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等那几个出去了，五号孟七命才睁开眼睛。他深深吸了口气，并不打算挪动一丝一毫。那寡妇定是哪个隐士大家的高徒。他们？这几个蠢货，是因为太弱了，感受不到那女人的强。这就想筹谋出去了？还不如寄希望于明日那小寡妇能发个慈悲呢。
他无聊的想着世上有多少种死法，猜测着明天自己会怎么交代了。想他大好年华少年英豪却阴沟里翻船。哎，这寡妇居然也不是个爱美色的，还是他长得不够好看？山寨里的女强盗们不都爱他的俏么？
脸？他是不要的。如果要脸能活命他才要。刀口添血的日子过得多了，便不知道脸有什么好要的。他们猛龙寨前阵子就有张大丰和张熊两个人来绑过这个寡妇，也不知道那两人怎么脱身的。反正自己是中了他们姓张的激将法，要来趟这个浑水。
管他呢，猛龙寨虽大，却待他如狗，他知道的都跟这个寡妇说了，以后寡妇找他们麻烦，也就当为自己报仇了吧。
孟七命闭上眼睛，听着外面劈里啪啦的响了一阵，悉悉索索，清脆的孩童的嘲笑声，女子沉稳，简洁的命令声。
嗤，这下明天可要饿肚子了。
一号到四号被发现后捉回来如何沮丧，如何心灰意冷且不说。孟七命也不想理这帮蠢人，他琢磨着明日的一线的生机……
第二天晚上，他们还是照常被带到了后山小树林。
已经是初春，但风仍然刺得脸生痛。几个匪徒这两天睡的被子太暖和了，晚上出来就有点受不住，要知道他们在寨子里，也就是破毯子稻草一裹，哥儿几个挤一起取暖。真想那小娘子就一把毒烟给他们上路得了，那样还能暖和一点。
看那几个娃娃穿得真是好。他们这些日子给他们几个过招，那是知道的，别看不厚，里面可是缝的瓷实的棉絮和皮做的里子，罩了层棉布不显眼而已。这人生到尽头了，下辈子能取个小寡妇样儿的媳妇倒是不错了。
黑灯瞎火的，两个大点的孩子在前面开路，那寡妇把孩子绑在胸前，和两个小点的孩子在后面押着他们。
“那个……夫人，咱，咱今儿去哪儿啊？”
他们发现这路和之前有点不同，心里慌得不行，果然是月黑风高夜，杀人埋尸天么？
“你们说呢？”罗迟没啥表情的脸往后一扭，就着火把，光从下面打上来，在这夜晚狰狞的可怕。
“啊，三哥！火把不要那样拿！”裴宁看到那鬼脸，吓了一跳，怨怒的叫了一声。
“哦。”罗迟把火把移开，踢了一脚前面出声的三号：“老实点。”
其实他也在想，阿娘是要把这些人杀了？在这里？他是不介意，他已经见过血了，北狄人的、华国人的。就是可能会吓坏两个小的。
这一带的树林，是连着后山的，过了小树林和小水汪，就是茫茫的大山。虽说叫小树林、小水汪，但那树林是大山脚下的原始森林的边缘地带，并不小。而这个湖，却是挨着出山口不远。他们蒋家村和史家村、莫家村像是住在一个瓮里一样，被环抱着在四面都是大小山峦的湖边上。所以出山口进来这一块儿的几个村，还有个名字，叫罐罐乡，说得就是这地势像一个罐子。
三个村子里的人，从来不会越过小树林的界限，就好像和这大山的生灵达成了某种一致。有些年月会有狼啊，鬣狗啊到村子边缘叼几只鸡什么的，但一般没什么大问题。
裴凤眠今日带着他们绕过了小树林最外侧，到了小水汪最接近出山口的地方。
“到了。”她简洁的说道。
几个人心肝儿都跟着颤了一下。
“就……这儿啊”
“啊，那还哪儿啊。”
孟七命看了看四周，有点凄惶。他路上一直都在找机会，但可惜没有。这时倒也洒脱，迎着裴凤眠：“某还有话要请教小娘子。”
“讲。”
“您给那罗迟上的课，里面讲的站军姿，真的有用吗？”
裴凤眠不禁多看了这个平常默默无闻的五号一眼，倒也乐意回答一下：“不是站军姿有用，是一群人，听到号令，能够瞬间按照号令去做，这样才有用。那运河上的纤夫，一起喊号子，船就能走起来。站军姿么，算是我知道的一种方法罢了。”
孟七命有些听住了。想到自己山寨中的乌合之众和各方倾轧，再想到自己的血海深仇，如今旦夕之间就要死在这无名乡间，一时大有英雄陌路，时不我与之感。
裴凤眠可不管他们的伤春悲秋，直接往边上一站：“好了，最后打一次。”
真是最后也不放过他们！几个汉子觉得憋屈极了，想着死了算了，都一动也不动。
“我，我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在家~三个小儿才桌腿高啊。您，您就发发慈悲吧！”
“是啊，您一看就是个善心的啊，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瞎了狗眼！”
裴凤眠被他们哭得一头雾水。这不是今晚最后利用一下，就放他们走么，这怎么听起来真是要他们的命。
细细的琢磨了一下，好嘛，这些人以为她要杀人埋尸。
“你们这些人的狗脑袋里都想啥呢？让你们陪着娃练两天而已，至于么。杀了你们还要埋呢。”
她就是看这几个可以做个陪练，送上门而已，怎么一个一个的，都想得恁歪。
“阿娘，杀了也对的。免得他们没完没了。”
众人哭声一寂，同时望向说话的罗迟，眼神都不一样了。这位小爷才是那罗刹啊。
裴凤眠摇摇头：“没到那个地步。”同时示意他们今天的练习开始。
那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如释重负之感，好歹小命是保住了，辛亏这小娘子女人家的，没那么心狠手辣。
他们却不知，这套方法是需要死人的，却是人不对，时候也未到。而如获重生的几人今天晚上的对打练习，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卖力，甚至都不用裴凤眠指点，人家自己就现场教学：“娃娃，这样打不到我，要先避开，这招使老了，再打退弯处……”
裴凤眠看了也是哭笑不得。
等一行人事毕，裴凤眠给他们五人一人一个小包袱，包袱里正好是够吃一天的粗粮饼子和肉干。
“我放你们归去，并不是说你们来绑我就做得对。各路山寨现在的情况小女子也略有耳闻，都是家里过不下去了，被逼落草。你们三个山寨我也着人打听过了，没有肆意劫掠，杀人越货的事情，大多是打着旗帜，收收过路费，劫富济贫，却是不怎么伤人性命的。今天不是我放了你们，是你们山寨还算个人。”
“今儿回去了，都给你们山寨的大王带句话。能派人来劫我去背书的，都有疼自家娃娃，但读书不只要有书本，更重要的是要有人好好去教。到附近村子里找个秀才，好好供奉。日子都不好过，人家肯的。”
“我今日不杀你们，不是说以后就不杀。今日不杀是你们没有大恶，我也没有一定需要你们死的事情。但来日可不一定。往后行事，需有敬畏之心。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几人捧着包袱，咂巴了砸吧这寡妇的话，竟发现都是肺腑之言，一时也有些羞愧难当。连连称是，表示有他们一日在，自家山寨绝不找她裴娘子的麻烦，遂一一沿着出山口离去。
送走这些匪徒，回去的路上，裴宁还有点怅然：“哎，还真挺舍不得这几个坏人的。”
裴安嘲弄他：“就你个憨货。”
“我咋了，不是么？他们平时给我们提水，劈柴，还陪我们练武。”
“那都是因为有阿娘在。你倒是看没有阿娘在这几个坏人会不会把你抢山上给他们提水、劈柴、打仗送死？”
……
裴凤眠听着俩小儿辩来辩去，心情也不错。这段日子，对那几个匪徒来说是逼迫，对几个娃娃又何尝不是。彭羽毛和罗迟是主要的训练对象，有多少次都差点死在对方手下。虽然她是有把握的，但直面刀锋的他们肯定感受是不一样的。这样训练下来之后，两人的眼神都和以前不同了——那是幸存者的果决眼神。
两个小的虽然没这么训练他们，但裴凤眠一直在让他们旁观。这也是有益的，他们对招数、节奏、布局都有了感官的认识。即使没办法说出来，他们也有了一定的直觉。她不要求这几个孩子人人都是武林高手，但一定的对战自保能力还是需要有的。
将来再有机会遇到这种送来门来的陪练，再说。
因这个事情又休整了一天裴凤眠才带着孩子们上路。哑奴留下来看家，这本是和那边讲好的，蒋家村这个家他们还是要保留。
裴凤眠骑马，彭羽毛和罗迟赶车，奶娘带着几个小的坐马车。另外还雇佣了两辆牛车，载上他们的日常用品和一些见面礼就浩浩荡荡的往山那边的临北裴家行去。
到了裴家的应对，前天晚上裴凤眠开了会议，给几个娃娃都说了。那临北裴家虽然是世族，但从上次看来，家里内部也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大家族做派，当家的妇人都出身自江湖，大家可适当的保留一些真性情。
彭羽毛是不担心的，他就痴迷于自己的美食，不闻厨外事。罗迟的出身本就不低，而裴安裴宁都还小，本来就没什么。裴凤眠婉拒了把裴安裴宁记裴家族谱上的提议，即使他们再三保证不会让他们上战场。这种事情，有时候大势所趋，她可以权衡但不能让裴安裴宁遭那些老狐狸算计。
那裴老夫人和大夫人的话，她信一半。另外的，也不用都说开，既然求得庇护，当然还是要尽一些义务的。满门忠烈，寡妇掌家。这样的人家，人品底子还是不错的。
这华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完蛋，凡是兵祸总是刚开始时最猛烈。那时世家总是比一般的平民自保能力要强很多，她只要在最初的时候护住这些孩子就行了。等到派系明朗了再选一安稳的地界。
于是，晃晃悠悠，很快过了小水汪，过了出山口。裴凤眠回望这个她最初穿越的地方：一线天的出山口，群山环抱的地势，有腹地庞大的山林，有充足的水源——这本是易守难攻的地界。
唉，先不做他想。世事难料，谁又能说得清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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