女人叫什么名，一点也不重要。

        沉默了很久，少校大概也觉得气氛很不好了，他的语气软下来：“我不觉得你进入不了决赛。既然宣传部在动影上把你放在最后压轴，说明他们也看好你。你愿意为我努力吗？”

        你值得我为之奋斗吗？我在心里问。我下意识摸了一下头上的发夹，忍不住怀着一点期待：“伊利亚特，你、你有一点爱我吗？”

        我以为他至少会客套的回答说：“当然，我爱你才想要娶你为妻。”哪怕我知道那不是实话，我们才刚见过两次面，顶多有一些好感，但只要他肯定的回答，说明他愿意这么做，将来有一天说不定他真会爱上我，不求多，一点点就行。

        “怎么可能？”他嗤的嘲笑出来，如此直白，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已经熟悉，这时他撕掉了华丽的伪装，事故、贪婪，“难道你参加选美不是为了爵位和财富？”

        街灯已经亮了。不时有三两浓妆女子站在煤气灯下向路人轻浮招手。人力车从她们面前经过，我望着她们，我的未来会怎样？

        “我不是！”我说，忍不住流下泪来，“我在动影上说的是真心话，我一直在等待一位真英雄，从我从钻石列车上下来走进帝都的一刻起，就实实在在的这样想！”

        妈妈说，有了财富、有了不出征的丈夫和孩子，人生便可以满足，但是，我无法满足。自从宣传部采访过我以后，我就明白了，我的人生里如果没有爱情，就象河道里没有水源，没有爱，我心干涸。我曾经以为我的热情已经熄灭了，但哪怕我已经在小酒馆里看过了那些男爵夫人悲惨的遭遇，还是忍不住去相信，不停的去相信──我会遇到一位真英雄，与他深深相爱，白头偕老。瑟列斯坦老师说过：“人类因为有了梦想，所以伟大。”我不可能成为伟大的人，但是我想要学习伟人做事的方式。

        少校望着我，脸色变白，他扭开头，躲避我的目光：“辛迪，我有事业要忙，没有时间和精力谈情说爱。”

        借口！我盯着他的脸，他的脸颊即使被海风吹干多年，依旧拥有柔和的线条，我想起在列车上他将他的军用背包让给我坐时，脸上的微笑那么温柔，其实，他本来就是个温柔的人吧？只是被野心蒙蔽了。

        我开口，唤着他的名字轻轻问：“伊利亚特，为什么你不愿去爱？”他一定心里有什么碍难之处，才会这么直接而且不客气的生硬拒绝我，明明他如此重视礼貌。

        他没有看我，眼睛望着远方的什么，无法聚焦，他的眉毛皱起：“感情的事，很烦人。”他沉默了好久：“以前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孩，我本来想要大学毕业后娶她。我在雅典大学学机械，念到第三年的时候，帝国举行选美大赛，她去参加了，成功嫁给一位男爵。所以，”他自嘲的冲我笑，象在哭一样，“再深的感情都比不过金钱、地位。世界就是这样。”

        我心里同样伤感。选美，是平民的希望，但它也确确实实毁掉了一些人的幸福。

        街灯不时晃过，在他脸上划过一道道或明或暗的影，他脸部柔和俊朗的线条在昏黄灯光下显出一种特殊的浪漫。我渐渐看入了迷，心中一片柔软。我望着他轻柔问：“你还在为她伤心吗？”所以不能爱上另一个人。我完全能体会到他心深处的悲伤，因为我心里也有同样的一道伤口。

        “一开始觉得很受伤，所以我从大学退学，学历不能为我带来富有，平民唯一出人头地的希望就只有战功。我参了军，因为受过高等教育，学过机械，加入了海军，海军算是技术兵种，而且我一参军就当了军官，在一艘扫雷艇上当轮机长，没过两年升作大副，后来当了舰长，然后又因为表现出色转入巡洋舰，一年年功勋慢慢积累起来。”他摇头无所谓一笑，“年龄大了，经历的事多了，发现爱情这东西，其实真没什么必要，无聊得很。作为男子，应该追求更高，就象鲁道夫一世，只要不断努力，机会就会降临。平民又怎么样？有了足够的财富，我也能买爵位，成为伯爵，甚至公爵！”他高傲昂起头，纵横狼视，不把王侯放在眼里。不得不承认，尽管他的勃勃野心并不能使我共鸣，但此时的他，真有一股逼人的雄气，非常吸引女人。

        伊利亚特对我说道：“辛迪，你还太年轻，又是个女人，所以把感情看得重，以后年纪大些就不会在乎了。”

        这就是他的回答，我再次被拒绝了。我真的不适合主动追求男士，没一次成功过。不过，这次不能叫作典型意义上的拒绝，因为他不爱我，却要娶我。但在我听过他的往事后，心里却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象放下了一个背了很久的沉重到压迫得我不能呼吸的包袱。我把手伸向他，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伊利亚特，我喜欢你的坦诚。”他确实拒绝了我，因为他是非常率直的人，不用谎话虚话欺骗我、诱惑我嫁给他。我喜欢真实的世界。

        伊利亚特回给我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辛迪，我可以给你一句保证，我会忠实于你，你嫁给我完全可以放心。”伊利亚特不爱我，但他确实有点喜欢我，他是个有情义的人，这样，我将来就不会陷入如酒馆里那些男爵夫人一样的可悲境地。能遇到伊利亚特，我很幸运，他会是个不错的丈夫。

        车子从宏伟的神庙前经过。我望着神庙高耸入云的尖顶不禁想，可能，伊利亚特?西米蒂斯真的就是神安排给我、适合我的人，因为我们能够相互理解、抚慰。妈妈说：爱情太奢侈，太难以寻觅。人不可能在得到地位财富、平顺的生活后，还同时获得不朽的爱情，那太贪婪。男女之间拥有好感，就可以结婚了。

        可是，可是，我想要拥有爱啊！

        车在家门口停下来。伊利亚特牵着我的手下了车。阿方索先生又象每次我晚归的时候一样等在门口，急得团团转。博杜安肯定已经跟他汇报过我和一位军官在一起，很安全，但阿方索先生还是担心，有时，他给我一种错觉，好象他担心的不是我跑丢了，而是什么坏男人把我拐跑了，从此神秘失踪，就象我家丢失的那些鸡崽一样。怎么可能？我一定会帮助阿方索先生实现他的大管家梦想的。

        “叔叔，这是伊利亚特?西米蒂斯子爵。”我介绍说，在“子爵”上加重音，阿方索先生可看不上男爵爵位。然后我又郑重把阿方索先生介绍给伊利亚特。

        伊利亚特见了阿方索先生，一点也没有因为阿方索先生的矮小看轻阿方索先生。他很兴奋很性急，立刻就问：“可以和您谈谈吗？”

        阿方索先生瞧了我几眼，大概意思就是：“这就是你相中的人？这么着急干什么？比赛还没开始，难道不能给我带个伯爵回来？伯爵比子爵的奖金多五倍。”

        我不好意思耸耸肩膀，对着阿方索先生小心陪笑：“叔叔，伊利亚特有个大计划，你听听吧？”我祈求说。

        阿方索先生对我无奈叹了口气，把伊利亚特引进书房。伊利亚特先问了阿方索先生几个问题，大概是在试探阿方索先生的深浅。阿方索先生随口一答，伊利亚特就想半天，然后很兴奋的点头。几个问题后，阿方索先生渊博的学识彻底征服了少校，伊利亚特完全信任了阿方索先生的本事，根本不在意阿方索先生的不合格身高。他收起刚进门时的傲慢，姿态放得很低，谦逊求教起来。他把自己的规划源源本本讲出来，甚至连他准备通过贿赂从海军购买二手舰炮也向阿方索先生说出来，显示自己对阿方索先生的绝对信任，巴不得阿方索先生立刻答应效忠于他。

        阿方索先生道：“从风险规避上来说，我不赞成你一个人买船，至少要再找两三个合伙人，多买几艘船，组成船队。这样，即使海上遇到事故，只要有一艘船能回来，利润就能够保证。”

        伊利亚特便求教阿方索先生怎么与人合伙，怎么分配利益和责权？他大学学的是机械，不懂法律和经济。

        这时，阿方索先生忽然不回答了，拿眼睛一个劲看着我。我立刻感动得快哭出来。阿方索先生真好，他不肯丢下我单独被人招揽。“等你们结婚以后再说吧。”他说。

        伊利亚特马上会意，连连说：“好的，好的。等比赛后。”然后，伊利亚特很期待的望着我，大声激励说，象在赶一头骡子：“辛迪，为了我，你一定要努力进决赛呀！”为了得到阿方索先生，他已经坚定的要娶我了。

        送走伊利亚特，我赶紧问阿方索先生对伊利亚特的观感。阿方索先生兴致缺缺，打着大哈欠说：“先准备比赛吧。”好象他认定我不可能嫁给伊利亚特似的。这让我不免沮丧。我猜，阿方索先生恐怕还是想试试，看我能不能在比赛中吸引到一位伯爵。可是，天知道我能不能幸运的进入决赛啊？这里有三千六百名美女啊！我心里很不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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