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稻草人
尽管大众的反对声从没停止，搜查官赫包植入手术的争议性也一直没有消除，但在短短的一年里，g就完成了“初步实验”、“招募志愿者”、“筛选适应者”等步骤，还迅速建立起了第一支使用赫子的搜查班，命名为库因克斯。警察和居民们不得不尽快适应了库因克斯的存在，以免影响他们作为搜查官的正常工作。
与壁虎共同度过的第三个冬天并没有以往那么平安。佐藤一向努力保持梦魇的和平意向，但还是阻挡不了外界的压力和内部的矛盾逐渐滋生。十一月份，g扫荡了一场由食尸鬼举办的人口拍卖会，清缴了不少有头有脸的食尸鬼。梦魇不怎么掺和这种场面，但我们有隐藏身份到处跑外勤的人员，他们为我们带来了大量现场的情报。
“青桐树损失惨重么。”
“小丑无论如何都能全身而退呢。”
“我挺久前就听说madam集团了，这次是被‘十三区的死神’讨伐了啊。”
“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新情况吗？”
在ktv里整理资料的我和佐藤把档案袋摊得满桌子都是，佐藤从中挑出被外勤人员做了记号的一张照片，放在最上面。“来，小浅海，看这个人，眼熟吗？”
画面很模糊，好像是在运动中拍下来的，我把照片转了一圈才分出上下左右。上面的人应该是个搜查官，他正挥着一把库因克，残影遮住了他的身子，我只能勉强看清他顶着一头黑白相间的乱发。
“脸都看不到，怎么会眼熟啊。”我眯起眼睛抱怨。
“唔……这张图是很难分辨。但基本上可以确定了，这个人就是失去了记忆的金木研。”
“啊？”
这个名字时隔数年的突兀出现让我的思路断片了好几秒。随即，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兴奋剂，连脑海中喷涌而出的疑惑都被亢奋压了下去。
——金木研还活着！这个世界原先的轨迹说不定还在继续！我们还有迎来happyend的可能性！
佐藤把我按回座位，花了点时间等我冷静下来。他调出g官方网站上的证件照，图上的人看起来二十岁出头，清晰的正脸确实很像金木研，头发带了微微的自来卷，发梢还是苍白的，但头顶的发根显现出普通的黑色。
“他叫……呃，佐佐木……”
“haise。”佐藤读出我不会念的后面一个字。“佐佐木琲世，库因克斯班的带队指导官。之前万丈已经推测过他的身份，但我还不敢下定论。直到这一次拍卖会作战中，外勤人员目击了他的脸，而且，青桐树的干部还因为他而起了内讧。在这次交战中，青桐树投入了一个新战力，据说也是个独眼食尸鬼，不怎么听指挥，差点就要杀死佐佐木琲世。这个时候另一个干部‘四目’出手阻止，结果被g逮捕了。”
“哈？”我不禁觉得该给外勤人员加工资。要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观测那么多战况，还能安全归来，实在太辛苦了。
“要不是出了这样的事，万丈也不会告诉我，‘四目’就是笛口医生的女儿，她前些年就与万丈小队分开，加入青桐树了。因为现在所属于不同组织，他不能在明面上和笛口保持联系，所以他没有声张过。”
——g的金木研，青桐树的笛口雏实？我知道的主要人物如今的归属势力仿佛来了个混乱的大反转。接下来，怕不是雾岛董香他们也会悉数登场。
我和佐藤初步定下了“再打听一下其他古董前员工踪迹”的计划，随后收拾好资料，离开ktv，各自走上了回家的路。这个冬天没怎么下雪，路边的树光秃秃地舒展着枝桠，有的树干上被附近的商家挂上了小彩灯。我一边欣赏夜景一边漫步，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我以为是佐藤忘记了什么东西，随意地按亮屏幕，但出现在通知栏里的那条提醒让我不由自主地在原地停下了脚步。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身后走过带着孩子的一对夫妇，我被其中男人的声音从恍神中惊醒，忙挪到道路内侧，让出路来，点开line，确认我刚才没有看错——我收到了一条来自永近英良的消息。
——会不会是这个账号许久没人使用，被盗号用来发广告了？
我警告自己不要抱有太大期待，但我的心跳还是在抑制不住地加速。永近英良是那么突如其来地与我结识，又那么不可预料地消失了踪迹，我怎么看他都觉得有问题。
信息一开头，短短一句话的冲击力就让我捂住胸口，差点当街惊叫。如果他当初主动说出我的名字、要教我日语、挡在宠物店的橱窗前都是暗示和试探，那么今天这条消息就是明晃晃的坦白了。联络人是永近英良没错，但内容却是想要与“梦魇”的干部达成私下合作。
发信息的人似乎也不想让我被好奇心折磨太久，直接约了我今晚九点钟在一区的一家私人影院会合。还好我今天和佐藤见面的ktv本来就在十三区，我很快就能赶过去。
影院位于一处不算很热闹的商业街，信息里说已经预约了一整个通宵的包厢，我向前台的工作人员询问了房间编号，婉拒了引路，独身一人来到了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
——没有食尸鬼的气息。
我凝神感受了一下屋里的状况，才推门而入。这是我第一次进私人影院，整个房间还亮着暖黄色的灯光，两排宽阔的座椅列在银幕对面，房间侧面还有一张沙发和用来摆放零食的茶几。装着干果和糖块的小篮子被推到了茶几边角，整张桌面上放着好几沓文件夹那么大的卡纸，坐在沙发上向我抬起一只手像在打招呼的人一言不发，脖子上缠着一条厚厚的围巾，遮住了下半张脸，只有那金灿灿的头发才能让我把面前这个人与永近英良联想到一起。
“……你好？”我呆在门口半晌，小心翼翼地问候一声。
沙发上的人从桌上那几沓卡纸中拾起两张，冲着我并排举起来，上面分别以大大的字体写着两句话。
「好久不见，小浅海。」
「不用紧张，我就是永近英良。」
这个诡异的举动总算让我注意到了室内不正常的安静。我快步来到茶几前，蹲下来观察他露出来的那一小片眉眼。
“你要怎么证明自己是永近英良？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又抽出一张卡纸，递到我手上，上面的语句比之前长了一些，但用的也都是简单的词汇和语法。
「我的声带和舌头受损，无法发声，我们交涉起来可能会比较麻烦。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我需要向你道歉——从见到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食尸鬼。抱歉，一直没有对你说实话。」
“果然吗……我就觉得你对一个餐厅员工那么热情很奇怪。所以，你知道我不是日本人，也知道我的绰号是蝎子？你知道我和金木研见过面吧？你接近我是因为这个吗？”
我迫不及待地吐出最好组织语言的那几个问题，永近英良右手掌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应该是示意我不要着急，他从卡纸堆里寻找一番，抽出一张文字相对密集的，拔出手边马克笔的笔帽，在最下面加了几句，然后郑重其事地递到我手里。
「我还有一件事需要对你坦诚。在钢筋坠落事件中入院的金木刚刚出院不久后，我就开始深入调查食尸鬼了。我曾经混进食尸鬼聚集的咖啡馆，在看起来很危险的人物鞋底留了窃听器，结果就听到了当时风头正盛的组织——青桐树的消息。我所监听到的，是名为‘壁虎’，也被称作‘杰森’的食尸鬼。自那以后，直到青桐树讨伐战那晚为止，壁虎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我全都知道。但你的绰号，是在你脱离青桐树以个人名义活动后，我才逐渐打听到的，之前我只知道壁虎让你吃下过蝎子。如果是结识那晚我在宠物店前挡住你的视野让你感到不安了，也很抱歉。」
虽然我对永近的知情有所预料，但这一刻我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停跳了。下一秒，砰砰的搏动声从我的胸口回荡到我的全身。
永近英良见我愣愣地抬起头，顺手把手里挑好的卡纸转了过来给我看。
「夏日祭那一晚，我也在你身上留下过窃听器。第二天它就坏掉了，但在那之前，我收听到了你与壁虎的交涉。你过往的经历、当初的言语、如今的作为，都证明了你是值得拉拢的人。我在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早的时候，就已经单方面认识你了。小浅海，你已经强大到足以对别人施以仁慈，一直以来辛苦了。」
我双膝触地，跪坐在了茶几前。过去那些令我感到困惑的碎片一个个拼接起来，脸颊上温热的触感和眼前的模糊不清告诉我，泪水正源源不断地从眼眶中流出。“辛苦了”，我从未设想过自己会得到这样的一句话。
永近英良好像有点被吓到了，他匆匆又写下一行新的文字递过来。我揉揉眼睛，抹去眼泪，好看清那些笔画。
「小浅海要是遇上了什么困难，或者有什么困扰的事情，也可以和我说。」
“……英君。”我扭动倍感干涩的嘴唇，叫出了那个已被搁置多年的名字。“我可以信任你吗？”
「我保证这里发生的一切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永近英良立刻给出了回复。「如果小浅海愿意，我可以倾听你的任何烦恼。」
“那……英君相信平行宇宙和异世界的存在吗？我永别了自己的故乡，抛弃了自己的父母，甚至连与生俱来的这副身体都改变了。如果我不坚守在原先的世界构筑起来的理念，那么我怕是连自己的内心都要丢弃了。无论是阻止壁虎杀死凯女士时，还是之前亲手杀死‘助眠人’时，我都想大喊大叫，也想向谁哭上一场。但没有那么一个可以任我倾诉的人，因为谁都不能真正地理解我的心情……英君是第一个对我坚持这份理念的行为本身表达了认可的人，你这么聪明又坚强，所以我想，如果是你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接纳我所吐出的所有实情呢？”
「我相信你。我会认真地听。」
永近英良目光炯炯地紧盯着我的双眼，如此回应道。
……
迄今为止，我已经三次讲述这个抽象又魔幻的概念了。第一次向笛口朝木和佐藤，第二次向金木研，第三次向壁虎。但来到永近英良这里，我几乎没有片刻迟疑，就继续补充下去：“在我所生活的那个没有食尸鬼的世界，这里发生的事情是作为虚构剧情出现在漫画里的。也就是说，从我的角度来看，我并不只是穿越到了异世界，准确来讲，是穿越到了一部漫画里的世界。”
永近英良一手拿着笔，扶着下巴思索半晌，写下一行字：「也就是轻小说中，‘穿书’那一类，对吗？」
“理应如此，但因为我只看过第一季的动画改，所以我对这个世界的预知就只到青桐树讨伐战那一晚为止了。也正是因为你在动画里在一些重要剧情点有几个特写，所以我自打第一天认识你，就觉得你别有所图，虽说我没想到你会监听壁虎，也没想到你会知道我属于梦魇，还提出要合作就是了……”
「说到这里，那么我也解释一下我的行为和动机吧。金木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重归平安而幸福的生活。而要达成这一目标，就必须改变人类与食尸鬼之间的现状。我当年主动介入青桐树讨伐战并在g打工，就是为了同时调查食尸鬼和g。在古董讨伐战后，我在g那边属于失踪人口，食尸鬼中也没人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存在。于是，我像以前一样，穿上有食尸鬼气味的衣服，蒙上面，伪装成食尸鬼，化名为‘稻草人’到处收集情报、寻找可以合作的同伴。你知道去年十一月的那场拍卖会讨伐战吗？」
“我知道。梦魇的外勤人员去观摩了，还带回了疑似金木先生的人还活着的消息……”
「那场拍卖会我也在场。从那里离开后，我意识到，东京的局势要变得更为动荡了，以后可能需要掺和进更多这种危险的现场，或许我需要一个能护卫我的助手。」
“你想让我来做你的保镖？”我逐渐会意。
「没错。但我不想与整个梦魇扯上关系，小浅海最好还是把这当成我作为朋友提出的私人请求。你可以告诉响尾蛇你与‘稻草人’搭上了线，但千万不要暴露我的身份。」
“没问题。”我一口答应下来，直起身子，两手拄在茶几上，靠近永近英良。“我早知道仅凭个人的力量做不到什么，也知道身为食尸鬼必定会被卷入仇恨的漩涡，所以我才不再逼迫自己，也不再随便憎恨别人。但如果有一天真的有和平到来，我也希望能心无愧疚地生活在人群之中。既然作为主角的金木先生还健在，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要解决食尸鬼与人类的斗争，把其中的内幕昭示天下，我们需要一个人，一个代表者，把它摆到明面上。身处人类与食尸鬼交界线上的金木，想必就是这个契机。所以，就算抛去个人感情，他也很重要。」永近英良给我看了一张卡片后，又刷刷地写下新的话语：「谢谢你在我隐瞒了那么多、那么久之后仍旧相信我，小浅海。」
“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倾听了我，理解了我，认可了我。”我忍不住伸出手去，包裹住了永近英良握着卡纸的手。他的皮肤粗糙而冰凉，我实在无法把他与当年那个时刻都在散发元气的形象完全联系在一起。直到今天，我才切实地感受到，尽管我们之间尽是隐瞒，但我的确怀念着与他相处的那一个月。在被异常和惨案包围的同时，他依然传播着属于日常与平和的光辉。
“我只会呼喊抽象的口号，不知道如何让和平真正降临。所以，请指挥我吧，我会保护好你——我已经无法再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的笑脸了……我不想像失去它们一样失去你的生命，我就指望着你成为我的灯塔了。”
永近英良轻轻放下手里的卡片，眼皮垂合，没有立刻应答，而是反过来握住我的手，用另一只手写下新的问句。
「猜猜我现在是什么表情，想要说什么？」
我望着永近英良微微眯起下垂的眼角，感受着他握住我的手掌的温度，迟疑着说：“你在笑……你在说……谢谢你，浅……小浅海？……”
永近英良放下笔打了个响指，那形似笑容的表情变得更加深邃。
「没错！你能读出我的笑容，读出我的心声，所以你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失去什么。你说我是灯塔，那么能解读我的你一定也能成为他人生命中的明灯吧？如果金木是这个世界的一把钥匙，那我们就一起来帮他打开那扇通往happyend的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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