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上岗
“佐藤先生，你刚刚对呗说了什么？”一离开面具店，我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对你面具款式的建议。”佐藤说着用明明还不灵便的右手揉了揉鼻子。看到他这个动作，我明白他有所隐瞒，但现在即使追问下去，应该也是得不到明确答案的吧。
壁虎给我这次出行规定的时间是不超过二十四小时，不管有没有成功捕获猎物，都不能离开据点超过一天，我每迟到一分钟，他就要从佐藤的同伴们当中选一个人出来剪断一根手指。这个威胁搞得我心里直突突，现在面具的事解决了，我就想着快点回青桐树，以免中途出了什么意外不能按时赶回去。佐藤倒是比我更心安，照他说的，他被捕的小联盟同伴们正可以趁着在青桐树底层工作的机会寻找其他不满青桐树的食尸鬼，组建同盟。
“——而且，难道你不相信我们两个把实力合起来能在明天之前成功捕杀一个人吗？”走在人迹罕至的小巷子里，佐藤不再避讳提起食尸鬼事务。
“佐藤先生，关键就是，我不想捕杀任何人。”我停下脚步，抑制不住忐忑地向他坦白自己的想法。“再怎么说，我以前也是遵纪守法的人类。我们不能想想其他办法吗？比如去野外寻找自杀者的尸体之类的……”
一边说着，我就一边做好了被骂的准备。对于食尸鬼来说，我的想法太天真了。我明明一直在靠笛口朝木提供的食物过活，此刻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佐藤肯定会不爽吧。
佐藤也停了下来，他收起笑容，注视着地面说：“医生曾经说想教他的妻女以这种方式生存来着……你是跟他学的吗？”
“不，我是‘看到’在二十区的古董咖啡厅，那里的店长就是用这种手段搜索到尸体接济弱小食尸鬼的……”
“古董么。医生一直念叨着他的妻女去的地方。”佐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微微垂下了眼帘。“我也知道，‘二十区的古董’算是个庇护所。你对那里还知道些什么？你说，如果我们干脆去那里求援，他们有能力救我们和我的同伴们吗？”
这可就是剧透级别的问题了。我凝神感受了一圈四周，确定在正常听觉范围内没有食尸鬼在，才拉近与佐藤的距离，斟酌着字句讲述给他：“古董里有很厉害的后勤人员，金木研也在那里打工，店长本人则是另一只‘枭’，除了那个最厉害的姓有马的搜查官和青桐树的艾特以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谁能对他造成威胁。但古董应该是避战派吧？我们和那位店长非亲非故，又和这么麻烦的组织扯上了关系，即使说服他收留我们不成问题，他们也不能避免你的朋友们遭受虐待。如果我们与他们联系被青桐树发现，那就更危险了。”
“等一下，稍等一下。后面我全没跟上。”佐藤用额角磕了我的脑袋一下，让我住口。“你说‘另一只枭’？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那个传说中超强的食尸鬼‘独眼之枭’，其实有两个人在扮演。艾特和古董的店长都会以‘枭’的形象示人。”我尽可能用我能用明白的词语来解释。
佐藤皱着眉头思考了很久，一脸坚定地放弃了理解。“不明白，但我记住了。先把古董这个选项放到一边，我们现在去喝个咖啡歇歇脚，好好讨论一下接下来的行动。”
这次，佐藤乘坐的是地上的公共交通，他带我去的好像是他曾多次光顾的一家咖啡店，这里的装修颇有星巴克的风格，但气氛要更活跃，偏向麦当劳。佐藤点了餐，坐到了靠窗那一排高脚凳上，很快，两份我都不知道名字的咖啡被端了上来，碟子旁还放着棕色的糖块。
“佐藤先生，这个是……”我指着糖块暗搓搓地问。
“可以用的。”佐藤言简意赅地回答，放了两块很可能含有血液的方糖进他的咖啡杯。
我一块块地把方糖沿着杯沿滑进咖啡，看着它们一点点融化。正当我专注于观察液面上的小气泡时，一个陌生的女人坐到了佐藤另一边的座位上，大大咧咧地打招呼：“哟，拓实君，好久没在新宿周边见到你了啊。”
——是佐藤的熟人吗？
我端起杯子，安静地啜饮，斜着视线把注意力放到了女人身上。她看起来至少有三十岁，妆容精致，头发染成了鲜亮的金黄色，用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拈起一块佐藤碟子上的方糖，慵懒地把手肘搭上了他的肩膀。佐藤用额头碰了碰她的刘海，无奈地说：“最近我很忙啊。昨天还刚刚换了新的工作，连手机都没有时间带出来。”
女人眨眨眼，从口袋里掏出两只手机，递给佐藤其中一只，他们聊起了日用品的物价，却在手机上不停地打字，似乎在谈与嘴上不同的话题。我觉得我一时半会儿没法掺和去了，便专心喝自己的咖啡。
“——那么，这位小朋友是帮你跑腿的工读生吗？”
“——才不是呢，小森隶属于别人手下。”
听到这个现在我在用的姓氏，我忍不住抬眼看向了佐藤，结果与女人满含笑意的双眼对视上了，她见我看到了她，越过佐藤向我伸出一只手，自我介绍道：“我是赤崎玲，你的上司佐藤拓实君的朋友。”
“啊，那个，你好，我叫小森浅海……”我连忙握上赤崎玲的手。即使是在这阳光充足的靠窗座位，她的手也凉得惊人。
“我都说了她是别人的下属了。”佐藤把脚踩到凳子腿最上一排的脚踏栏杆上，用膝盖顶开了赤崎玲与我相握的手。“不要随便骚扰人家。”
赤崎玲瞟了一眼佐藤一直放在桌上几乎没动过的双臂，改变了话题：“话说你最近……身体不大好吧？”
“就是小森的新上司，那个打冰球的家伙，知道吗？在工作时间超级刁难我的。”
“诶，那家伙啊……真是辛苦你们了。”
佐藤和赤崎玲开始打哑谜了。话说这就是食尸鬼在大庭广众下出声聊天必备的技能吗！身体不好等于被打伤，上司等于组织干部，打冰球的家伙等于戴冰球面具的壁虎？
“所以我们必须回去工作了。”佐藤放下那只手机，把手插进上衣兜里，结束了与赤崎玲的对话。“走吧，小浅海。”
我喝下最后一口咖啡，乖乖地跟佐藤走出了咖啡店。等我们远离了店铺众多的商业街，他开口说道：“如果你是单独一个人，最好不要和刚才那家伙多交流。她是个倒腾情报的，擅长理解人心，很容易就能夺得你的信任然后把你出卖掉。”
“赤崎女士也是食尸鬼？……”
“没错。她代号叫‘飞蛾’，赫子是最轻便的羽赫，实力在我之上，据说还曾经共食过几次。”
“你刚刚和她都说了些什么？”
“我让她把我的现状转告给互帮互助小联盟里成功躲过青桐树和搜查官的那些同伴，告诉他们十二月份青桐树有进行大行动的倾向，要他们准备好接应我们逃出去。以及让医生保密你的出身——放心吧，我只告诉赤崎玲你是偷渡客后裔。要是你这个异世界来客的身份被传出去，就算没什么人会真的相信，也会惹来不少麻烦的。”
“说，说的也是……”
“食尸鬼想要存活，情报交流可是很重要的。不过你至今的生活方式都很平民，还不适合去跟那些搞情报的混在一起，会被坑的。暂时听我的吧。”
“那捕猎的事情……”
“我们等到晚上。”佐藤没有让我问完。“我们的小联盟在以前的地盘有好几个盯上的目标，我会捕杀其中一个，当做我们共同的猎物明早带回青桐树去。”
佐藤一众的地盘与笛口朝木所工作的区域基本重合，不久前搜查官刚刚查到过这里，佐藤谨慎地选择了联盟成员里一名中年女性的家落脚，据说她之前与山下交集颇多，在山下被杀后，她去别的区避风头了。我们用牛奶箱里的备用钥匙打开门，准备在这间小公寓里歇息到晚上，我焦虑得实在闲不下来，把全家的地扫了一遍拖了一遍。佐藤拉开冰箱门拿存粮出来给我们两个补充体力，顺带检查了里面的冻肉、完全没开封的酱汁、干瘪掉的蔬菜和几只鸡蛋，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川边大妈，有在认真伪装。”
“佐藤先生。”我凑到冰箱边，好奇地问。“食尸鬼买了菜做伪装的话，要怎么处置啊？”
“我的工作出门回家的时间都不容易碰上人，所以我不太在意伪装……但大家一般是等到放坏了后丢掉。”佐藤若有所思地说着，从冰箱最下一格中拖出来一个蒙着保鲜膜的盘子，里面放着炒土豆丝。“川边大妈有研究菜谱的习惯。虽然不能吃，但她说闻着那个味道，肉都仿佛会变香呢。”
“我以前很喜欢吃这道菜来着。”我掀开保鲜膜的一角，闻了闻气味。“至少闻起来的感觉和我家那边的餐馆相差无几。”
“等下次见到了川边大妈我就把你的评价告诉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佐藤脸上洋溢着乱糟糟的发型也遮掩不住的快活，我黯然想起，我们正讨论的是隐藏于人间的怪物的话题。这些我不曾想象的谨小慎微，正是佐藤他们的习惯，而我曾经习惯的日常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反而遥不可及。
——明明有奎库利亚那样的监狱，也就是说不一定要食用无辜的人的肉，也可以延续食尸鬼的生命吧？现在持续不断的斗争和矛盾，应该还是由极端的个人以及沉淀多辈的仇恨延续着的……
夜色逐渐深沉后，佐藤出了门，大约一个小时后，他回到公寓，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啤酒，把我也叫了出去。楼下有个流浪汉打扮的男人倚着墙坐着，佐藤把啤酒浇在他破烂的大衣上，让他发出刺鼻的醉酒味。
“我把他打晕了，还没要他的命。防止运输途中遇上警察。”佐藤说着把流浪汉背起来。“我们现在是在扮演两个醉汉，你一个小姑娘跟我们走在一起太奇怪了，注意闻着我的味道注意我的位置，我们分开点距离行动。”
醉汉坐公交太过显眼，我们用了一晚上把猎物徒步转移回青桐树的据点。在走进郊区森林的时候，天已有蒙蒙亮的趋势了，佐藤在一棵树下把流浪汉丢下，尾部旋转着的赫子从身后伸出，猛地戳进了他的心口，流浪汉就这么在无意识中迎来了他的终结。
“小浅海，放出你的赫子来。”佐藤小心地掀起衣服，让赫子收回体内，转而命令我。
“啊？还要我？……”我打了个寒战，难以置信地反问。
“我们需要在这家伙的伤口上留下你赫子的痕迹，不然会被人看出你完全没动手。”佐藤把流浪汉翻过身平放在地上，露出胸口那小小的穿刺孔。“来，冲着这里来一下，把我留下的痕迹盖过去。”
放出赫子很简单，但我把赫子尖端对准了流浪汉的伤口，却一时刺不下去。
“有什么好犹豫的？你之前不是有过把山下刺穿的经历吗？”佐藤在一旁催促。
“可山下先生并没有被我杀掉啊！……我当时昏了头，而且心里想着他是食尸鬼不会那么容易死……”
“你迟早得面对死尸的。越早习惯越好。”佐藤把流浪汉抱在身前，指住伤口处。“来，想象一下，我是山下，来刺我。”
“不，那个，我……把他放下吧，我会动手的，我怕刺伤你。”佐藤这么准备，我反而更紧张了。流浪汉被他第三次放下，我咬紧牙关，让赫子刺穿了他的胸腔，深深地打进泥土里。
——这回我很确定，他真的是一具死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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