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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刀子


“也难得你我二人聊得来,若不嫌弃,不如移步一叙?”那人忽而望向洛肖,抬手做了一个请。

        “……”洛肖顺着那人的手看向去处,忽而笑了一声,道,“好啊。”

        一名红袍锦衣卫走在前边,沿着一条狭长的石廊走道,将两人往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带去,一路寂静无声,两侧壁上置了数盏萧疏油灯,更显阴森,地上血迹层叠干涸,冲洗不甚仔细,一股淡淡血腥味弥漫空中,愈往里走愈清晰,路过前院之际尚且还有零散锦衣卫值守各处,眼下却四周安静得不像话,鞭笞声自幽深间传出,伴随着凄厉的哭喊乞怜,一声比一声尖锐,锁于两侧牢房的死囚安静窝在脏乱不已的角落,各自闭眼靠墙蜷缩身子坐着,听闻动静亦无动于衷,面如死灰,鬓发皆散乱。

        “阁下不愧是大将军麾下,想来见惯生死,此等小场面亦见怪不怪。”那人忽而与洛肖搭话。

        “大人过缪。”洛肖失笑,心知眼前人生性多疑,行事滴水不漏,只怕来之前便将自己底细摸了个一干二净,加之自己方才一时大意,只当故地重游一番,故而无甚波澜,以至目不斜视,在任时便懒得管这些鸡毛蒜皮,冬芜又素来稳妥,加之手段雷霆,凡她经手之事,鲜少烦扰洛肖,更遑论如今他既非他们头儿,也非‘洛肖’,又岂会肯赏脸多打量上几眼?他虽这般理所应当,却不想露了端倪。

        又往里行了一段路,终是进了一间还算体面的牢房,内置一桌两凳,桌上温着一壶酒。

        “坐罢。”那人笑道,转过轮椅停在木桌另一边。

        闻言,那名领他们进来的红袍锦衣卫并不言语,安静斟了两杯酒,便退出牢房候着了。

        经了方才一遭,洛肖不禁谨慎些许,点头坐下。

        “听闻北境之人素尚烈酒,可惜上河百姓不喜辛辣,酷爱温酒淡茶,故而城中烈酒不多,眼下只差人寻得这壶烧刀子,虽出自草野之手,却是难得的佳酿,口感醇厚,入喉馥郁,却是舍去人间愁事,只记着这绕梁酒香醉人之至,好似江南春风拂面,故而又称江南春,”那人说在兴头上,忽一顿,又一笑,“不过,此酒一向以烧刀子著称于世,后劲颇大,若非千杯不醉者,只消小酌上三两杯,醉意便来了,若遇上厚道酿酒人家,却是一杯便足矣,那滋味大约如往下咽刀子一般,灼烫无比……”

        “江南春过媚,不似酒名,不如烧刀子,虽俗,却是一股快意在其中。”洛肖亦是一笑。

        “……”那人一怔,那一瞬恍若如梦,又凄然一笑,“你这句话,我早年也曾听人说过。”

        “……”洛肖亦是一怔,不容他细想,却听那人继续道,“那人嗜酒如命,据说打娘胎里便喝上了,旁人是无肉不欢,无丝竹不欢,他倒好——无酒不欢,终日与酒作伴,偏生酒量好得很,东街喝完了便去西街喝,街上喝完了便去楼上喝,饶是酒鬼,也未必敢与他这般放肆,那张嘴偏又刁得很,月钱尚不够他挥霍的,成日喊穷,四处赊账,劣迹斑斑,我与他打赌,说他迟早得栽在酒坛子里。”

        “……”洛肖饶是再迟钝,也知对面口中那人说的是谁了,一时心底不觉苦涩中来。

        “却不想是我输了。”那人又一笑。

        “你怎知是你输了?”洛肖开口问道,面上露出一抹笑,心头却直冒酸水,一言难尽。

        “我倒希望他输给我,不过酒而已,至多醉人罢了,再荒唐又能荒唐到哪里?”那人又岂会听不出洛肖话里试探,兀自笑了,又道,“说了这么久,险些冷落了这一壶美酒,阁下不若亲口尝上一尝?”

        洛肖哑然失笑,摇头道,“多谢大人美意,不过,鄙人带疾在身,只怕要辜负这一壶酒了。”

        那人俨然不信,只当是洛肖推诿之词,忽而一笑,当即戏谑道,“不知阁下所患何疾也?竟须这般忌口?连一滴也沾不得?想来是我见识浅薄,未曾得闻之,若阁下不介意的话,不若与我说道一二?”

        “也非沾不得,”洛肖以退为进,只恐过分不寻常会引起邱陆注意,因而一笑道,“只是当时大夫交代过了,养疾期间,最好忌口,尤其酒,若沾了酒,药力褪去,往日所作种种努力岂不功亏一篑?大人您方才不也说了,北狄尚酒,若当真喝上了,只怕是一碗接一碗,不将肚皮填个踏实,岂会痛快?”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劝人饮酒,那便是他的不是了,思及此,即便邱陆再如何觉得对面不过寻了个借口避酒而已,此时也不得不打消念头,此人既是北狄使团,对待便轻易不能落人话柄,纵然如此,但邱陆仍不肯轻易放过此人,据他所知,此人不但武艺颇高,而且洞悉蛊人要害,若是前者倒也罢了,天下辽阔,哪日多几个高人闷了出来游荡一番山湖也未尝不可,但独独后者,叫人不得不防。

        正思忖,门外却忽然传来脚步声。

        邱陆身为北署,也即北镇抚司两大副使之一,平日审讯断不敢有人来阻,更遑论招呼不打便直直冲进来,因而不须思忖,他便知来人是谁,除了冬芜,整个北署便无第二人敢与他这般,不消须臾,脚步声便近了,一名满头银发的红裙女子出现在两人面前,此人生的极美,似水乡温养出来的世家小姐一般,肤白唇红,却偏生一副冷脸,若笑便更为渗人,故而旁人只盼她不笑,一对浅色琥珀瞳,望向人时总噙着一丝戏谑,不论男女老少,皆一视同仁,腰间佩刀,虽是女子,却比一般男子都要英气几分,更遑论此人惯来与北署邱陆齐名并提,一曰铁汁灌耳,一曰花白莫笑,后一句说的便是冬芜,因其一头银发,远看似老妪,又是亲军都尉府万绿丛中一点红,故而有人将其戏称之白花。

        何为铁汁灌耳?必然又有人这般问了。

        冬芜未进北署之前,邱陆乃北署第一把手,与南署裴夙互为掣肘,二者堪称亲军都尉府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常年稳坐审讯台,即便眼前鲜血淋漓,也无动于衷,恍如铁汁灌耳一般,截然不近人情。

        故曰铁汁灌耳。

        白花冬芜心狠手辣的程度不亚于铁耳邱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才后来居上,与之齐名。

        只见冬芜一身红裙,至了两人跟前,银发披肩,红褂鲜艳如血,中搭一件红白裙装,衣上锦鲤游弋,分明一副女儿家装扮,却腰按弯刀,眉目不怒而威,面冷如霜,丝毫不理会一旁邱陆,只仔细上下打量一番尚还坐在对面的洛肖,半晌,洛肖才听她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便是苏丹·阿律奇罢?”

        “我是。”洛肖隐隐觉得不安,毕竟依着冬芜性情,此行必然不会只是为问一句话匆忙赶来。

        “听说你仅凭一己之力制住了那蛊人?”冬芜单刀直入,语气不冷不热,眼神明暗不定。

        “……是。”洛肖忽而有些后悔,不该一时冲动,竟不想暗中两拨人一齐盯着那个蛊人。

        “想来武艺不错。”冬芜毫不吝啬赞赏道。

        “大……”洛肖正欲搪塞一句,不料对面却突然朝他袭来,洛肖本能一躲,再去看时,冬芜脸上也无甚表情,手中却握住了一柄锃亮的弯刀,她将刀鞘丢给一旁邱陆,扭了扭手腕,一言不发便再次朝洛肖袭来,一刀劈将下来,木桌直接一分为二,轰然塌地,桌上酒壶亦碎裂地面,酒水漫了一地,满室萦绕不去的酒味,洛肖几番躲闪,迟迟不曾会招,冬芜却是愈发狠厉,刀法截然不似世人所知那般灵巧蹁跹,也只有洛肖知晓冬芜究竟什么来历,若她真下死手,兴许南署比武场上她亦可与一众蓝袍一较高低,替北署取个名次回来,不然断不会教出温玄那厮小杀神了,只怨世人遭其蒙骗。

        洛肖意在拖延时间,故只守不攻,冬芜意在一探虚实,故而只攻不守,此处牢房虽宽敞,却也宽敞不到哪里,两人缠斗了一会儿,洛肖又时刻顾及自身身份,加之眼前两人皆是熟悉自己过往种种的旧部,倘一人,也倒好办,虚晃一招也便糊弄过去了,但此时,却是一人与他交手,一人作壁上观,又非夜色朦胧辨不清楚,洛肖生怕露了马脚,不禁束手束脚,一时渐渐落入下风,并非洛肖愿意这般狼狈,即便他肯与之过招,可如今身上只一把匕首,那把匕首倘教他们见了去,他今日怕是踏不出这里一步,洛肖愈是分神想着,愈是顾忌甚多,对面却不肯给他歇息时间,也不知哪里恼了她,这般不留情面,好歹他现在也还是北狄使团中的一员,怎这般不知分寸,仔细回头有人借此找她麻烦。

        洛肖不肯出手,冬芜又是紧咬不放之人,于是轻易便赢了这一场比试。

        刀锋稳稳当当抵在洛肖脖颈上,入一寸便见血,冬芜却愉悦不起来,盯着银面之下那对黑眸不言语,似是心有郁结,眼神明灭不定,被她用刀架在脖上的黑袍人亦不言语,良久,冬芜终是利落收刀,一面走回邱陆那边,将刀回鞘,一面头也不回,语气平平道,“方才讨教多有得罪,望阁下多加海涵,至于今日北署一行,阁下不妨当来此喝茶赏景罢,我等亦无意冒犯,只是昨日府上失窃密件,故而禁令出城,不过,念阁下初来乍到,加之会宴在即,且看在长公主面上,此事便不予追究了,此外,还望阁下入乡随俗,切勿再犯,也毋教我等夹在中间难做人,此事便就此揭过,下不为例。”

        “……多谢大人。”洛肖眉头一皱,却不外显,心道怎会是长公主?且这般及时?

        “我等要务在身,便不送了。”冬芜抬起眼,随口喊了一个红袍锦衣卫进来,那是随她一同过来的温玄,脸上照例瘫着脸,却意外温顺站在一旁听候吩咐,只听冬芜道,“你且代我送送这位大人罢。”

        “是。”温玄面无表情道。

        待温玄将人送出去之后,一旁默不作声的邱陆终于开口了,却是点到为止,“长公主?”

        冬芜刚欲出去,闻言,回头看了邱陆一眼,语气淡淡道,“长公主何时管过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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