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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风雨欲来


高位不可久窃,大权不可久居——张居正

        ……

        时人对于张太岳有各种评价,其中海瑞的那一句似乎最切中要害——工与谋国、拙于谋身。

        但是,像张居正这样聪明到发指的天才和人精,难道连谋国谋身的道理都不明白么。

        他所著《权谋残卷》中有这样一段话——君子谋国,而小人谋身。

        ——谋国者,先忧天下;谋己者,先利自身。盖智者所图者远,所谋者深。惟其深远,方能顺天应人。

        他的那么多前任,夏言、严嵩、徐阶、高拱,除了被他亲手拉下马的高拱外,只有功成身退的徐阶得到了善终。这么多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面前,他又不是瞎的。

        可大明朝又真的离不了一个张居正。

        “爹爹……”

        “罢了,既然陛下执意要守孝二十七个月,我也不得不再干上几年了。”张居正苦笑,“就是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撑得住了。”

        别啊!张静修急坏了,撑啥撑,你现在赶紧告老还乡啊、风风光光的。

        现在走了,之后的那场清算说不定就消弭于无形了。

        寿数这个东西受遗传因素影响非常大,你看张居正的爹妈、七十好几了都还活的好好的,可见家庭是有长寿的基因的,张居正怎么也不该活不过六十的。

        而且他儿子张允修也活到了七十几,说明张居正可能真是殚精竭虑累死的。如果他能现在就抽身,估计真能多活好些年呢。

        她赶紧找了机会进宫,李太后没了,她现在进宫不太方便,只能说是陪公主们了。

        一见到老朱,她就主动倒豆子一般把张首辅的心路历程和盘托出,急着问:“现在咋办?”

        “这不挺好的么,他不是说他不走了么”

        张静修傻眼:“你不想让他走?”

        “他当然不能走。”

        “为什么?”

        这还用问为什么,官方话语就是改革进入深水区,各种矛盾叠加,风险隐患增长。

        比如朝廷丈量土地、为了是打击豪强和土地兼并,缓和社会矛盾,阻力本来就大。如果不是张居正这种强硬派、根本推不下去。

        再比如朝廷要发展军工就要钱,要钱就要多征税。

        众所周知江南地区工商业发达、是赋税重地,但江南又一直抗税严重,且江南科举又一直是开挂的存在,许多朝廷大员都出自南方,背后的势力不言而喻。

        如果张居正现在撂挑子走人,这么大一个摊子、你让谁来干?

        “你忘了,咱俩一开始的想法不就是永远坚定的支持张居正么。”

        静修没忘,但那时候大明首辅张居正对她而言,不过是浩如烟海的史书上泛黄的一页。确实高不可攀如神仙一般,但也只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人。

        而如今,张居正也是她的父亲,是活生生的、会跟开玩笑、会生气骂她、会握着她手教她练字的父亲。

        自己看着他就站在悬崖边上,而不远处就是一座桥,你让她眼睁睁看着他往下跳。

        “就算真有夺情,我也不会抄你们家的……”

        可她现在要的不仅是不抄家,她想要爹爹好好的、活的越长越好。

        “你想让他长命百岁、我也想,但你有没有思考过,张居正是一个政治家。”

        政治家失去权力,就如同失去生命。

        同样,一个政治家的生命,并不会因为生命的结束而结束。

        朱翊钧拍拍她肩:“张居正想做什么,谁也阻拦不了。”

        张静修相信这句话的真的,活着的人谁也干不翻张居正,还有一个叫“祖制”的东西也可以。

        ……

        万历七年腊月,离过年只有十几天了。

        静修刚抱着手炉进屋,就见房间正中梅瓶之中插了好几枝开的正艳的红梅。

        “姑娘。”桃李捧着个小匣子,“您看这红梅耳坠子,宫里新赏的。”

        静修捻起来一看,竟是石榴石镶的,工匠手巧、做的小巧玲珑玉致可爱,正映这冬日的意境。

        “是挺漂亮。”

        她随手就挂在红梅上,“明日我戴了它,翁翁见了一定开心。”

        自打入了冬,张文明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反反复复的。他们这些孙辈的,日日夜夜轮着在身前伺候。

        伯驾医生日日都来,瞧过之后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法子。

        京中有名有姓的大夫都看过了,甚至连李时珍都找来了,方子开了无数、中医西医都瞧过了,求神拜佛也都使过了,总没个起色。

        “老太爷年纪大了,总是难免的。”

        家里连后事都已备上了。

        静修坐在桌旁,眼角酸酸的、心头也酸。她明白总有这一天的,其实早该有这一天了,是她和朱翊钧合力把这一天从万历五年推到了万历七年。

        现在只不知、还能不能再到万历八年了。

        大哥张敬修推门进来,找了两口热茶喝,应是方从翁翁院中过来。静修就问了几句病情,张敬修答完、忧虑道:“大夫说了,怕是难过这个冬天。”

        “我们只管尽心伺候就是了。”

        “这是自然。”张敬修叹了口气,“并非是我不孝,只是明天春闱……”

        如果翁翁近日去了,大哥二哥三哥又得再等上三年了。

        “春闱还是小事,要紧的是爹爹的丁忧。”

        张敬修点头:“我看最近父亲书房人来人往,怕也是为了这事……”

        如今朝廷上下几乎都是张居正的人,偶有几个反对的,也不成什么气候。

        眼下的张居正就是大明朝廷所有人的天,连皇帝都要一边儿呆着。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要换天了,那必将掀起巨浪。就这么说吧,大明朝廷里张居正这艘船现在是成气候了,就算他本人想要下船、怕也是不容易的。

        “其实也无妨,就冲着陛下对父亲的看重,父亲丁忧三年之后定可起复,到时朝政大事还是父亲说了算。”张敬修说,“而且张先生一向支持父亲。”

        他说的这个张先生是内阁次辅张四维,一旦张居正回老家守制,张四维就是新任内阁首辅、帝国实际话事人。

        至于什么、大家都心心念念等着张居正起复这种,基本算是童话世界了。

        静修同情地看了大哥一眼,在原本那个时空,怕是张敬修到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刻,才看清了张四维的真面目。

        所以,才留下那一句徐血淋淋的话。

        ——有便,告知山西蒲州相公张凤盘,今张家事已完结矣,愿他辅佐圣明天子于亿万年也!

        也难怪张敬修毫不怀疑张四维,因为就连聪明绝顶张居正,和张四维共事这么多年,还不是被他给骗了。

        张四维是张居正一手提拔入阁的,在张太岳主事期间,他极力支持张居正的一切政令主张和改革措施,比如新的赋税制度、裁汰冗员、减少支出等等,是张居正的坚定支持者。

        甚至在上个时空,万历五年的张居正夺情,也是张四维首先向皇帝提出,所以张居正一定非常信任这个副手。

        没想到啊没想到,张居正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他一生眼光独到、识人用人无数,看走眼的怕是只有两回。

        一是张四维、二就是万历皇帝朱翊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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