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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几个莺燕的姑娘,一听男子说出这样的话,用媚眼纷纷朝着秦欢上下打量。

        她今日出门穿的常服虽不如她们穿的艳丽曼妙,可也是宫里手艺最精湛的绣娘做出来的,腰身还特意绣上两朵玉兰花,花瓣均用金丝捻边。浅绿色衣衫,不说贵气不贵气,单放在她们之中对比,秦欢就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肤如珠玉,眼眸如冰下溪水,不染一丝凡尘。

        外加那支玉兰花簪,又给秦欢平添一份淡雅。

        远处的老鸨注意到了这些,不管三七二十一,晃悠着大肚腩,一步一大笑地走来,大力拉扯开其中一个女子,笑道:“行行行,这位爷,您要谁不成啊。这姑娘生得灵巧,长得标致,别说这一个,今天晚上就是十个八个的,您想要,就给您嘛——”

        老鸨推走那几个没眼力见的姑娘,甩甩手绢,像赶鸭子似的道:“你们几个贱蹄子,还不滚去别处!”回头立马转了脸色,阿谀道:“这位爷,哎哟,不瞒您说,这是……咱们花楼最招人喜欢的姑娘。”

        老鸨年龄大,心思足,一看秦欢一身的打扮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可偏偏她误打误撞来了这花楼。花楼是什么地方,来了就别想回去,任你是公主小姐,碰上了就是命。

        天赐良机。老鸨心里一合计,眼珠子转了转,牵扯着还在晕晕乎乎的秦欢,装着亲切和蔼、良善悯人,故意嗔道:“姑奶奶,哎呀,又喝这么多酒!瞧瞧这模样,也不怕把客人吓跑喽,哈哈哈哈。”

        “她叫什么名字?”

        许久,李祁才开口问道。

        老鸨思忖:“她,她叫良儿,是个孤女,前儿不久刚来的。这不,刚陪客人喝完酒,就遇上了爷。真真是她的福气。咱们也别站在这看人了,不如上楼去,我给爷安排个好屋子,和姑娘好好亲近亲近。”

        秦欢被老鸨半推着走,她这会儿精神恍惚,酒劲上来,浑身轻飘飘的只想睡觉,可耳朵还算尖,刚推门口,‘孤女’两字飘入她的耳朵。

        下一秒,就听见一声惨烈的哀嚎忽闪而去。

        原来是秦欢一脚踹倒老鸨,让她连滚了四五个跟头,最后哐当一声撞在了花楼对面卖胭脂的小摊上。如白面盖头似的跌坐在地上,教行路人止步回头,看这一滑稽场面。

        “谁说我是孤女?!我还有——我大哥呢——”

        酒劲上来,秦欢头昏脑胀,脚下如乘风,可这力气一点也没减少。

        然而,那倒地痛嚎的老鸨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做了这么些年生意,什么样烈性的女子没有见过,更别提一个醉醺醺的秦欢。她哎呦几声颤巍站起,一声叫唤,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跳出来三五个壮汉,赤膊油面,胡子拉碴,手拿枪棒,急忙问:“干娘,发甚么事情了?怎地这般狼狈?”

        “没眼力见的,看不出来有人在太岁头上撒野吗!抓住她,别让她跑了!”老鸨青红着脸,捂着腰板儿,方才秦欢那一脚几乎要了她半条老命,叫她如何不生气。

        三五壮汉,疾步到秦欢旁,嘴里叫嚷:“臭娘们,就是你把俺们干娘踹倒在地?如此狠心的婆娘,看俺们不把你打的哭天喊地!”

        几阵凉风拂面,秦欢自觉身体清爽了些,不再燥热难耐,她虽多日未饮酒,今晚喝得稍稍晕了些,可一见壮汉的刀枪挥来,下意识的迅即拔剑,两招未过,几个汉子已经倒地不起,打滚喊娘,呜呼哀哉。

        李祁在一边看得兴致勃勃,他见秦欢生得好看,错认成也是花楼门里的风尘女子,眼下,见她武功不凡、气质脱俗,和身后的莺燕女子决然不是同一种人。不由得心里生出庆幸之意,心里默念:幸好,没有对她做什么莽事错事。

        秦欢收剑立于身前,打算离去,又一排拿刀剑的人挡住去路。

        那老鸨就藏在众人之后,像只炸毛的母鸡似的说道:“这儿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儿!今日算你倒霉,到了我这花楼地界,你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走!”

        然而,那老鸨刚丢完这一句话,就惊叫一声,趴在地上抽搐如中风。站在她前面的一排壮汉,刚一转身,就迎头赶上几个掌风,掌风似霜冰劈在脸上,又灼辣辣的,没过一会儿,这一排人就捂着脸哀嚎跑开。

        李祁拍手称快:“好功夫!左兄,你来得可真是及时,方才这位姑娘,已然让我大开眼界,你又露了一手,多日不见你出手,这两掌下来,倒教我羞愧了,什么忙也帮不上。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李祁正沉浸在既得美人,又见兄弟的快意中,全然没有察觉身后的秦欢脸色逐渐苍白。

        可怜秦欢,酒意仿如一瞬抽脱身躯,再回觉,又有万般思绪缠住,向前挪不动一步,只得悲恸转身,好让人看不得此刻的面容。

        “还能怎么找,找到宜州最大的勾栏之处就是了。”左平桢打趣笑道。

        “哪里胭脂粉浓,哪里就有你李祁兄。”

        李祁莞尔一笑,又故作生气道;“这叫什么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意图。天下大多绝色佳人,生不逢时,时运不济,多有亲爹亲娘,狼心虎心的,把亲生女送到这红尘绝情之地。我给她们画一副画像,留住最美的一刻,也是做一番好事。从你嘴里怎么听不得好话。”

        左平桢对他要为青楼女子做画像的事情不感兴趣,只问:“方才那群贼人有没有伤你?”

        李祁不会武功,只有一双巧手作画,他天生对风雅之事多有喜爱。今日来花楼的目的也是原有一个,就是为花楼的姑娘们作画,可没想到,刚遇到一个倾城样貌的秦欢,就被花楼的老鸨误以为是来馋腥觅食。

        “没有。打不得我总可躲得。左兄还是这般想看我笑话,不巧不巧,教左兄失望了,小弟分毫不伤。”

        二人互视一笑。忽然,李祁又热情道:“给你介绍个人。”转身望去,秦欢早已没了踪影,街上又恢复如初。

        左平桢问:“是何人?”

        “良儿姑娘——”李祁摇摇头,笑自己,又道:“不,不知道她的姓名。是一个脾气略有些急躁,武功却同你不相差的姑娘。”

        二人结伴没入了人群,人影见不到时,秦欢才缓缓从巷口拐角走出,已是泪水交横在脸上。

        回到府上,秦欢坐在白天的亭内发呆,心里脑海里满是一个时辰前左平桢的那张脸。

        七年——

        七年不见,他过的可安好?

        秦欢不禁想起前世初见左平桢时,她坐在长满桔梗花的山腰上,安之营寨中忽然传来抓住几个北境人。她还没见过北境人长得什么模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从漫山的花海里跑下来,她挤开人群里,挤来挤去,把瘦弱的她挤在了最前面,在春风里,便看见一个素衣少年铁骨铮铮地站在那里,宁死也不向安之寨主下跪。

        安之,一座匪窝子。什么十恶不赦、奸|淫掳掠、穷凶极恶的人都在那里,可以得知的是,那是所有正常的人都不愿意去的地方。安之的气候是天下人最适合生养的地方,可它也是天下最不适合生活的地方,在那里,人如果不会恶,就无法存活。

        她带着药偷偷闯进关在犯人的牢前,丢给少年一瓶金创药,少年却冷嘲热讽道:“我才不要女土匪的药!”

        他越是讨厌她,她就越想跟在他后面,装作是厉害霸道的女土匪欺负他。

        今生重新获得生命,亦在遇见他之前。

        少年还是铮铮铁骨的少年,秦欢却不再是前世的秦欢。

        她做真正霸道凶狠的女土匪,用心去欺负他,叫他恨了好久。

        安之一场大火,分隔的再不知郎君何处寻,只盼他一世安好。如今再相见,她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林先叔从长廊的另一头走过来,揖揖手:“统领,白先生让属下请您过去。”

        秦欢:“什么事?”

        林先叔:“这……属下也是个传话的,白先生他没有说具体何事。”

        二人沿着长廊,拐了一条小径,又路过两个假山,穿过一条两边种满花卉的大路,便看见白岐背身立于一块名为“盛世清平”的匾额下。

        那匾额,是周秀昌统领封位大典时,他书写,白岐兼找顶尖的描漆师傅,费时多日才完成的。

        长约两尺,宽约一尺二的牌额,是两个患难患命之交最直白的印证。

        白岐早早让人煮了茶在石桌上,白气升天,虽无月色,可有数十盏灯火,也将这一个偏静的小院照的亮堂起来。

        “白先生,秀昌兄的病,可好转了些?”庄秦欢温和道。

        白岐显得有些冷面,转过身来后,自己先坐下,道:“没什么大事,诊治的及时,多休息几天就行了。这次病的就是有些蹊跷。他后背伤到了,应该是在你来之前躺在地上,被碎碗片划到了,幸亏伤口不深。庄统领,别拘着了,坐吧。”

        石桌上沾了紫薇花和水,花瓣浸湿,半立半贴,薄薄的倒映着石盏内的烛火。

        花火叠影,美的有些支离破碎。

        白岐拎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

        “多谢。”

        “客气。”

        秦欢问:“不如白先生直接就告诉我吧,依白先生所见,是哪里蹊跷?”

        白岐虽不喜欢秦欢,可她这般爽快直接的性格,倒是与他人扭捏作态完全不同。

        敞亮人遇敞亮人说话。

        白岐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被人撕成了两半,他恢复的好,用长秦特有的树胶给黏好了,中间只隐约看见一条细细的裂痕。信上面字迹工整,下面字迹虽也工整,可似乎写的时候颇为着急,有几个撇捺写出了格。

        他正色道:“这封信,庄统领,你看看,上面写的,我猜并不是要给秀昌的,是有人故意送到了他的手中。”

        秦欢接过信,信上所述,让她眉头一紧。

        按照信笺里的内容,大意是让苍牙铁面骑的统领去北境的马会一趟,信上人所说,知道周秀昌的儿子在哪个地方。

        周秀昌思子心切,又想到现在的身份和身体情况,不足以去马会找人询问下落,思之念之,悲喜交加,旧疾突发。

        前世之时,自从北境被戎丹所灭,北境一夜之间成了一座空城,有体力的都被戎丹拉去做了奴隶,有姿色的也被戎丹的士兵抢走做了妻妾,剩下一堆年迈体弱的,死的死,残的残,能走的没人愿意留下。昔日的北境宫殿也成了人人可抢可偷的地方,就连北境王住的永安宫前的那株梨花树,都被人连根给挖走了。

        北境王那四个儿子,战死的战死,俘虏的俘虏。听说,被俘虏的三儿子,骨头硬的很,问什么都不说,最后被戎丹的大皇子用了千刀万剐的刑罚,就这样,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活活剐死。

        然而,北境最小的那位儿子,在大战之后就没了音讯,生死不见踪影。

        四儿子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孩子。因他母亲生下他不久后就因为心疾过世,北境王宠妻,看着可怜的妻子香消玉殒,心里的遗憾让他万分无能为力。幸得,爱妻还留下了一子,便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这位皇子。

        而这位皇子,正是左平桢。

        今世,北境依旧存在,一切都在慢慢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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