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封信：约定
没有多余色彩的白色病房里，父女紧紧相拥，沉重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随着女孩的哭泣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向外溢出，顷刻间便填满了整个房间，如有实质一般，压得人闯不过气来。
温芷歆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却怎么都没法将自己从这浓郁的悲伤情绪中拉扯出来。
只茫茫然看着那边，然后听到身旁的莫明低下头，沉声说着：“这就是……小妖怪们的生存现状了。即使只是过自己平静的生活，也随时会有被卷进奇怪的事件突然死亡的可能。”
“相比被作为食物吃掉，留了全尸或许已经算是好的了。”说着，他轻轻叹了口气，“许多人选择捕食人类，或者单纯只是对他们出手泄愤……倒也的确符合弱肉强食的规则。”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看向温芷歆，有些勉强地微微笑了一下：“温小姐不必过于担心。这里是人间界，人类是天然受到保护的。除非失去理智，没有妖怪会想为了单纯找人类泄愤而引来更大的麻烦。”
温芷歆摇了摇头，她倒是没觉得有受到冒犯，毕竟一路走来也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储备粮身份。
她不喜欢这样过于冷酷的规则，但这是现实存在的，为所有妖怪和大部分人类认可，在无力改变的情况下，她还是不要在不算很熟的人面前过多置喙比较好，否则……
看一眼侧前方盯着莫小小，仔细防备着的奚天，人类轻轻在心底叹了口气。
“叩叩”，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过去的莫明轻轻抚摸女儿的脑袋，转头看向门口，脸上已经恢复了镇定平静的样子，只眼中还残留着一丝悲伤。
敲门的沈雁探进半个身子，神态正经，大概也是知道打扰他们不太好，快速地说着：“莫明，那位医师说有事要先回去，我去送送他。人类那边调查的人差不多也该摸过来了，你记得应付一下。其他事就先不用管了。”
莫明冲他微微勾了下嘴角：“麻烦你了，人类那边我会处理的。其他应该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这段时间就拜托你多上心了。还有就是，那几个在闹市斗殴的家伙……麻烦帮我留意一下。”
说到后半，他的声音略有些发沉，透出一丝杀气。
沈雁并没有觉得奇怪，妖族向来恩怨分明，以莫明的性格和现在的地位，他不选择报仇才是令人奇怪的事，便只点头应了一声。
却是莫小小怔了一下，反身抓住父亲的臂弯，尚还含着未尽泪水的眼里泛起担忧。
对上女儿的目光，莫明轻轻一笑，抬手给她擦掉脸上的泪水：“小小不用担心，爸爸有分寸，会找寻合适的机会，再拜托合适的人下手的……我可不会傻到去和他们以命相搏，他们也不配。”
听着爸爸这么说，女孩似乎稍微放心了一些，回头看看病床上的母亲的尸身，眉间化不开的悲伤愈发明显，吸了口气，忍住险些又要落下的泪，她哑着嗓子开口：“对……他们不配！”
感受到女儿浓郁的悲伤和由此而起的愤怒，莫明抚摸她脑袋的手微微一顿，拉女孩转身面对自己，郑重直视着那双盛满悲伤的黝黑眼瞳：“爸爸答应你不会犯傻，所以小小能不能也答应爸爸，千万不要做傻事？”
莫小小仰头看向他，没长开的脸庞尚且稚嫩，却已经能从那遗传自母亲的精致眉眼中看出未来的美貌。
就像她自己也已经意识到的，那渐渐开始展露头角的过人天赋。
女孩抿着唇，不肯说话，莫明轻轻叹出一口气，更加耐心地说着：“小小，爸爸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弱小了，我现在认识很多厉害的人，他们很乐意出手帮忙，也不介意帮忙多照看你们。”
“小小以后会变得很强，比所有人都要强，强到不用再顾忌如今这一切，可以自由自在地选择想要的生活。爸爸很希望能看到你有那样的一天，所以为了那一天，小小现在可以答应爸爸吗？隐藏住自己，小心谨慎地活下去，好吗？”
女孩望着父亲布满皱纹的脸，那是他始终在外忙碌操劳，无暇顾及自身换来的……更是因为他天赋有限，无力追求更高的寿元，也没有多余的妖力去塑造一个除好看外没有更多用途的外形……
最后，女孩开口，轻轻说着：“好。”
“这不是安抚得挺好的嘛，怎么会突然又入魔了呢？”看了这一番父女对话，旁边温芷歆抬头抬得有些酸了，边伸手锤了锤自己后颈，边嘟囔着。
旁边莫明颇赞同，也颇不解地点点头，他一直知道莫小小的天赋和野心，所以在众多孩子中对她的状态格外重视，但谁知道……
然而就在他将要开口说话的这一刻，旁边奚天突然往前跨出一步，声音低沉：“魔气！”
莫明和温芷歆俱是一愣。
当爹的转头看向自己女儿，果不其然从那低下头去的小小身影上，逸散般飘出些丝丝缕缕的黑线，接触到空气后急速消失，不仔细看极难察觉。
但妖怪们辨认气息从来也不是用看的，现在能察觉，当时显然也不可能错过。
莫明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怎么可能？当时明明不是这样的！我记得很清楚！”
与记忆不符？
温芷歆皱起眉，略一思考，却是转头环顾起整个房间来。
托了现在这个身高的福，她毫不费力便看到三张病床的床底均是空无一物。再看，窗外也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眼就能看出极为虚假的普通城市风景。
那么……
她转头看向门口，正正对上了一双正往病房里看来的平静眼眸。
属于那个女孩，披散着卷曲的长发，发间戴着鲜红似血的蝴蝶结，穿着普通的小学校服，胸前挂着校牌，上面该有名字的地方却是模糊的。
对上温芷歆的目光，女孩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转过身，像是要走的样子。
“站住！”温芷歆下意识喊出了声，带动得奚天和莫明也转头往门口看来。
但还是晚了一步。
别说他们转头什么都没看见，哪怕是温芷歆爆发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到房门口向外探身，映入眼帘的也只有两边都空荡荡的走廊，惨白灯光照射着，别说人，鬼影都没有一个。
“怎么了？”两个妖怪跟了过来，也向外看去，同样什么都没看到，纷纷开口询问。
温芷歆喘了口气，磨了下牙，才有些怨愤地说着：“我又看到她了，莫小小记忆里那个女孩。她的小学同学。”
奚天皱着眉，莫明倒是很快想了起来，毕竟他之前也特别关注了一下：“长头发的那个？”
温芷歆点点头，旋即却有些犹豫的样子：“先前在小巷里，我也看见过她，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莫小小出现了异样。而且她的样子……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有些太瘦了，但怎么看都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
可对上那没有任何表情的平静目光，温芷歆却总觉得心底一凉，随即感觉整个身躯都好像不受控制了一样，也变得特别冲动。
她原本可不会在明知道可能摔死的情况下冒失地从衣服兜里爬出来，也不会不等奚天确认就先开口打草惊蛇，还不管不顾地冲出来。
听了她的说法，奚天面色微沉：“出现的时机过于巧了，她应该和莫小小身上的魔气有某种关联。”
“可是……”莫明的脸色依然很难看，不知想到什么，抬眼看了下医院的天花板，正要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这段过去的记忆尚未结束，曾经的那个莫明收敛好了妻子的尸身，也处理了痕迹，正带着女儿向外走来。
三个小小人连忙躲开。
根据之前的经验，记忆里的人应该都是虚影。但毕竟那个女孩出现之后，一切都变得奇怪了起来，他们现在甚至都没有人家的脚踝高，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曾经的莫明一边走，一边跟女儿说着话：“我稍后要去应付人类那边，还要联系你哥哥姐姐让他们赶回来，实在有点忙不过来，小小能去接弟弟妹妹放学，然后照看他们一下吗？”
听到自己的话，现在的莫明微微一愣，无奈地勾了下嘴角：“其实那些事平时都有人在做……我只是想给小小找点事情，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好。”低低应了一声，过去的莫小小很懂事地点了点头，走廊的光芒照射下来，在她额前投下一片阴影，藏匿住了她往前不知望向何处的眼睛。
说完，女孩转过身，就这么低着头向楼道的方向走去，周身黑气缭绕越发猖狂。
走过转角后，女孩抬手戴上兜帽，遮掩住了自己过于冷漠的双眼和一身鲜明到连温芷歆这样的人类都感觉浑身发寒的魔气。
看着远去的身影，莫明抬手捂住脸，低语着：“小小，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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