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裴远深是越西裴家这一代青年的佼佼者。但那只是和寻常世家的子弟比较而言，和这位要拜访的萧大都督不可同日而语。
萧大都督的外祖家就不用说了，是不弱于萧家的累世贵族。就单他年仅二十六岁就能接下父亲的位置，三拒北狄，最终登上临北大都督的位子，就不是他们一般人可想的。
当他们这些后背还在被家里派着各种任务，做着各种功课，出来各处历练时候，萧方鼎已经以大都督的身份和各家的老爷子处在平等的位置上了。
裴远深知道，这就是权势。
听闻他那倒霉堂弟是为萧方鼎挡刀而死的。他心中嗤笑，越西裴家的嫡系谁不知道临北裴家是个怎么回事？
他只能感叹，他们祖先控制人心的境界真是鬼神莫测。整个裴家武支，其实就是他们豢养的一群打手，一串在朝堂上争夺权力的筹码。
裴远均死得真好。裴家武支再远，那也是属于裴家。朝堂上提起来，那是裴家的人。
而萧方鼎也得承裴家的情。
比如说今天，他只不过是靠着祖荫的一介白丁，而且很显然萧方鼎不喜欢他，可是只因他是裴家人，贵为大都督的萧方鼎就要亲自招待他。不管是出自真心感激裴远均，还是迫于世人眼光，萧方鼎都必须给裴家这个面子。
两人客客气气的落座。裴远深刚想从此次献俘的风光开始说起，却没想到萧方鼎还是开门见山：
”阿均的尸体没有找到，武支那边我还没有过去商议，葬礼怎么办不知令祖有何建议？“
裴远深噎了一下，真是的，寒暄都不搞，直接上来就谈尸体，有辱斯文……这萧方鼎要么是不把自己放眼里，要么就是只会治军，不懂官场的武夫。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是维持着温文尔雅的风度，声音也醇厚得让人舒坦。
”依照临北这边的习俗，若有妻，由其妻准备常服三套，常用武器可随葬，也可镀金重塑。这都是做惯了的。裴家满门英烈，不知多少男儿忠骨埋塞外，也都是这样过来的。只不过……“
裴远深顿了顿，见萧方鼎没有搭话的意图，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又道：”给远均摔瓦罐的儿子没有，终究是有些不美。裴家这边看是不是主持给他从旁过继一个。这个，哦，当然，也是要和临北那位老祖宗商量的。“
萧方鼎听到此处皱皱眉。他知道裴远均是留下了一个女儿的。可是这过继儿子关他一个外人什么事？
那裴远深一幅为难又毅然地姿态，叹了口气，继续说：
”这虽是我们族里的事情，但今日求到世兄这里，却是不得不解说一番。我堂哥，是当年三叔裴平昭和翻云宗孟氏的独子。孟氏自三叔去后，有些魔障，在东南与水寇有勾连。虽则后来查明无事，但她与那水寇中的王鱼、郭莅一党交情的确匪浅。“
”说句不恰当的比方，瓜田李下。后来裴家获罪，通敌叛国的罪名，也和她一贯的作风脱不了干系。那是连累了整个裴家啊。”
“堂哥在裴家的日子就肯定不好过。裴家宗族也要有个交待。所以我家祖父和当时武支的祖父才忍痛将他送去了蒋家村，做一个不受这些苦楚的富贵闲人。”
”可是堂哥不愧是裴家人，自己顶了蒋家村的丁从军了。这之后的事情您也知道了。“
萧方鼎听的怒不可遏。原来裴家是这么对待他兄弟的。都是这种大家族出来的，怎会不知道什么富贵闲人，只是说得好听。
这时候他即使知道这人在挑拨，也忍着怒气问道：”萧某年前送去裴家的东西，有无着人亲送至弟妹手上？“
裴远深一听，这是奏效了，赶忙加把劲：”这……弟弟也未在武支，实在不得而知。只听闻过了年，那边倒是把堂哥的妻女接回了。“
”世兄，弟弟跟您说这个，也不是学那妇人幽怨。只不过裴兄弟为人仗义，不忍他膝下荒凉。那临北裴家没有一个和裴兄弟有父子兄弟情亲，更不会有人愿意过继孩子过去。我们虽是主支，但毕竟离得远了，不好干涉太多。“
”听闻世兄与堂哥义结金兰，那自是您做主更叫人挑不出错。一来，你们是禀告天地的兄弟，二来，您不是裴家人，更显公正。“
裴远深一边说着，一边观察主位上裴远深的反应。只见他眉头紧锁似有触动。
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打破了他心里刚升起的得意。
那冰冷没有一丝弧度的嘴唇，吐出更加冰冷的话：”三来，以大都督府的威势压下去，你主支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确定哪家的孩子过继给元均。“
裴远深一时语塞，不知怎样掩饰，出了一身冷汗，一直谈笑自若的面孔也有了一丝裂缝。
但萧方鼎继续讥讽地一笑：”如果没有猜错，该是你们萧家那位姑奶奶的儿子，叫什么来着，哦，裴昌池。“
看到裴远深因为震惊而绷直的背部，萧方鼎把茶碗端起来：
“回去告诉你祖父，少打裴家武支的主意。你裴家有暗线，我萧家也有。我裴兄弟精彩绝艳，不要把世家那套龌龊做法拿出来恶心他的家人。过不过继，自由我裴家弟妹说了算！”
裴远深已是满头大汗。因为说到最后，萧方鼎已经没有刻意去压制自己的那股杀伐气势。那气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他是裴家人，即便样也绝不能低头。
裴远深硬着头皮打哈哈：“大都督说笑了。我们越西是希望临北越来越好的。都是一家人。这件事情如果大都督不便插手，家祖自会和武支那位老祖宗商量着来。某这就告辞，回家转述大都督的意思。”
萧方鼎不再回答，端起茶杯目送裴远深离开，连站都没站起来。
等人走出去了，他才因这时想起了那个人。
那人是有一次他们至塞外雪山探查北狄王帐所在，回来的路上在一棵大松树下看到的。四周是躺了一地的侍从尸体，前面马车旁还有一群北狄人在斩杀最后的抵抗者。
她靠在大树旁，带着面纱，手握弯刀，一手银针再战阵旁精准的射瞎两个北狄武士的眼睛。
可惜她们人太少了。对方骁勇强悍，人数众多。眼看她的人都死光了。
当他们出现救了她的时候，她的面纱正好掉落。
映着雪山，像一支婉转的歌。
他们救了她，带着她回到了关内。她和远均的婚礼，是他主持的。
今日这裴远深其心固然可诛，但他也不由想，难道这一年她过得是食不果腹的日子？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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