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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夜秦朝堂剧烈冲突


夜秦比邻大梁西部,多年来一直与大梁保持着友好的外交关系,这与茶马交易是密不可分的。夜秦国小人少,不论是版图面积还是人口数量,都无法与大梁抗衡,而大梁也从未仗着自己地广人多而去欺负夜秦,两国来往最频繁便属茶马贸易。在大梁,这一贸易虽重要,但不论经济收入还是战略地位上都还有比此更重要的,因此,作为掌管茶马贸易的茶马御史并仅仅只是三品职衔而已。而夜秦小国,茶和马作为游牧民族的生活必需品,茶马贸易也成为了国内最重要的经济贸易,所以,夜秦的茶马御史却是一品职衔,在朝堂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分量。

珂玥的伯父龟兹檀便是夜秦资历极深的茶马御史,自陈东来死后,便由他担任此一重要职务,至今已二十余年。龟兹老先生为人正派,大公无私,深得夜秦皇上信任,且老先生因资历深厚,门生故旧遍布各门各衙,在民间威望也极高。

夜秦数十年来一直是大梁的属国,两国比邻而居,夜秦年年向大梁进贡,大梁也时时对夜秦进行庇佑,双方表面看来相安无事,但夜秦国内实则早已分成为两大帮派。一派主和,便是以龟兹檀为首,他要夜秦止戈生息,百姓安顺,国泰民安,如此大好局面定要努力维持下去;另一派则主战,以兵部尚书孔尚为代表,他认为夜秦多年苟且,胯下求和,实乃奇耻大辱,在有生之年必要与大梁决一死战,才能解心头之恨。

夜秦的皇上是位年轻的君主,三年前才刚刚从老皇手上接下江山。自他坐在那尊位上的第一日起,两方的争端便从未停止过。新皇自太子监国时起,便接受老皇教诲,定要保住夜秦的安稳局面,绝不可与大梁发生战事。所以,对于主战的一方,他从来都是好言相劝,以民生为重,切不可破坏了数十年来的和平。

可最近,夜秦的皇上不知何故,也在朝堂上申饬了几次龟兹老先生,其原因主要在于龟兹檀未能积极维护本国经济利益,众所周知大梁景王爷之宠妃珂玥与他的关系,最近谣言四起,说近一年来夜秦与大梁的茶马贸易往来大大减少,不是因为大梁卖到夜秦的茶叶少了,收入少了,而是茶马御史龟兹檀因谋私利,将部分利益直接输送给了自己在大梁的侄女龟兹珂玥。夜秦的皇上因信任忠诚正直的老臣,起初并不相信此说法,无奈说的人越来越多,信息来源渠道越来越复杂,就像确有其事似的,由不得皇上不起疑心。

这一日朝堂上又起争执,新皇虽年轻力壮,也难以忍受这些人在朝堂上喋喋不休的争吵,甚觉头痛难耐。

“皇上,今日金牛镇又传来消息。大梁边关士兵仗势要抢金牛镇百姓的奶制品,百姓们气不过,奋起反抗,却被大梁士兵殴打,据说已有十多名无辜百姓受重伤。皇上,表面上大梁是在庇护我夜秦,实则暗地里欺凌我百姓。若再不反抗,恐百姓们的怒火要成燎原之势啊!”这是长期主战的兵部尚书孔尚在谏言,见皇上闭眼微皱眉头,他却丝毫未有停下的意思,他挑衅地望望身边的龟兹檀继续说道:“皇上,某些人之所以坚持主和,纯粹是为自己私利考虑,将国库抽空,中饱私囊,与敌国相互勾结,利益互换,他当然不希望发生战事了。”

龟兹檀将脸侧转过来,毫不畏惧地迎上孔尚犀利的眼神,冷冷道:“元帅是何意?谁中饱私囊,谁利益互换,还请明示。在皇上面前信口开河捕风捉影,你可知罪?”

“哈哈哈哈,”孔元帅放肆大笑,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要证据还不简单?”接着又转身朝端坐在高台之上的皇上行了个礼:“皇上,某些人通过某些隐晦的方式,与敌国互通有无,这点您应该不是第一次从臣这里听说吧。现在,有人想要看真凭实据,不知皇上是否也有这份兴趣?”

皇上对他们这种争吵已经不胜其烦,压抑住微微生起的火气道:“道听途说的一些东西不可信,若真有实证,还请大人亮出来,让所有人都见识见识吧。”

“遵旨!”元帅应答着,又朝旁边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得令,忙快步出了殿门。很快,便有两名全副武装的御前侍卫拖着一人上了大殿。那人浑身脏污,且上下皆湿漉漉的,显是落入水中又被人拖起在泥地里滚了好一阵子所致。他跪在大殿当中,低垂着头,浑身如筛糠般剧烈抖动着,显然是极度恐惧。

“皇上,今晨巡防营例行检查,至龟兹大人房屋附近时,发现此人鬼鬼祟祟,遂上前盘问。谁知此人见有官兵上前盘问,二话没说撒腿便跑,两名士兵一直紧跟着他。这人逃至护城河边,竟不顾一切地跳了进去,后因不善游水而被抓住。“元帅面向皇帝,侃侃而谈。

“那他到底是什么人?”皇上稍微坐正了点身子,望向那个全身筛糠的人,沉声问道。

“皇上,此人乃是大梁景王府派来的人,大家都知道龟兹大人与大梁景王府的关系,故这名小厮从大梁来到龟兹大人的府上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奇就奇在他做贼心虚,见到巡防营的人二话不说便逃跑,巡防营这才起了疑心,抓住后便开始拷问。这小子起先嘴硬的很,后被狠狠打了几拳之后才说了实话。他说他是奉景王府珂玥王妃之命来送信的。”

“哦,珂玥王妃乃是龟兹大人的侄女,送个信也属正常,有什么值得稀奇的?”皇上奇怪道,盯着满脸得色的孔元帅。

“皇上,得知这小子是来送信的,我们便搜他的身,果然搜出一封信来。”说着从自身袖袋里摸出一张纸来递给皇上身旁的太监,“请皇上过目。”

小太监捧着信,自龟兹大人身边经过,径直走上高台递给了皇上。龟兹冷眼看着那小太监快步走过,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因其自身行得正坐得直,自己和珂玥往来的书信皆是家常信件而已,并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故也不担心有什么把柄落到孔元帅手中。但见那人一副志得意满的小人嘴脸,心中不禁暗生疑惑。

皇上抖开信纸开始读信,或因信的内容太短,他很快便抬起了头,面色阴沉地望着孔元帅,“这便是你所说的实证?”

孔元帅本是一脸得色,见皇上竟丝毫不以信中内容为忤,不禁心中略略吃惊,忙跪下叩首道:“皇上,很明显,龟兹檀与大梁景王爷有勾结,大梁皇帝有所察觉,那景王爷才会被抓进大牢的啊。”

高高在上的皇上听到此话倒是沉稳的很,因为他与大梁的景王爷本无甚交情,他是否被抓基本与自己毫无关系,朝堂之上的各位大人们更是只将这当个热闹在看,可站在其身侧的龟兹檀却惊得变了脸色,脱口而出道:“景王爷被下了大狱?这怎么可能?”

孔元帅稍稍侧脸,斜睨着龟兹檀道:“龟兹大人自己干下的污糟事,难道还不肯承认吗?”

龟兹檀强忍一股怒气,对着元帅一口气甩出一连串问题:“你把话说清楚,我干了什么污糟事?景王爷为什么下狱?与我有何关系?地上这人究竟是谁?信里到底说了什么?”

“龟兹爱卿,这封信你可曾见过?”皇上扬了扬手中那张纸,“若还没读,你自己拿去看看吧。”

身旁的小太监赶紧接过信,递到龟兹檀手中。信很简短,几乎是瞟了几眼便看完了所有内容,可给龟兹檀带来的震惊却着实不小。

纸上明明白白地写道:“伯父,上次来信已收到,一万两银票及五千马匹也已妥善安置,感谢伯父费心。但不知何故,王爷前日被下狱,恐事情败露,故和伯父商议,暂停任何往来。”

笔迹口吻都与珂玥与自己以往的书信无二,但这内容却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龟兹檀一时有些发晕,又反复看了几遍来信,才冷静地向皇上跪下叩首道:“皇上,臣实不知那一万两银票和五千匹马是何意,珂玥已嫁至王府多年,锦衣玉食生活无虞,臣从未想过要为她牟利,更未曾想过为自己牟利。臣也实不知景王爷下狱之事,更不知缘由。还请皇上明察!”

年轻的皇上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瞟了一眼志得意满的孔元帅,才沉稳地道:“确实,从这封信中也看不出多少端倪,怎能推断这一万两银票和五千马匹便是龟兹大人和景王爷之间的利益交换呢,这景王爷下狱又怎能说与龟兹大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呢。元帅,小题大做了啊。”

孔元帅正欲开口,龟兹檀抢先一步道:“皇上,臣根本不知这一万银票与五千马匹的存在,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再说景王爷也算是我侄女婿,我做了什么能害他入狱,这事实在蹊跷。臣要求明查。”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向那尚一直跪伏在地的小厮,厉声道:“你,抬起头来。”

那小厮本不知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过了好一会才有所意识,慢慢将脏污不堪且被打得有些青肿的脸抬起来。龟兹檀一惊,这人自己去景王府时见过,确实是珂玥身边比较得用的一个小厮。

“你老实说,是珂玥王妃派你来的吗?为什么不正大光明进府找我,而要鬼鬼祟祟?还有,信中内容你可知真伪?”龟兹檀走至那人身边,厉声质问。

那人不敢抬头,颤抖着声音道:“确。。。确实是珂玥王妃派我来的,这封信也确实是王妃亲手封好之后交给我的,从大梁至夜秦这一路上,这信始终没离开过小人一星半点。因她说信中内容绝不可让他人看见,故小人。。。小人才想着趁没人的时候悄悄潜进府去找大人的。”

“那这信交给你时便是如此吗?”龟兹檀再次问道。

“不,不是的,那信是用火漆封口的,小人压根不知内容,得到的命令便是亲自将信递到您手中。”

“龟兹爱卿,此人你可认得?”皇上此时插言道。

龟兹檀转身,恭顺地回礼答道:“回皇上,此人确实是老臣侄女珂玥身边的小厮不错。但令我奇怪的是,以前我们之间的书信往来均是通过驿站,她从未派人亲自上门送过,还有,即便是此人从珂玥手中接了信,这信也必不是珂玥亲自所写,因为其间内容着实莫名其妙,不知所云。还请皇上明查,还老臣一个清白!”

“龟兹大人,人赃俱获你还不肯承认?”孔元帅不顾高台上皇上还盯着他们,几步逼上前,将龟兹檀通向皇上的路堵住,气势汹汹道:“龟兹大人,我派人监视你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和大梁景王爷频繁书信往来,你们两人在茶马交易上的猫腻,你这些年从两国间贸易所捞的银子,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

“岂有此理,孔元帅凭什么一口咬定老臣与大梁的景王爷有不正当的交易?”

“哼,表面道貌岸然,实则地地道道的伪君子,谁不知道你无儿无女,一切都以你那大梁的宝贝侄女为先,如今证据确凿你却还想抵赖。怎么,敢做不敢当么?”

即使脾气再好的人,在这种重要公开场合被人无中生有地诬陷,也是难以忍受的事情。龟兹檀乃一品大员,几时受过这样的侮辱,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尽管自己在健硕的元帅面前显得又小又矮,仍然不顾一切地使劲朝对方身上撞去。元帅本是武人出身,对付龟兹檀这样的文官且年纪比他长许多的老人,自然是丝毫不在话下,可在毫无设防的情况下,仍然被撞得踉跄着连退几步,最后凭着一身定力才勉强站稳。

此时,双方剑拔弩张,若不是朝堂之上不允许携带兵器,估计孔元帅的大刀已经砍过去了。孔元帅毫不停顿,大步流星冲到龟兹檀面前,照着眼前这位老者的面部狠狠挥了一拳。

“啊?!”

在场的所有官员全都惊呼起来,连皇上都被惊得从龙椅上站起,大喊两声:“住手,成何体统,住手!”

伴随着这些惊呼和皇上的大喝出现的,便是龟兹老先生飞出两米开外的身体以及喷出的一口鲜血和几颗牙齿。

朝堂上顿时一片混乱,这些平时温文尔雅的大人们何曾见过如此暴力血腥的场面,一时都被吓愣了,不敢说话不敢动,更没人敢去将龟兹檀扶起。因为孔元帅眼里此时能喷出火来,谁敢上前谁就会被烧死。只

有皇上此时才敢上前喝令:“孔尚!你还有没有王法,你竟敢在朕的面前动手打人?”

武人本就粗鄙鲁莽,这孔元帅更是仗着自己的军功和身份不可一世,虽在皇上面前不敢造次,但也并未惶恐,只略略低头回话道:“皇上,这龟兹老贼着实可恶,他之所以强烈反对夜秦与大梁开战,就是为了他一己私利!他在茶马御史位上二十余年,捞的财富估计都比得上咱们夜秦全年的收入了!如此卑劣之人,怎可让他阻挡了我夜秦的前进之路?如此卑劣之人,难道不该打吗?老臣恳请皇上,让老臣将这贼人活活打死,才能解我所有夜秦百姓心头只恨!”

皇上只冷眼盯着孔元帅,未出一声。看着这人在自己面前卖力的表演,有些入定和发呆,倒不是这年轻的皇上被吓着了,而是被这人的嚣张气焰彻底震惊了!

如此藐视国法,藐视皇权之人,夜秦数十年来都不曾见过了。此祸患不除,夜秦永不得安定!不过,此时,这位年纪尚幼的皇上却绝不能半分表露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时,龟兹檀已挣扎着爬起,又跪倒在皇上面前。

孔尚竟敢在皇上面前,在众大臣面前打人,自夜秦开国以来就从未出过此类恶xing事件。此时的他只觉又羞又愤,恨不能在大厅内当着皇上的面就撞柱而亡,但想到自己的使命,想到尚远在千里外的珂玥及其夫君,他不得不又鼓起了勇气,怎可因此等小人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皇上,老臣自担任茶马御史以来,尽忠职守,一心为民,忠心耿耿啊,何曾有过半点自私自利中饱私囊之举。孔元帅他血口喷人,口口声声有证据,今日拿出的这封信却是漏洞百出,他分明就是要构陷污蔑老臣,目地便是将老臣打倒,然后再劝皇上您出兵大梁。皇上,大梁与夜秦四十年的和平来之不易,四十年的休养生息来之不易,四十年的国泰民安来之不易啊,一旦开战,夜秦国小力薄,必会一败涂地,到时候生灵涂炭,国将不国,请皇上三思啊!”

龟兹大人不顾自己伤痛,劝导陛下几近声嘶力竭。

“仗还未开打,你便先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到底是哪边哪派的人?说到底,你还不是顾惜你那点私利?”孔元帅又冲至拓跋面前,拳头紧握,目张眦裂。

“好啦!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皇上大喝一声,“还不赶紧退下?即便犯再大的罪,朝堂之上也不容许任何人如此放肆!”

孔元帅咬咬牙,狠狠又瞪了一眼龟兹檀,才低低地答了一声,“是。”又退后三步,回到了自己的站位上。

两派之争由来已久,矛盾也日益激化,但皇上没想到今日竟会演化至如此激烈,若自己再不明确表态,形势恐会更加恶化。在这位年轻的皇上看来,和平最为可贵,他深刻理解这一点。但朝堂上主战之声越来越高涨,元帅的气焰也越来越嚣张,若自己还不识时务地站在主和派一方,这些主战派表面会被压下来,然而强压的地下之火迟早会要熊熊烧起来的,到时候连自己恐怕都会被烧掉。

“今日之事,被举出实证之人是龟兹檀,率先动手之人是龟兹檀,理亏之人也是龟兹檀。”皇上缓步踱回龙椅,目光从众人身上游走,最后又落至因气愤已极几至难以站稳的龟兹檀身上,内心不禁一阵同情。这个老臣,他是信任的,但此时局面骑虎难下,当庭斥责他反而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茶马御史龟兹檀,结党营私,殴打辱骂同僚,藐视皇权,即日起,被褫夺官职,幽闭在府三月,以观后效。若三月后有所悔改,朕当酌情考虑是否重回朝堂,继任前职。”

此语一出,满堂哗然。众人皆变色,纷纷朝那二人望去。孔元帅满脸自得,一步上前,大声道,“陛下圣明!”

龟兹檀则在最初的震惊后,面色反而平静了下来,他也知皇上的心思,此时也根本不是继续辩论的时候,唯有先遵圣命,再徐缓图之。此时他已经站立得稳稳当当了,也大声道:“老臣谨遵圣命!”

“至于那个梁国人,他也没做什么伤害夜秦的事,又是来找龟兹檀的,就让他暂去龟兹府上吧。”皇上又指着始终跪在当庭的那小厮说道。

“皇上,这人是大梁的密探,不可放虎归山啊,臣请求将其处死。”元帅一个大跨步向前,大声向皇上说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来送封信而已,罪不至死,何必赶尽杀绝?”皇上倒是仁慈得多,驳了元帅一句。

“那,那至少也应将他逐出夜秦,不得再踏进夜秦国土半步,更不得接近某些心存不良之人。”元帅退了一步,但仍是咄咄逼人。

皇上深深地盯着他,好一会才说道:“朕说过了,将其交由龟兹檀处置,难道你没听明白吗?”元帅即使再大胆,面对皇上如此语气,只得垂首退至一边,沉声道:“是,谨遵圣命。”

“来人,护送龟兹檀及那个大梁人离开宫廷。”皇上转身命身边的太监。

“是。”

随后便进来几名侍卫,将趴伏于地的那名小厮和摇摇欲倒的龟兹檀一同带离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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