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前奏

倘若哈莉在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就提出要给莱姆斯卢平一份工作，毫无疑问，他的拒绝一定会是没有回旋余地的坚定。

        但语言的妙处不就在这儿吗？只要使用者拥有足够的精湛技巧，就可以悄无声息地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在不经意之间，猎物的去路便俱隐没无踪，只好乖乖束手就擒了。

        划掉学年计划里的最后一件事，哈莉此刻的心情相当愉快，她刚与莱姆斯约好几天后见面的时间与地点，就听见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一个着紫色长袍的高挑身影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是邓布利多校长。

        他看见哈莉在这里，表情并不惊奇。

        “你的车已经到了大门口了，卢平。”他说。

        “谢谢，校长。”莱姆斯拎起他的旧箱子和那个用来装格林迪洛的空水箱。

        “好了——哈莉，”他微笑着说道，“能遇见你是一件幸运的事，那么，我们暑假的时候见吧。不用送我到大门口了，校长，我自己能行。”

        邓布利多很清楚卢平的拒绝是不希望引人注目，“再见了，卢平。”他平静地说，伸出手跟这个形容颇为潦倒的年轻人轻轻相握。

        莱姆斯松开手，他礼貌地冲老人一笑，接着最后看了一眼哈莉，朝她略一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而办公室里余下的两个人都默契地留在原地注视着狼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深处。

        “——也许我应该要回宿舍了，校长。”哈莉侧过身对邓布利多说道。

        “当然，哈莉，”邓布利多说，“我知道对于学生来说复习的时间很宝贵，即使是这样，你介意我占用你一点儿时间吗？”

        “不，我不介意，先生，”哈莉落落大方地答道，“我已经复习得差不多了，不差这一点儿时间。”

        邓布利多注视着这个神色从容的女孩，他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那种自内而外的、强烈的自信，这样相似的独特气质他也只在很少的几个人身上见过，“你应该已经知道那件事了，”他轻声说，“彼得佩迪鲁的逃脱。”

        “对，罗恩的爸爸写信告诉我们了。”哈莉说，她眨了眨眼睛，脸上闪过一丝希冀，“……我们抓到他了吗？”

        “我也希望能够给你带来这个消息，不过很遗憾，目前还没有发现到他的踪迹。”邓布利多说，他顿了一下，仿佛是在斟酌用词，但他那锐利的目光却没有离开哈莉的脸。

        听见这个答案，她的神色显得有些失望，“没关系，我相信他们能抓到他的……只是，我真希望我能帮得上忙。”

        “也许，你真的能够提供什么线索呢——我听说，那天在法庭上，你是最后一个与彼得说话的人，”邓布利多用随和的声音问道，湛蓝色的眼睛在透明镜片后边闪烁着，“你有留意到他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不同寻常？”哈莉下意识地重复道，已经直觉这个问题有哪里不对劲，她迎视着老人的眼睛，微微拧起眉，思索着说道，“没有——我不认为有，我只是想问明白为什么他要背叛我父母，可是他一直在为自己开脱，老实说，我没办法相信他的任何忏悔之辞。”

        “这样吗？”邓布利多轻声道，“那好吧，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他十指交叉，放松的下垂着，脸上仍然带着和蔼之色。可是，哈莉却能敏锐的觉察到对方语气里的淡淡质疑，在这灵光乍现的瞬间，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适才的表演里出现了一个逻辑漏洞。

        ——既然她早就知道彼得佩迪鲁逃脱的消息，那么她便不应该反问、思索。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也很简单——倘若她真的想要彼得佩迪鲁被抓住，她必然在得知这一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仔仔细细的把彼得佩迪鲁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和其中可能隐含的线索都检查一遍——而她的表现又是什么呢，她用了一个反问句，接着是思索。如果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那么这个举动就是合理的，可她不是。

        谎言意味着秘密，秘密则导向怀疑——哈莉了解现在的局势，她还没有与邓布利多对立的资本，她不是里德尔，后者在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年纪只需要应付一个变形课教授，而她要面对的却是当代公认最伟大、或许也是最有权势的巫师之一。

        所幸，她早就准备好了另外一条退路。这条退路原本是为了斯内普可能的背叛准备的，没想到却因为自己的轻率而用上了。或许这两年她过得还是太容易、太顺遂了，竟然在邓布利多面前出这种差错，她想。

        “……对不起，先生，我…不能说我尽力了，因为这的确是我第一次去回想那些事情，因为我认为那没有必要。”哈莉冷静地承认道，她那张年青漂亮的面孔上浮现出犹豫、不安的沉郁神色，“如果、如果我说，我在开学的时候就知道了——彼得佩迪鲁会逃跑，而且我现在也知道他们没办法把它抓回来了，您相信吗？”

        “为什么不呢？”

        “在第一次占卜课后，我折返回教室拿我落下的笔，特里劳妮教授一个人在教室里，在我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她突然变得得很古怪——比她平时更古怪，”哈莉接着复述了她听见的那个预言。

        “是吗？”邓布利多问，“比平时更古怪？你是指？”

        “刚开始，她像是忽然喘不过气的样子，然后她的声音变得深沉起来，眼睛也不停地转动，在她说完那段话之后，她又变回了正常的样子，而且不记得一点儿发生过的事情——我认为这也许是一个真正的预言。”

        “也许是，”邓布利多深思着说，他言语间的狐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克制的惊讶，“谁会想到这件事发生了呢，这把她真正预言的能力提高到二级水平了。看来，我应该给她加工资。”

        “可是，预言已经应验了一半，”哈莉说，“我……很后悔，我本不应该阻止西里斯杀他，要是他帮助伏地魔卷土重来，就是我的过失。”

        “不是这样的，你救了彼得佩迪鲁，这是一件很高尚的事，你父母都会为你感到骄傲的。而如果他真的找到了伏地魔，那么你就给伏地魔送去一个欠你恩情的助手。一个巫师救了另外一个巫师的命，他们之间就有了某种联系。”邓布利多微笑着说道，看着眼前这个聪慧的少女因为他的话而陷入沉思。

        “这是魔法的最高、最无法参透的境界，请相信我……有一天你会因为救过小矮星彼得的命而非常高兴的，哈莉。”老人的声音温和而坚定。

        哈莉谨慎地维持着脸上的迷惑，“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在离开办公室之前，她说。

        学期最末的考试周度过得飞快，时间仿佛草叶上堆积的晨露，随着夏天的太阳出现在地平线之上而干脆又迅捷地消散于空气中了。期末晚宴上，学院里的大小孩子们一边高高兴兴享用美食，一边兴高采烈地庆祝着格兰芬多连着第三年获得了学院杯和魁地奇。

        到了整个学年的最后一天，每个人都收到了自己考试成绩。对于赫敏来说，这应该是她度过最焦虑的一个学年，即便如此，她的成绩单上也没有一个不及格的科目，除了黑魔法防御术的小小失误之外，她的每一门功课成绩都是优秀。

        “你真的很优秀，比我多拿一个o，”在返回伦敦的列车上，哈莉毫不吝啬地称赞她的好朋友，“暑假你真应该好好休息一下，赫敏，绷得太紧也是会出问题的。”

        “我知道，”赫敏说，小小地吐了口气，“明年要再像今年这样我可受不了了，今天早上我去找麦格教授退了麻瓜研究这门课，转换器我也上交了，这样，我的时间表也能恢复正常了。”

        “什么转换器？”罗恩也通过了每一门课的考试，“你们女生怎么老是神神秘秘的？”他用埋怨的口吻说，雀斑遍布的脸上挂着假期即将来的喜悦笑容。

        “也许是你的错觉吧，男生似乎很喜欢幻想女生之间的友情很神秘，但我们都做了这么久朋友了，罗恩，真的有秘密你还能不知道吗？”哈莉平淡地说，跟赫敏都露出了微笑。

        在罗恩打算用任何词句来追根究底之前，她很快地继续道，“对了，我听说，今年夏季有魁地奇世界杯？你们打算去看吗？”

        “啊！”恐怕再没什么话题能这么快地把罗恩的灵魂勾走了，他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差点忘了，你们暑假要来我们家玩吗？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比赛，我爸爸总能够从单位拿到票的，哈莉，你还可以带上西里斯。”

        “那敢情好，”哈莉笑吟吟地应道，“不过你们家可以住的下这么多人吗？”

        “这个你别担心，”罗恩没心没肺地说道，“妈妈总是能想出办法的。”

        这是真的，韦斯莱夫人总能够把所有的人和事都安排妥帖，于是，在约定好要跟韦斯莱一家一起去魁地奇世界杯观看比赛之后，他们就愉快地走进了这个阳光充沛的炎炎夏日。

        漫长的暑假对大部分的孩子来说都是绝佳的放松时刻，虽然哈莉也赞同这种设计，但她早已经不认为自己还是孩子中的一员。

        面对心中那张隐形时间表上长长的计划清单，哈莉知道，她的这个假期将会非常繁忙——哪怕是第一天，也不能例外。

        上午九点，哈莉已经穿戴整齐，走向公寓小区外边的人行道上，而她约好要在此处见面的莱姆斯卢平已经在这等了好一会儿，他穿着样式陈旧的麻瓜西装，看起来活像是刚从二战纪录片片场里借出来的。

        “在开始工作之前，莱姆斯，”哈莉说，她熟练地倾身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你需要几套新的工作服——哈罗德百货，谢谢。”

        “工作服？”在出租车上，莱姆斯卢平问，他留意到哈莉今天穿着一条简单的米白色的衬衫裙，笔挺的领子里工整地缀着一圈黑色镶边，即使莱姆斯并不懂得麻瓜时尚，也能敏锐地感觉出这条裙子也许价格并不便宜，“我以为我只是做一些整理文书的工作。”

        “对，是这样。但事情实际上要稍微复杂一些，之前我跟你提过我继承了我父母的遗产——”哈莉说着，目光停在前面的出租车司机身上，莱姆斯明白她的意思，他从西装内袋里抽出魔杖，轻轻对司机点了一下，一个无声的闭耳塞听就完成了。

        “——谢谢，”她冲他轻轻一笑，继续说道，“当我把这些钱从巫师界转移到麻瓜银行的时候，在麻瓜们看来，这笔巨款没有明确来路，如果没有合理解释的话，也许会引起监管单位的怀疑。因此，我需要为我的身份设计一个有说服力的背景。虽然你的工作只是整理文档，但是因为你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是我的代理人，所以，你也会需要一个背景故事——这个故事无须向任何人解释，只要看起来符合常理即可。”

        “顺便一说，我对你的衣服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工作需要而已，今天的麻瓜们的确已经不怎么这样穿了。”

        必须承认，哈莉语速不慢的大段解释莱姆斯卢平还不能完全理解透彻，在这个阶段，他对麻瓜界的了解跟魔法界中的其他人一样局限。

        即便他曾在一个利物浦的麻瓜小餐馆里工作过短暂的几个月，可这种边缘的底层零工不涉及更深层社会结构，因此，这些经历并不能有效地让他真正理解麻瓜社会的运行方式和各式概念。

        这种巫师式的无知遍及各个方面，甚至于麻瓜界里最基础的“银行”概念也是哈莉随口向莱姆斯普及的——他还记得自己听见哈莉说把钱存在麻瓜银行里能够额外获取利息时的惊讶，因为在巫师银行存钱需要租用金库——不仅不能获取利息，还得向妖精们付钱。

        “简单来说，麻瓜银行可以通过存款放贷来赚钱，实际上，我们不是存钱进银行，而是把钱借给银行，既然是借，那肯定会产生利息——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要把钱挪到麻瓜社会了吧。”

        明白了一点，但不太多。

        哈莉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这样简明扼要的解释只能带来更多困惑。当然啦，她也不希望他弄得太明白，因为这些钱款并不是什么遗产，而是她通过一点儿作弊手获得的彩票奖金。波特家族的金库虽然足够充实，但距离她目前银行账户上的数字还是差得远。

        一个有利的事实是，莱姆斯卢平甚至没有选修过算术占卜——在这些复杂的数字游戏当中，最为被蒙在鼓里从而不得不置身事外的中间人，他的存在事实上更能帮助她推动现实的发展。

        从记忆里的学院办公室回到这个轿车的小小空间之内，莱姆斯抓住那个与哈莉关系最紧密的概念问道：“……代理人是指？”

        “我是未成年人，”哈莉说，“也就是说，我还不能独立地设立公司以盈利赚钱，麻瓜政府认为，我需要有一位成年人协助我做决定。”

        这些闪烁其词的说明不能说没有真实的部分，但它们确实与真实情况毫不相干——按照法律规定，代理人不是协助未成年做决定的角色，而是能够全权决定、支配被代理人的一切财产的角色。哈莉当然不会告诉他此事。

        “别担心，莱姆斯，一切都会很顺利的，”当出租车在商场前门停下的时候，哈莉悄声劝慰道，“相信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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