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六封信：身世
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在空中盘旋，天空的色彩逐渐暗沉下来，映出余晖的夕阳仿佛被隔绝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外，有霹雳的雷声和电光自越压越低的厚重云层中闪现。
温芷歆忍不住伸手抱住自己，试图抚平浑身直直竖立起来的寒毛——不只因为周边骤降的气温，还因为那宛如实质一般悄悄在凝滞空气中缓缓流淌的压迫感。
“龙、龙影……”她抬起头，无比艰难地挤出一声呼唤。
被呼唤的妖怪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温和而自然，仿佛对他们身周的一切异象毫无所觉。直直向人类看来的鎏金眼瞳中却无一丝笑意，只盛满冰冷的恶意杀机。
他甚至没有动过手，只有冰冷话语伴着轻蔑的哼声出口，每说一字，周围温度便又降一分——“话倒是说得挺满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直接承受着这气势压制，尽管向子煜死死咬着牙，却仍能听到他上下牙相撞发出的“咯咯”声。他浑身颤抖着，衣服、头发，乃至脸上皮肉都在愈发狂乱的风中乱舞，给人一种他下一秒整个人就要站不稳被吹走的感觉。
深深吸了一口这陡然冰凉的空气，温芷歆忽然一下冲了过去，挡在他们之间，双手张开，护住了身后几近脱力的人类，喊出的声音混杂在风声和雷声中，显得那么弱小无力：“龙影住手！”
瞳孔微微睁大，妖怪猛一倾身抓住女孩的肩膀，皱眉瞪着她：“你突然冲进来干什么？不怕死吗？”
伴着声音响起，压迫得人动弹不得的气势在这一瞬间收敛，风声骤止，雷电远远隐没在了云层中，阳光穿透屏障照射了进来。
温度缓缓爬升，失去了相抗的气势，脱力的人类一下跪倒在地，抬手撑住了地面才没有彻底倒下，周身冷汗到这时才从额角渗出、滚落，砸在地上。
传到耳畔的是女孩与妖怪的争执声——“你也知道这样会死啊！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那也得他说了才行。”
妖怪低沉的话语过后，女孩的声音微微一滞：“可他刚才也回答过问题了，这次的事确实跟他无关不是吗？”
妖怪冷笑一声：“你信他？这么一个藏头露尾的家伙……”
女孩打断了他：“为什么不信？向子煜是因为好心想救顾萱才会被牵扯进去的，他不是坏人！”
有森冷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同样森冷的是妖怪说出的话语——“悄无声息进入泉山，鬼鬼祟祟在你身边潜伏这么久……谁知道是不是别有用心？就算这次没他的事，迟早也要出问题。”
“龙影！你太过分了！”女孩跺了一下脚，似乎在为自己无法说服他而生气。
短暂的空白后，那双脚忽然转向，朝他走了过来。
女孩在他面前蹲下，丝毫不顾雪白的裙摆落到了地上，有温暖柔软的触感贴上他冰冷的额头，乌黑的、清透的眼瞳就这么直直撞进了他的眼里，其中闪耀着满带担忧的点点波光：“你没事吧？”
仿佛整个人都浸透在了这温暖的目光中，向子煜眨了眨眼睛，迟钝地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张嘴却难以发出声音，只好摇了摇头，转而坐在地上，伸手接过了女孩为他擦拭汗水的纸巾。
灵动双眼上下一扫，确认了他没事，女孩眉眼一弯，露出个柔和的笑容：“没事就好，真是吓了我一跳。”
说着，她转头瞪了旁边的妖怪一眼，再转回来便又是笑意盈盈，“你放心，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有我在，就不会让他们对你动手的。”
近乎愣怔地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到回过神才察觉这不礼貌，男人连忙低了头，目光只看着自己身前的地面：“为、为什么……”
艰难发出的声音有些嘶哑。
女孩的声音清冽，其中满是理所应当：“因为我相信你啊！”
仿佛是到这一刻，向子煜才终于从寒冷与威压的境地中被解救了出来，才终于迟钝地感受到了笼罩在身上的金红阳光的温暖，紧绷的身体也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抬头看着女孩脸上灿烂的笑，他甚至也跟着轻轻笑出了声：“……哪怕我什么都不肯说，实际上之前也什么都没有做，明明看得见，却只是看着你们遭遇了那一切？”
女孩歪了歪头，布满笑容的眼里没有半分阴霾：“那又怎么啦？你自己的事，不想告诉我们很正常，只要你没有坏心思就行……嗯，我觉得你没有。”
“再说虽然能看见，但你终究只是个普通人，本来就没有一定要做什么的义务。那种危险的情况下，你还肯帮忙去追查，就已经很厉害了。而且你甚至拿到了对方的情报，还活着回来了，简直超级厉害的！这怎么能算什么都没有做呢？”
忽然间，心里似有一股暖流涌过。
直直看了她一会儿，向子煜收回目光，抬手推了下眼镜，放下手的时候，唇角已经带上了淡淡的笑容：“我……之所以会来泉山市，是因为……想调查我自己的身世。”
听他突然开口，女孩似乎是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有她犹豫的劝解声响起：“这，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转眼看看她脸上真情实感担忧的目光，男人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之前没有人知道，只是因为我……稍微会有点介意。”
说着，他低头看向身前的地面，身后靠着墙壁，单手支在膝盖上，手指不安地在掌心里摩挲了几下，才终于结束了沉思，缓缓开口：“……我是个孤儿。”
“在我很小很小，应该是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我就连着襁褓一起被抛弃在了孤儿院门口，陪在我身边的只有那个小球形状的吊坠项链。”
“在我快要冻死的时候，有事出门的院长爷爷发现了门边的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深夜的寒风掩盖了襁褓里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到夜晚渐深，连路边仅存的灯光都已寂寂熄灭，声音渐熄，万物归于宁静……
却突然有“吱呀”的金属摩擦和不小的碰撞声响起。
受到惊动，在本能的驱使下，墙角的小小包袱里再度爆发出了竭力的哭喊声，却已不再那么响亮，还带着仿佛泣血的沙哑。
幸运的是，推动门扉的人准确捕捉到了和着寒风一起送到耳边来的这声音。
他快步走到墙角，弯下腰抱起了这一团小小的包袱，看到其中婴儿那冻得发紫的嘴唇，他再也顾不上原本要办的事，转身迈过大门，向着院子里冲去。
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小小的孩子停止了哭喊，安心地进入了梦乡……
时光一点点流逝，小小的婴儿在妥善照顾下恢复了健康，长成了小小的男孩，再一点点抽高身材，成为了英俊的少年。
“在阿姨和老师们的照料与教导下，我健康地长大了。”
对上女孩忧虑的目光，男人轻轻笑了一下：“其实在孤儿院的生活也没什么，大家都是很好的人，也有好心人愿意资助我上学……生活节俭而快乐。”
说着，他转过眼，凝视着略高一些的虚空，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直到我觉醒了阴阳眼。”
“一开始当然是被吓了一跳，做什么都很不习惯，在生活中闹了一些笑话，也因此遇到了几次可怕的危险。”
“在一次危险中，我的血不经意间抹到了那个一直跟随着我的小球上。”说到这里，向子煜转过头，看了旁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的妖怪一眼，“它突然启动，救了我一命。”
温芷歆也跟着他一起转头，看向了旁边的龙影，接着又转回来看一眼向子煜……她抿了抿唇，忽然站起身，冲妖怪伸出手，很不客气地道：“那个小球呢？人家的东西，快拿来还给他啦。”
龙影挑了挑眉，抬起手，变魔术似的让那个球在自己指间滚动：“还给他？他利用这东西逃跑了怎么办？”
女孩皱了皱眉，回头看了正站起身来的男人一眼，接着又转了回去，语气笃定：“他不会的，我相信他。”
扶着墙站直了身子，向子煜没忍住轻咳了一声，对上妖怪瞟眼过来的目光，不由抿紧了唇。
但看到女孩虽然瘦弱，却坚定地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他的目光不由坚定了起来：“你还不还都无所谓，我不会跑的。”
眯起眼睛瞟他一眼，再看看女孩，妖怪“啧”了一声，手上一扬，小巧精致的球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浅白的抛物线，被向子煜抬手稳稳握进了手心。
女孩回头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一时间，男人有些难以分清……自己现在胸腔中跳动的喜悦，究竟是因何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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