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练气

家门口的梨花不再开了，换了棠梨，是徐冶从镇外荒地上挖来的野梨树。第二年棠梨花开，和从前一样，一树云蕊，在润雨之中楚楚可怜。

        白榆七岁了，胃口和身高一起飞涨，与之一起长大的还有力气。七岁开始经脉长全，已经可以开始修炼了。

        外面下着盈盈细雨，屋子里却是热火朝天。

        徐冶在熔炼各类金属和奇奇怪怪的材料，堂屋内热得出奇，高大的男人站在炉子边上，满面红光。

        白榆跟在旁边看着炉子，她已经学会了如何使用熔炉。

        外表粗狂的男人正絮絮叨叨地跟女儿讲述各种材料的特性和熔炼的条件禁忌，如何搭配才能使得一把刀达到想要的硬度、韧度、光泽度，不能再详尽了。

        白榆拿着“徐氏独家铸造笔记”，上头密密麻麻记载着徐冶炼刀心得，字体银钩铁画，力透纸背，可见其人风骨。她一面听着父亲的教导，一面连连点头，只是往后翻几页，映入眼帘的都是闻所未闻的稀有材料。

        素白的手顿了顿，在徐冶没注意的时候翻回最前面，阿爹总有一天会告诉她的，即便他现在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徐冶将熔化的液体随手倒入一个剑范之中，看着红彤彤的液体渐渐暗淡下去，继续讲道，“之后还有刮削琢磨，装饰刻纹，装置配件，再砥砺开刃，今天就不让你学了，你先将各种基础材料背好特性，再记住那些比例，再自己试试。”

        白榆点点头，她只要用心，不说过目不忘，只要三遍也就能全然记下了。实际操作起来，却又不同，青金铁、紫金石、白铜块、调和剂，全部熔炼之后浇灌成型，和阿爹先前做的那把对着一砍，刚刚冷却的剑胚应声而裂。

        硬度够，却是太脆了。

        徐冶低头瞧见了苦着一张小脸的阿榆，长满厚重茧子的大手轻轻盖住她的头顶，“没关系的，慢慢来，咱们有的是时间。”

        白榆对阿爹的铸刀技巧心服口服，沉下心来专心去看不同的金属块，拿在手里掂量对比。

        小厨房内飘来温吞的米香，徐冶笑着关了炉子，“今天你阿娘说了要做春饼吃的，咱们快去看看她做好了没有。”

        和好的面擀成薄饼用平底锅烙至淡淡微黄色，面香四溢。炒好的时令合菜脆爽鲜嫩，哪怕没有夹肉，用饼子一包已经是春日里最好的美味了。

        一大一小跑到厨房美名其曰帮忙，实际刚烙完一张就捻起来包了一筷子菜往嘴里塞，吃的白榆两颊鼓鼓，一双眼睛因为噎得慌瞪得老大。

        徐炼一边骂着妇女两人没规矩，一面把炖在小炉子上的汤水早早拿出来给阿榆顺喉咙。

        等她忙完了，阿榆已经吃了个半饱。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还没停，整个世界都雾蒙蒙的，白榆眯着眼睛，想要撩开烟雨雾气，看清棠梨树上的花蕊是否还鲜亮着。

        夜晚，阿榆抱着那本徐氏独家笔记去睡觉，等阿娘走了对着温吞的烛光又拿了笔记出来反复翻看。

        她心里存了一股劲儿，想要将这些全部都记下来。

        这一看，阿榆第二日就起晚了，等整顿好了到堂屋里，却发觉罕见的，徐冶今天没有在炼器，只是坐在桌上写写画画。

        见白榆出来了，他立马抬头，“囡囡醒啦？今天怎么赖床了？你娘喊你都喊不醒？”

        白榆不好意思地挠挠散乱的头发，“昨天雨下的我昏昏沉沉的。”

        “受凉了？”徐炼从她身后出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倒是没事，转身便回了厨房，背影似乎极为忙碌，仿佛刚才那一瞬的疏远冷淡只是白榆的错觉。

        桌上有一碗刚出锅的牛肉面。

        “吃吧，吃完了我教你修炼。”徐冶笑着看她，洁白的牙齿反着光。

        白榆并未露出异样，只是安静|坐下来吃面。

        面条劲道弹牙，是她喜欢的硬面，面上铺满了卤牛肉，切成了麻将块儿，一眼看不到面，卤汁浑厚香浓，裹着每一根面条，就算是没胃口的人闻着也能吃上一大碗。

        看着埋头吃面的女儿，徐冶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不舍。

        白榆生下来之后骨骼不似寻常新生儿软，背脊之处透皮隐隐可见白光，满月之后才看不出异样。

        接生的鬼卿婆婆有一只鬼眼，一眼看出那是天生仙骨。

        即便修真界和天道都有严格的规矩，到底还有些旁门诡道会觊觎根骨好的修真者，天生仙骨更是魔族的好口粮，在阿榆没有能力自保之前，必须隐藏起来。

        只希望在封印失效之前，白榆已有自保之力。

        吃完了面，徐冶带着白榆走到了后院之中。

        院子里面只有一棵被雷劈得焦黑的枯木，即便是春日里也不见丝毫的生机。

        原本面容朴素的男人此刻眼中却爆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精光，双手在胸前飞速地打着手诀，赤红的光点从他指尖飞出，迅速落在内院四角。

        一瞬间，枯木逢春，细小的新芽冒出头来，迅速抽条。

        两年前，白榆去试探徐冶是否允许他修仙，其实还有一层，是为了试探徐冶是否真的只是表面的凡人那么简单。

        从徐冶答应教她修仙开始，那个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怎么了，囡囡？”

        察觉到白榆的走神，徐冶轻声呼唤道。

        白榆仰起头，终于意识到了违和感无处不在，比如她的阿爹此刻浑身的气魄，雄浑无比，与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全然不符合。

        “阿爹真厉害！”她眯起眼睛，双手捧在胸前鼓掌。

        徐冶立即笑起来，“这才哪到哪啊，来，囡囡，阿爹正式教你修炼。”

        他伸手轻轻一点，空中出现了一副透金色的立体人体经脉图。

        “人有十二正经，分别隶属十二脏腑，还有任督二脉，身体正面中央是任脉，身体背面中央是督脉，各有一条特殊的经络纵贯全身，这些经络上排列着人体的穴道称为正穴，全部总共是有365处”

        徐冶教得仔细，白榆学得认真，一遍讲完身体的经脉和穴位结构，她也已经全然记住了，像是这些知识本就属于她一样。

        “就是这样，你多看几遍，试试看能不能记住。”徐冶如此说道。

        “阿爹，我都记住了！”白榆脆声答道。

        徐冶大惊，指着一处经脉问道，“这是什么？”

        “手少阳三焦经，首穴是关冲，末穴是丝竹空，左右各23穴。”

        见她答得迅速，徐冶更加惊奇，又指了几个，白榆不光答了名字，还将各经穴位都答了个清楚。

        徐冶啧啧称奇，下意识就要向徐炼炫耀，刚刚回头，却又想到了什么，垂下眼掩去黯然，“那我来给你讲讲修炼入门。”

        大道三千，仙官之中多少文官，有精于医药炼丹，有精于符术阵法，有精于占卜观天，还有以文书成圣者，武官也各有各有的功法，下界大抵也逃不过如此。

        等白榆听了徐冶的讲述，才知道徐冶专心炼器，而徐炼却实打实是个刀修。

        徐冶大致讲完后，摸了摸她的头，顺着看到了她脖颈间的一个牛皮绳，目光微闪。

        “这是那块陨铁吧。”

        白榆将石块举在两人的面前，石块泛着暗淡青冷的金属光泽，上头一点孔隙都没有，看着致密，却并不重，谁也没想到这是块陨铁。

        “你阿娘总觉得你是这颗星带来的，觉得这个石块是属于你的，所以一直让你挂在胸前，阿爹只希望阿榆能够平安一生，做阿爹阿娘怀里的小星星。”

        白榆抿了抿唇，抬头冲阿爹笑起来，“阿爹说的这是什么话，阿榆一直是爹娘的星星。”

        徐冶再度拍了拍白榆的头，“准备修炼吧，阿爹的星星。”

        “修炼是以后天感先天的功夫，练气第一步要做的事情，就是打通你的任督二脉。先前你阿娘让你练扎马步，除了是锻炼下盘之外，也是提前训练你聚气。”

        阿榆在徐冶的提醒下慢慢闭上了眼睛，世界忽然安静下来，汹涌起伏的内心出奇地平静。

        枯木逢春，新芽初生，是引灵气的好地方。

        白榆在心神逐渐安宁之后终于知道了此阵法的妙处。

        世界规则偏爱保护新生幼小，枯木引灵，是向死而生的隐秘聚灵法。

        爹娘和其他人，到底为何装作凡人，生活在一个灵气稀薄的秀水镇？

        眼看心神又有动摇，白榆连忙稳住，摒除了一切杂念，专心去感悟。

        眼前是一片虚无，雾蒙蒙的，无边无际，耳边也是寂静一片，像是，最初的世界。

        最初的白榆，就诞生于广袤虚无之中。

        在神智未开的时候，这种极致的虚无陪伴了她很久，让她并不觉得难耐，反倒极为惬意。

        虚无之中慢慢出现了许多缥缈的气机，宛若仙女纱衣的一角，却更通透虚无。

        气机在黑暗之中更加绚丽，有形无质，像是光，却又比光更加轻盈。

        阿榆“看”得新奇，泛着光芒的气机却倏地钻进了她的体内。

        淡淡光芒像是黑暗之中的火把，开始渐渐点亮所过之处。

        紧紧闭着眼睛的小人没有发现，她头顶之上的新枝正在迅速生长，由嫩绿渐渐转深。

        看到这一幕的徐冶老怀安慰，真不愧是天生仙骨，导引灵气如此之快，竟只入定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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