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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二零零零年二月至三月(1)


再次面对薛博士,我有些发抖。

        我的恐惧都是从指尖暴露,所以我左手紧紧抓住单肩包包带,右手藏到身后。

        他看上去兴高采烈。或许是因为我主动约了他,他想表现得更积极些。

        他安排我们坐到小花园里。

        他不像是那种时代为需求而成批打造的人,那种人代际特征分明。他是极少数的一种人,极少见的、在任何时代都可以如鱼得水的人。这种人有特殊才能,总能为自己找到生存并获利的空间。这种人是天才,可能同时也是魔鬼。

        在午后的寂静中,咖啡的香味势必引发一些躁动。正如某些男人刻意将约会安排到晚上8点(据说那是女人智商最低、最容易迷糊的时间点),预备足够的红酒和一枝玫瑰。

        我呼吸着浓烈的气息,青草的,各种树木、花卉,以及草丛中各种昆虫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热乎乎的。

        我告诫自己要保持清醒,要主导我们谈话的话题,要……一想到自己的目的,我又开始发抖。无论如何,我要防止他用意想不到的方式对我催眠。

        瞧,这个衣着考究的男人,穿了一套浅色的花花公子休闲套装,脚上是尖形白皮鞋,意大利的一个什么品牌,中国市场也只有北上广这样的大都市才偶尔可见。他装着忙忙碌碌的样子,在花园和工作室接待间的开放式厨房之间来来往往,步伐轻快,姿势优雅,煮咖啡,烫杯盏,布碟勺,开包方糖和进口点心……

        他装得习以为常,但从他过于精致的摆放和反复调整中,我看出来了,这种贵族式或小资的下午茶,只是对经验不足者的干扰,是刻意准备的前戏而已。

        本来,我以为他会和我讨论上一次的催眠,我的丧失和寻找,我的亲人和历史,过去的时代和我们的未来……

        他没遂我心愿。他压根就不关心这些,他只想在我们之间完成一个游戏。

        我得遂薛博士心愿。

        我做出一副对他和眼前的一切着迷,又心猿意马的样子。

        我们对坐在他工作室前面的小花园中,我的高跟鞋扔在一边,温暖柔软的花草摩挲着我的足底。

        阳光落在林荫之间,成为一些光芒的碎片,青草的气息浓郁,还有篱笆旁的月季和紫荆,在微风里轻轻摆动,慵懒,催情。

        我深深呼吸。

        他尚保持着有节制的殷勤,将小圆桌上的开心果、杏仁饼等茶点,恰在我目光移动过来时略略往我面前推,再加上一个示意的温柔眼神。

        我用两个手指捏了一块饼,迟迟不吃。

        咖啡我也只是嗅嗅,假抿一口,并未真喝。如果他要劝吃,我会立刻放下。咖啡我也不打算喝。

        他好像没怎么在意,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喝,像喝果汁一样——看见了吧,这根本不是品咖啡的人。

        他不断给自己续杯,看我杯中尚满,就没给我倒。我仍不敢喝他的咖啡,虽然它闻起来真是香。

        “你这个星座的女人的一个特点,就是优雅,我有幸领略到了。”

        他用恭维来开始我们的对话。

        “我什么星座?”

        “你什么星座?你不知道?”

        “我想不起来了。很多东西,我都记不住。”我指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内存不够,我不能什么都往里面装。”

        他用最含蓄的方式来探究我,不露痕迹地前进,基本策略就是诱敌深入,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遇到这种对手,我得装糊涂。

        “不会吧,自己的星座……”

        “你知道我什么星座吗?你一定知道,你收集过我的资料哦。”

        “你……”他根本不知道我的星座,巧妙转开话题,“其实星座这东西,西方人搞的,有很大文化心理暗示成分。东方人的文化背景不同,讲的是属相,所以,用来阐释东方人未必合适。”

        “嗯。咖啡真好喝。”我假呡一口。“是海南的吗?”

        “不,越南的。越南的香水不错,咖啡也很好。”

        “你刚从越南回来吗?”

        “是啊,我最近在越南、菲律宾、泰国这些小国家走了一圈。”

        “干啥子去嘞些小国?”我突然换成四川话,“不是说嘞些小国家很不安全嘞噻。”

        “玩嘛!没啥子事啊,你就像在自家地头一样耍,没啥子不安全嘞。”

        他也说四川话,并且说得很开心。

        我心中暗笑,这么容易就带他上路了。

        “薛博士老家哪个地方嘞?是不是重庆嘞?”我继续说四川话。

        “就是重庆嘞。你咋个晓得咹?”

        “我猜嘞。那,你本科不是川大就是西师,对吧?我猜是西师,重庆北碚那边。”

        “嗯,对头,西师嘞。”

        “再过几年,就是百年校庆了哦,薛博士你一定要回去参加的哦?你啥子专业嘞?”

        “我本科学物理的。”

        “但你教教育心理学?你记不记得你有个女学生叫……”

        他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突然意识到不应该回答我的任何问题。

        “啊哦,好像有电话,我去看看。”

        他转说普通话,并站起来。

        工作室根本没有响过电话铃声。

        我望着他的背影思忖,我是着急了些。说重庆不要紧,具体到西师和本科专业,他就敏感了。

        “穆姝老师……”

        我用心呼唤,希望她的魂灵出现。

        我盯着花园旁边的小路——它通向校园东门。校园的正门是南门,但人流最多的是北门,仿佛北门是学校默许与滚滚红尘交往的途径。东门人迹罕至,只有住在东区的教工才从东门出入。

        如果穆姝的魂灵前来,她一定是从东门来的。

        如果她不从东门过来,那她或许会选择南门,南门面对珠江,她可以越过珠江,从南岸到北岸,到校园里。

        我仰着脸,看附近高大的玉兰树,再有一个月,白色的小花就会缀满枝头。玫瑰和玉兰,是我最喜欢的两种香型。玉兰盛开,幽香沁人心脾,我还会在这小花园中喝咖啡吗?咖啡和花香,那该让人多么满足!

        薛博士无声地回来了,坐下,用一条雪白的手帕擦眼镜。

        我看了一眼他的裤子。

        他坐的动作当然是小心翼翼的,就因为那笔挺的裤中线!

        显然,人的某种爱好和习惯,是一辈子都会保留下去的,比如说这笔挺的裤中线。

        另外,90年代以后,纸巾开始代替手帕,用手帕的人已经越来越罕见了。

        我没想明白这张雪白手帕的含义。

        他缓慢地擦眼镜,目光却是瞥向我的。我眯着眼,承受明亮的光线,同时,在他观察我的间隙,查看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奇怪,我注意到他的眼球没有任何突出和变化,也没有近视眼摘镜后的那种恍惚无神。

        他目光锐利,眼神机灵。

        我说:“薛博士,你戴眼镜很长时间了吧?”

        “几十年了。”

        “但我看你并没有近视。”

        “你看得出?”

        我一把抓过他的眼镜:“我看看就知道了。哇,真的没度数,平光的!”

        他有些尴尬:“我喜欢眼镜,就算没有度数,对眼睛也还是有保护,嗨嗨。”

        “当然,你这个爱好挺有个性,也挺有好处的。”

        “我同意!”他装作突然有所悟,“你说得太对了!这种爱好,是可以增加个人形象的辨识度的。”

        “薛博士,你怕在人群中被淹没吗?我以为你要常常易装甚至易容,以免被人认出来呢。”

        “哪里哪里。”他的脸色变了,换上了略带社交性质的腔调:“谢谢你陪我共度这个美好的下午。”

        “赶我走?”

        “哪里哪里,你来我求之不得。我再去煮点咖啡,你坐着别动啊,千万别动!”

        看来,他只是想阻止我挖掘他的隐私,阻止我离开他的规定情景。

        接下来,他设计好了什么情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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