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


西里斯布莱克觉得有点儿愧疚,自从暑假开始以来,他甚至没怎么顾得上好好跟自己教女吃一顿饭,只是用书信联络。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有很多,主要是因为那份傲罗办公室顾问的工作。

        他用了几周的时间跟金斯莱沙克尔一起在波兰境内寻找虫尾巴的踪迹——西里斯记得彼得的母亲是波兰人。

        这实在是走投无路之下的选择,因为他知道彼得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也几乎没有听彼得说起过母亲那边的亲戚。但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是决定要把这最后的线索试一下。

        而在到达这一步之前,他们已经花了很多功夫在阿尔巴尼亚的南部的各个森林里辗转查找线索——这是邓布利多的建议,据他说,那是伏地魔流亡的地方。

        当时西里斯也同意邓布利多的看法,他相信彼得在日暮途穷的时候会重新投入他前任主人的怀抱。可整整五个多月,他们几乎把整个阿尔巴尼亚翻了个底朝天,结果还是一无所获,越狱之后的彼得佩迪鲁就像是突然蒸发在空气中了似的,杳无踪迹。

        更倒霉的是,他们在波兰的旅途也不太顺利,在穿越一片密林的时候,他们不小心撞进一头客迈拉兽的领地里。那似乎是一头失去了幼崽的母兽,它察觉到两个不知天高地厚闯入的巫师,立即愤怒地决定要将他们都置于死地,可惜它一次只能够攻击一位巫师,于是,在两个敌人之间,它选择了那个身形相对瘦削的。

        “——我猜那就是为什么它选择偷袭我的原因,好在我的反应灵敏,没受什么重伤……总之,圣芒戈给我开了药就让我回家了。”

        西里斯布莱克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对哈莉说,他希望自己没有在显露出心虚。被金斯莱送进圣芒戈之后,他因为反对治疗师要求他住院的建议而跟对方大吵一架。后者因此拒绝帮他治疗,气哼哼地表示要是西里斯因为换药不及时导致中毒死亡与他无关。

        这位治疗师本意可能是想以此威胁他留下来,但西里斯不接受威胁。

        他对住院一事格外地憎恶,主要缘于平反后他断断续续地在圣芒戈住了几周调养身体的经历。在医院的生活不仅十分无聊,闭塞的信息还导致他没能及时得知彼得佩迪鲁逃跑的新闻——他认为自己早点参与或许就能够抓到他了。

        只不过一点儿不太严重的外伤,西里斯无论如何也不想在圣芒戈浪费时间,他冷冷地对治疗师的意见表示同意,只拿了药就离开了。

        “客迈拉兽的唾液毒性起效慢,但是发作的后果相当严重,要定时定量持续涂抹好几周的解毒剂——我有点儿奇怪圣芒戈为什么没有留你住院——甚至没给你上药,”哈莉专心地盯着西里斯英俊的苍白面孔看了几秒钟,才语气平静地接着建议道,“我觉得你应该回去。”

        “不,”西里斯立刻拒绝了,“不,我自己就行——”他说着捋起一点儿上衣下摆,向哈莉展示他腰侧被绷带扎得紧紧的伤口,上面已经渗出了微小的血液斑迹,“真的只是一点儿小伤。”他解释道,手忙脚乱又龇牙咧嘴地试图把绷带解开来,“该死,金斯莱弄的这个——”

        “……要帮忙吗?”哈莉问,带着一个微笑,“向自己的教女寻求帮助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是不是?”

        “呃——”西里斯含混地咕哝,后知后觉地开始感觉到眼下的场景有点儿尴尬——可他是怎么掉进坑底里的来着?

        就在几分钟以前,西里斯才用幻影移形回到家里的门廊处,却发现客厅的落地灯亮着。

        思维转动的刹那,他还以为是被什么食死徒或者小偷闯空门了,在他来得及掏出魔杖之前,他听见了哈莉的声音。

        “西里斯?”

        她从沙发后面探出头来,惊讶地看着他满身血污的狼狈样子,“……你还好吗?”她问。

        “哈莉?我没事,”西里斯记得自己是这么说的,“只是……一点儿小伤……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在你姨妈家。”

        “佩妮带她的新男朋友回家了,”哈莉把手上的笔放了下来,随手合上茶几上的书本,“我觉得他们需要一点儿私人空间……所以下来躲一下——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她问道。

        接下来就是西里斯避重就轻地陈述事件经过的部分。

        “——嗯,你……帮我拿着药剂瓶就行。”西里斯回答,费劲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棕色的滴管瓶。

        “好的。”哈莉绕过茶几走到他跟前,从他手里接过瓶子,她等了一会儿,西里斯还在跟绷带上的死结搏斗,最后她决定抽出自己的魔杖。

        “四分五裂。”她指着绷带说道,让切开的绷带落到地上。那道新鲜的裂口露了出来,它看起来很湿润,创面不大,但很深,翻卷的血□□隙仍在缓慢地渗出红色液珠,让伤口看起来亮晶晶的。

        “疼吗?”她小声问,抬起眼睛与西里斯的灰色眼珠对视。

        “不……这真的不算什么,”西里斯为自己辩解道,“我以前跟食死徒战斗挂的彩比这严重多了,听着……其实我自己能解决——”

        “——我知道,”哈莉看起来似乎对西里斯要说什么根本不感兴趣,她随意地把魔杖塞进对方没在抓着衣摆的手里,拧开药剂瓶的盖子,熟练地用滴管从里面汲取出一管透明的药液,“我以前在书本上读过要怎么处理这种伤口——可以让我来吗?”她问道,语气带着些许好奇。

        西里斯不愿拒绝她的好意,于是他点了点头。

        “你不坐下来吗?”哈莉接着问,等着眼前身形高大的成年男性妥协坐好。

        “……下手轻点儿,好吗,哈莉。”西里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完,暗暗地咬紧了牙关,已经开始有点儿后悔说了这么一句让自己男性气概打折的话。其实,他也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缓解紧张,或许是伤口传来持续不断的钝痛让他的思考能力不如往常吧,他想。

        哈莉拿着滴管的手很稳,她朝他笑了一下,然后才弯下腰,“很快的,只是三滴,”她把手移到伤口上方,集中注意力让药水精准地滑进缝隙里面,“一、二、三——结束。”

        她的目光从西里斯肌肉绷紧的劲瘦窄腰转到他的脸上——他的脸半埋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侧脸微微鼓起的咬肌暴露了他正极力忍耐此刻经受的痛苦。

        一滴冷汗从西里斯光洁的额间淌过紧闭的眼皮,顺着他漆黑纤长的睫毛滑过窄挺的鼻梁,汇集至鼻尖,在沙色的沙发套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松弛下来,含糊暧昧的鼻音随着他轻轻的呼气一起弥散在黑夜的空气里。

        等西里斯重新睁开眼睛,他看见哈莉还站在原地,他的小姑娘用一种奇异的、混杂了好奇和别的一些什么东西的眼神注视着他,“——小事一桩,”他笑着说道,对少女的飘忽的神思一无所觉,“这个药剂有点儿刺激,捱过去就没事了。”

        哈莉没有马上对他的话进行回应,因为她此刻还沉浸在一种崭新的、在她看来十分古怪的情绪之中——她惊奇地觉得遗憾、可惜,为西里斯布莱克的疼痛消失得如此之快。

        这种惊奇只保持了一个极短暂的区间,经过两次心跳之间的空档,她即刻反应过来——这种情绪不过是成长过程中荷尔蒙变化的副产品,本身并没有任何意义。

        可掌握知识本身是一回事,现实生活又是另一回事,在理智之外,她无法控制地希望他的脆弱是因她而产生的——这个幻想奇妙地具有吸引力,有那么几秒钟,她几乎想要靠近他、触摸他,荒唐的是她甚至还不知道要怎么做,她只是产生了一个清晰又模糊的念头——她想要将他据为己有——她想要把他锁进自己的藏品柜里。

        而上一次她有类似的强烈的想法,还是在她进入霍格沃兹之前,当她想要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魔杖的时候——可人跟魔杖是一回事吗?她想不出来区别,但这种失控的感觉仍然让她觉得有些许恼火。

        “怎么了?”她听见西里斯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哈莉垂下眼睛,她拧好盖子,把瓶子扔给他,才坐到他身边的沙发上,“你应该换根新绷带,接下来你需要隔一天上一次药,持续十二次,至少你的工作要暂时放一下了。”

        西里斯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把她的魔杖递还给她,“我记住了……不用担心这个,我想金斯莱也不会同意让我继续工作的,所以,没错,我也可以跟你一起享受暑假了——对了,你的麻瓜课程上完了吗?”

        “快了,”哈莉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地陷进沙发里面,“课程表排到魁地奇世界杯之前,已经没剩几天了,然后我们就能跟赫敏和韦斯莱他们一起去看比赛。”

        “诚实地说,哈莉,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勤奋的学生,”西里斯问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坚持学麻瓜知识……你打算将来在麻瓜界生活吗?”

        “我不知道,只是为了给自己多一些选择,”哈莉回答,“也许我会留在魔法界,也许不,这很重要吗?”

        “说实话吗?”西里斯从口袋里拿出他的魔杖,在膝盖上敲了一下,只听嗖地一声,一卷绷带立即从开放式厨房的某个橱柜里飞到了他的怀里。

        “我……当然希望你留在魔法界,不过……如果你想在麻瓜界生活,也没什么关系,我完全尊重你的选择,而且我现在也算是半个生活在麻瓜界的人了,是不是?虽然暂时还没有时间探索,但我确定在这里生活也会很有趣的……”

        “……谢谢。”

        “不,”他动作娴熟地包扎自己的伤口,眉头因为不适而微微拧起,“别…说谢谢,我总是你的教父,哈莉,你永远也不需要对我说这个单词……”

        哈莉把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她用手背轻轻托着脸颊,仔细地盯着西里斯瞧。在圣芒戈休养过后,那十余年被折磨的痕迹已经基本无处可寻了,加上巫师们衰老的速度本来就比麻瓜更慢,现在的他看上去年轻英俊、气质典雅。必须承认,西里斯布莱克是她见过最俊美的男性之一,即使算上没毁容之前的伏地魔。

        她听见他说到教父这个词,忽然对于自己是不是应该表现出感动而不确定,她从没真正把任何男性视为自己的长辈,她很清楚西里斯布莱克的忠诚来源于他与她父亲之间的友谊,这个事实的存在对哈莉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芥蒂——这样的爱她既不感兴趣,也不以为然。

        最好的情况,她平视他们,而对于任何以她的长辈自居的男性,她产生的好感都相当有限,她从未觉得教父这个词对她来说有任何意义——直到这一刻,她才想起这个身份的伦理意味。

        她隐约感到一丝惋惜,其中的原因她很清楚,但她同样清楚,在这个时候深挖这个念头对她没什么益处,也许有一天她会那么做,但不是今天。

        今天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西里斯给自己打了一个完美的平结,才注意到自己教女罕见地正对着他面前的空气发呆。

        他不知道哈莉的脑子是怎么运转的,他以为她只是有些羞于面对明确的情感表达。这个发现让他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他伸手在她眼睛前晃了一下,连着轻打了几个响指,“嗨、嗨,有人在家吗?”

        “……”

        哈莉眨了眨眼睛,让视线重新在实处聚焦。

        “在想什么呢?”她听见西里斯用促狭的语气问。

        “……我刚刚想起来,”哈莉注视着西里斯那张明亮的笑脸,方才褪去的浅浅怒火无来由地反涌上胸口,她的模仿本能让她也立即在脸上扭曲出一个与对方一模一样的笑——但这个笑容只是挂在纯粹恶意外边的一层糖衣。

        “圣诞节的时候你曾答应带我去布莱克老宅参观,还记得吗?”她问,意料之中地看见对方那双闪着光的灰眼睛变得黯淡,说不出为什么,这很好地抚平了她的心间的微小褶皱,她心平气和地继续说道,“我没有提,因为你一直被别的事情占据时间……或许这两天刚好可以——”

        “那房子还没收拾好呢,”西里斯生硬地说,他顿了一下,看见哈莉脸上微微诧异的神色,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突兀的态度变化,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我是说,我只回去看了一次,还一直没有时间去收拾什么的,也许再过几个月吧——再过几个月就带你去看。”

        “只是收拾吗?”哈莉热心地问,“我好像没跟你提过,在我二年级的时候,卢修斯马尔福送给我一只叫多比的家养小精灵,因为我帮了德拉科马尔福一个小忙。

        虽然最后我遵从多比的意愿给了他自由,但我们之间仍保持书信往来。我听说,他最近在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如果只是卫生问题的话,我相信他一定能够帮忙解决的——这多好呀,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以后他也能长久地照顾你的生活了。”

        “卢修斯马尔福送了你一只家养小精灵?”西里斯吃惊地重复道,“你是救了他儿子的命吗?即使是这样,让纯血家族放弃家仆也是不可能的事,我也实在无法想象一只愿意拥抱自由的家养小精灵。”

        “我不清楚,也许有时间你可以亲自问他,毕竟你们也算半个同事了,”哈莉漠不关心地说,看见西里斯因为她的话皱了皱鼻子,“关于我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恰好多比也很需要一份工作。”

        “……如果你坚持的话,”西里斯停了一会儿才说道,一丝阴郁像藤蔓一样爬上他轮廓分明的脸庞,“那好吧。”

        “真的吗?”哈莉轻声问,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西里斯,那双绿宝石一般的眼睛在城市的夜里泛着柔和的微光,“——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西里斯摇了摇头,“不,哈莉,”他慢慢地说道,“你不了解,布莱克是一个古老的纯血家族,在这样的家族里,总是会有很多的故事,这些故事……往往都不怎么动听。”他说到这儿,神色有些恍惚。

        “当你从这些往事中逃离之后,你会忽然发现再回头变得很困难……但是,我想没有人能够永远逃避过往,也许……这是一个契机,如果我们一块儿回去那鬼地方,也许……这一次我能坚持得更久一点儿。”

        他说完,故作轻松地冲哈莉做了个鬼脸,心满意足地看见他的小姑娘忍俊不禁地露出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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