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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父君


青泽静默片刻,问道:“为什么?”

        “我一直想不通,如果说原主死于同蛊叠下,那么公仪陵为何要重复下两遍令魂蛊?但如果我认识的公仪陵,从来都不是原主认识的公仪陵,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你是说,假公仪陵不知道真公仪陵已经给原主下过蛊,然后自己又下了一遍?”

        钟莘栎合上眼睛,疲惫地说道:“没错,第二只蛊,就下在原主的新婚之夜,原主因此而死。但假公仪陵不知道,所以在后来,他还催动令魂蛊试图操控我,而体内已经没有令魂蛊的我自然不会被他蛊惑。”

        “真公仪陵呢?”

        “或许死在了他消失的那三个月间,在那之前,他去找了钟莘柠,告诉她原主好像发现了他不对劲,将自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事实暴露在钟莘柠眼前,”说着,钟莘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如果你是不择手段的钟莘柠,你会如何做?会让一个已经没有用处,却还掌握着自己把柄的人活在这个世上吗?”

        青泽接道:“不会。”

        “我也不会,”钟莘栎的语气冷静得可怖,她继续说道,“我方才一直在想,真公仪陵为了钟莘柠接近原主,那么假公仪陵呢?他是为了什么?既然动用了下蛊的手段,他的目的不会纯粹到哪里去。”

        青泽开口宽慰道:“不管他目的如何,如今他已经离开了你,倒不必担心他会对你做什么了。”

        钟莘栎闻言睁开了眼,眼底起了雾气,她抚上小腹,喃喃道:“离开了吗?若是那样,就好了。”

        或许便如青泽所言,公仪陵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可他存在过的痕迹却不会磨灭。

        孩子是,她的爱也是。

        青泽有些不忍心,说道:“不然……让人把他的东西都烧了吧!”看不到,心里也就不会难受了。

        “得留着,”钟莘栎将视线回拢在自己的指尖,平静地说道,“或许有他真正身份的蛛丝马迹。”

        “可……”青泽不放心,还想叮嘱她两句。

        “青泽,”钟莘栎笑了笑,反过来安慰它说,“我平日不会去看的,你放心,我没事。”

        她嘴里说着没事,平日表现也像个正常人,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还能正常和奴仆说话。可这一切落入青泽的眼里,它只觉得心惊。

        这样的平静,不寻常得可怕。

        因着凭空出来了一个假公仪陵,钟莘栎担心京中仍有不知名势力蛰伏,所以还报去了国主那里。

        知道事情经过的钟昭澜什么也没说,只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目光却好像在透过她看什么别的人。

        南炎那边的势力开始躁动时,正是盛夏的时候。

        钟莘栎的身子在她乖顺听从医嘱的休养下逐渐转好,哪怕肚子大了一圈,她也跟寻常女子一般生龙活虎,还跟着顾琢玉学玩弹弓,全然看不出几月前娇弱弱病恹恹的模样。

        瞧见石子射掉一只蝉,钟莘栎得意地将弹弓收在掌心,挑眉问向顾琢玉:“怎么样,与顾将军相比如何?”

        本想出言夸她的顾琢玉将话掩下,嫌弃地瞧着她,说道:“阿姐怀孕六月时在与兵士过招,你也就只能欺负指头大的活物。”

        被顾琢玉吐槽,钟莘栎面上神色不变,笑着拉开弹弓,又射落了一只树上鸣叫的蝉,说道:“你瞧,它与你一样聒噪。”

        被钟莘栎玩笑着威胁的顾琢玉咽了咽唾沫,想到:能狠下心丢掉自己爱上的细作,这个女人果然狠哈!

        钟莘栎整日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旁人看着和蔼可亲,顾琢玉也知她心地并不阴暗,可瞧着她那个笑,却横看竖看不对劲。如何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只有青梨,他看清了钟莘栎的笑。

        王女又带上了那副微笑面具,笑意不达心底。

        这些日子,钟莘栎经常找人一起玩,她有点理解原主了,一个人落了单,便总容易想起曾经拥有却已然失去的东西,譬如公仪陵的好。

        闭上眼,要么是他温柔拥她入怀时的笑意,要么是他坠崖前绝望的眼神。

        为了忘掉他,她只能拼命地给自己找事做。

        明面上看起来闲但其实并不闲的舒窈遭了殃。

        听得钟莘栎前来拜访的通报,她舔了舔唇,放弃了方才悔棋的想法,讪笑道:“王女又找我了,这棋算平局,咱改日下!”

        柳春熙看着胜负将定的棋局,淡淡地瞥了舒窈一眼,说道:“净拿王女当借口玩儿赖。”

        舒窈梗着脖子说道:“你怎凭空污人清白!”

        柳春熙鬼使神差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说道:“清白?君之脸皮,厚得令我望尘莫及。”

        说完才发现,自己这动作,过于亲昵了。

        舒窈羞了个大红脸,抛着媚眼说道:“死相,我知道你等不及了,等我招待完王女,就来找你。”

        柳春熙哽住了,沉默了许久,末了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舒家主还是不要再来了。”说完拂袖起身,赶在红晕爬上脸时逃离了这个地方。

        舒窈收回不正经的表情,正了正衣襟,向前厅走去。

        明面上,钟莘栎找舒窈并没有什么大事,两个人在舒府碰面,不是逛戏楼就是去吃饭。两个人的名声在京中都不算好,勾肩搭背着吃喝玩乐,旁人也懒得多给眼神。

        这日,青梨候在绝品楼雅间门口,合眼假寐,待门开时睁眼,接着护送用完饭的钟莘栎离开。

        在下楼前,钟莘栎不经意瞧见了小二手里托着一盘烧鸡,往楼下送去。她想了想,说道:“打包两只烧鸡。”

        青梨问道:“两只?”

        钟莘栎敛眸,说道:“罢了,日子越过越糊涂了,以为还是银稚在的时候,想着得买只烧鸡给她吃。绝品楼的烧鸡,她最是喜欢。”

        已经离开的人,他们心照不宣。

        ……

        除去找顾琢玉玩、找舒窈打发时间,钟莘栎还会继续看郑竹君留下来的药籍。那些书不算薄,钟莘栎读东西又慢,再加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月才能啃完一本。

        当她伸手往箱子里摸下一本的时候,摸出一本触感与众不同的书,翻开才发现是用药记录,应当是郑竹君学习时候的笔记。

        钟莘栎原本想将它合上放回去,脑子里却灵光一现,她接着翻了几页,仔细看着笔记上的字迹。

        那字迹,虽然已然好几月不曾见到了,可因她在桃源乡时整日见,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郑竹君的字,与桃源乡中郑全开的药方上的字一模一样。只是郑竹君的笔记,因为年代久远,有些墨迹已经模糊,却仍不难看出,那些字的笔锋走势与郑全的如出一辙。

        有些碎片记忆重组,真相便不难拼凑。

        她想通为什么郑全可以瞬间联想到“钟莘栎”这个名字了,她也想通郑全为什么会对自己说抱歉,更想通了国主提到郑竹君,言语深情却毫无感情,连一丝悲伤都不曾有。

        她想起钟昭澜那时坦然地同她说:“这件事没有悲伤的意义,他不喜困于宫中,他要解脱,母皇便还他自由。”

        自由,原来是这个意思。

        钟莘栎看着笔记,既想笑,又想哭。

        原主自幼失父,寄人篱下,弱小无助,极度缺爱。缺爱到把那个光风霁月的小公子公仪陵当做自己的月光,却为后来他利用自己埋下悲剧的伏笔。

        原主死了,死时回顾自己的一生,无父陪伴,无母疼爱,一直爱着的人是谎言,真正爱着的人消失不见。

        而沈悦呢?跨越时空而来,阴差阳错,得到了她遗失的陪伴,得到了她缺失的疼爱,娶了她的心上人,却爱上了要她命的仇人。

        沈悦想,怕是把自己千刀万剐,都不够赔给原主的。

        “呸呸呸,沈悦你又在瞎想什么!不是你的错!这些都不是你的错!郑清予想要自由离开皇宫,与你有什么关系?钟昭澜用错了方法爱自己的孩子,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公仪陵的事,你也是受害者。顾琢玉……更不用说了,哪怕你用原主的身体去爱他,他也不会接受你。如此种种,都与你毫不相干,不要把别人的错强加在你身上。你没来之前,父母疼爱,手足友爱,还有很多交心的朋友。这个世道的烂事本就不该你来管,你做的已经够了,不要再往自己身上揽了。”

        “父母,手足,朋友……”她重复道。

        “对,你不能随随便便死在这里,我还没找到送你回去的办法呢!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你还要回家。”

        她勾唇笑了笑,应道:“是啊,我还要回家呢……我想爸爸妈妈了。”

        青泽发现她的情绪稳定下来,舒了口气,正准备开溜,却听她说道:“你方才说郑竹君的名字是什么?”

        青泽不明所以,说道:“郑清予。”

        “是个好名字……之前答应过小月要回桃源乡看看的,到底还是忘了,我们……回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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