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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地府


白无辛站在一片彼岸花里。

        远方吹来冷风,他有些凌乱。

        他看了看头上的天,天上正挂着一轮血月。

        他又看看旁边,旁边是一条流淌着人骨的清冽河流。河边是一大片彼岸花花地,血红的花一直绵延到远方,他们现在就站在这片花地里。

        远处还有一座大桥。那座桥上人很多,全是半透明状的人,所有人都没有脚。

        都是亡魂。

        这地方奇诡吓人,令人发毛,白无辛有些害怕,又觉得很熟悉。

        但还是害怕更多些。

        白无辛慢慢看向范无救,声音有一些沧桑:“你……下次,能不能在开始之前,给我点儿预告?”

        范无救刚拉着他迈出一步去,打算往里走。

        闻言,他回过头来,疑惑地一歪脑袋:“预告什么?”

        “给我预告要下来了啊!”白无辛大叫,“大哥!我就算是那个什么!我现在也是个人啊!我什么都不记得啊!你把一个普通人拉下来你不可得给人家说一下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吗!谁能平平常常下地府来啊!?”

        范无救沉默半晌,说:“你又不是普通人。”

        “我现在是人!!哥!爹啊!祖宗!你做事不要那么说什么是什么好不好!你给我一点反应时间和消化空间好不好!我现在只是个!人啊!!”

        白无辛控诉得眼角带泪。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又有点想哭了。

        “你一点儿都不在乎我。”他声泪俱下,字字泣血,“你只在乎你自己啊你!你说什么就做什么!你能不能问一下我!我有点害怕啊这种地方!我现在是人!我是弱小可怜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啊!!”

        范无救被说得表情抽搐,白无辛一哭他更是没办法了。他捂住脸,长长叹了口无奈的气,认命地点着头说:“好了,我错了,是我错了……对不起,你别哭。”

        白无辛再次吸气,声音有一些哭腔:“你错哪儿了?”

        “……”

        范无救放下手,露出神色难看很是别扭的一张脸,好像胃疼似的。

        “以后干什么我都给你打报告。”他认命地扣着手,嘟囔承诺,“我错了,我忘了你现在不记得,我以后一定记清楚,我——你干什么?”

        范无救说到后面突然语气一转,眼神也瞬间变了,杀气腾腾地瞪着白无辛身后。

        一只手拍到了白无辛肩膀上。

        白无辛吓了一跳。

        “哎呀,旁观小情侣吵架嘛。二十年没见着了,过来看看。”有个温柔似水的声音在白无辛脑瓜顶上响起来,“怎么一回来就吵架啊,你俩以前不是那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的典范吗,你这不行啊大黑。”

        白无辛回头,一个一头长发的帅哥笑容和善地站在他身后,另一手还拄着个拐杖。

        白无辛脑子有点发懵。

        一个原因是因为对方长得太好看,另一个原因则是对方说的话太牛逼。

        小……情侣?

        什么小情侣?

        谁跟谁?

        不会是他和范无救吧??

        范无救瞪他:“手撒开。”

        “干啥啊,这都不行啊。”

        帅哥举起双手,投降似的往旁边退了两步,依然在笑。

        范无救脸上的杀气这才散了点。他朝着白无辛,往自己身边撇了撇头,示意他过来。

        白无辛忙不迭跑了过去,嗖地窜到他身后,抓住了他一只胳膊,不敢再探头出来。

        毕竟是地府,他有点儿不敢面对这里的人。

        帅哥见他跟个小兔子似的往人身后一躲,诧异得眼睛都瞪大了:“他没事儿吧?怎么现在这么弱鸡??”

        “不弱,十分钟前才把人间一个大楼楼梯间砸了两个坑。”

        范无救风轻云淡,又回头对白无辛说:“这是日巡使长,就叫日巡。之前你不是见过夜巡使了吗,这是跟他们一起的日巡使。日夜巡使负责地府巡逻,就是负责的时间段不一样而已。管着他们的是鬼王,也就是阴鬼使司的最高管理者。”

        白无辛懵懵的:“那巡使长是……”

        “使长和鬼王不一样。使长是鬼王选出来的,负责辅助管理所有巡使,阴鬼使司最大的官还是鬼王。”

        说到这儿,范无救随口问了日巡一句:“这么一说,商枝人呢?”

        “上去出差。”日巡指了指上面,“怎么,你找她有事儿?”

        “没什么,随便问问。”范无救说,“先走了,我们也有事儿。”

        “行嘞,拜拜。”

        日巡朝他们挥了挥手,以做告别。

        范无救也想跟他挥挥手告别,但奈何他一手拉着白无辛,另一手还拉着还在昏迷的杨向好,手上根本没空,就简单跟他一点头。

        打完招呼,两人回头走了。

        白无辛抓着他胳膊走着路,小声问道:“商枝就是鬼王?”

        “嗯。”

        “是男人还是女人?”

        “雌雄同体。”范无救说。

        “?”

        白无辛懵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嗯!?!”

        范无救说:“她既是男也是女,我记得好像是因为以前活着的时候流亡,不得不装成男人,后来死了之后,哪个性别都抛弃不掉,干脆就这么一起都要了。”

        “流亡……什么年代的事?”

        “谁知道呢,那么久之前了。”范无救抽出手来,揽住他一边肩膀,朝着桥那边走过去,说,“活得太久了,地府天天又要处理事务,这人来人往的这么多人,脑子都用来记来来去去的凡人的事了,谁都不记得自己的事了。说句实话,我都不记得我怎么死的了。”

        “是吗?”

        “是啊。”

        白无辛有些唏嘘。

        “流亡”这个词,对现代人来说,实在像个很久很久之前的传说。

        他盯着范无救看着。地府的月光是红的,跟血一样,但却能把范无救照得很亮。

        范无救察觉到了目光,也低头下来看他。

        两个人撞上了目光。

        白无辛眨巴了下红眼睛,问:“那个,刚刚……”

        他想问刚刚日巡说他们是小情侣是什么意思。但这词儿太那个了,白无辛有点儿问不出口。

        如果不是,如果日巡只是开个玩笑,那他问这个就太尴尬了。

        范无救看着他,等着他把话说下去。

        白无辛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没事,哈哈。”

        八成是开玩笑。

        白无辛心想,黑白无常嘛,到哪儿都是绑定兄弟的,天天都在一起,开玩笑说他们是老夫老妻或者小情侣也可以理解。

        范无救盯着他又看了会儿,淡淡收回目光,道:“我习惯了。”

        他这句话突如其来又没头没尾,白无辛一时没反应过来:“诶?”

        范无救看着前面,目不斜视地说:“一般来说,平常我想到什么,你都会跟我想到一起去,当然,你想到什么的话我也知道。所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反正我们一条心,永远都想的同一件事情,所以怎么样都可以’——这是我们之间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有了的习惯和准则,虽然谁都没有正式开口承诺过。”

        “所以我习惯了,抱歉,下次我会记得提前跟你打商量。你说得对,你现在是个人,还没有想起来什么,是我想当然了。”

        他态度太诚恳太认真了,白无辛反倒禁不住地愧疚了起来。

        “也不是……我以后会想起来的,我就是现在不习惯,以后都想起来就没事了。”白无辛说,“我一定有一天能跟你继续的!我觉得我有时候其实还怪懂你的!我们一定能回到从前!!”

        范无救笑了声:“我也没有那个意思,我没伤心,你不用安慰我,你又不是想不起来,说的什么青春疼痛台词。”

        白无辛脸腾地红了:“我没说什么台词!!”

        “差不多了。”

        范无救拉着他停在桥边,说:“你看这个桥,你知道是什么吧。”

        白无辛看着桥前排队往前行进的亡魂和桥上摆摊摆汤的阿婆,唔了声:“是奈何桥吗?那个是孟婆?”

        “是,桥下就是忘川河,你也可以叫它三途川。”范无救说,“刚刚没走河边,一会儿你上桥之后可以仔细看一看,河里有亡魂的。”

        白无辛讶异:“怎么会在河里?”

        “我们有规定,如果不想忘记前尘,不想喝下孟婆汤,就在桥上呆七七四十九天,等到第五十天,就可以跳下三途川,等亡魂在水中漂浮三万年,就可以带着记忆进入轮回。”

        白无辛大惊:“三万年?!那不是人类都要灭绝了吗!!”

        范无救伸手捏他的脸:“并没有,河里三万年等于人间三百年,三四个轮回多一点。”

        白无辛声音含糊:“这样哦。”

        “就是这样,这是地府的一点常识。走了,要进地府的话只有这一条路,我们也得过桥。”范无救松开手,指指桥对面,道,“黄泉路奈何桥鬼门关,关后便是阴曹地府。”

        白无辛觉得这个黑白无常也要挤在亡者里一起排队过桥的画面有点儿喜感,扬扬嘴角噗嗤乐了:“我们也要和这些亡魂一起过吗?你带着杨向好排队去?”

        “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黑白无常。”

        范无救手一甩,杨向好原地化烟,变成了一颗黑色的小球。范无救把小球揣进兜里,转过身,微微蹲下来了点。

        “上来,”范无救说,“我背你。”

        “???”白无辛一脸懵逼,“你背我干什么??”

        范无救一脸理所当然:“过桥啊。”

        白无辛更懵逼了。

        两分钟后,他明白了。

        范无救背着他,在奈何桥的栏杆上迈着大步行走如风。

        白无辛搂着他脖子,抻长脖子看向忘川河里,里面真的有三三两两的亡魂在飘飘浮浮,又有人哭又有人笑。

        白无辛心里堵得慌,难以言说地难受极了。

        他说:“真的有人愿意费三万年来不忘记一些事啊……真的有那么重要啊。”

        范无救瞥了一眼水里,说:“有的事大概真的很重要吧。”

        他们到了孟婆汤的摊子边上。范无救停了下来,在桥头上蹲下,对孟婆说:“谢必安回来了。”

        孟婆是个年老的老奶奶,一头花白的发,看起来眉眼淡漠,又莫名很有亲切味儿。

        她面前的摊子上摆着许多碗孟婆汤,排到的亡魂都很自觉地取了一碗,端起来咕咚咕咚地喝干净,再把空碗放回去,接着往前走。

        她就在盛汤。每有一位亡魂拿走一碗,她就填一碗上去。

        听范无救说了这么一句后,孟婆就把手上最后一碗汤放在摊子上,放下了手中汤勺,回过头来,看了眼白无辛,微微扯了扯嘴角,向他温和一笑。

        “二十年不见了,要好好工作。”她说,“去吧,阎王爷等你也够久的了。”

        阎王爷仨字一出来,白无辛小脸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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