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一品仵作 > 第二十一章 瓮中捉鳖

第二十一章 瓮中捉鳖


时间稍向前去。

        数万水师大军攻入都城,兵锋直指皇宫,不时有快马从军中驰出,经东门直奔堤口,登船奏报军情。

        “报!西南二门戍军不敌我军,龙武卫已退至宫门口!”

        “报!我军已兵围朝臣官邸!”

        “报!午门已攻陷!”

        “报!崇文门已攻陷!”

        “报!崇武门已攻陷!”

        辰时初刻,崇华门失守,一队快马从宫中驰出,直奔东门而去。天将破晓,街上漆黑如墨,斥候在中,前后护卫举火而行,风逐着细碎的火星飘进一条暗巷,巷子里隐约有道黑影乍现。

        嗖!

        一支短箭从巷中射出,箭声仿佛暗号,刹那之间,暗箭闻声四至!

        暗箭从八方而来,巷子里、房顶上、铺子门后、庭树枝头……斥候一行猝不及防,几息之间纷纷坠马,死了个干净。几声沉闷的响动并未在兵谏的夜里引来谁的注意,只见斥候身亡坠马的一瞬,一道黑影掠上马背,打马回头,进了巷子。

        待那人下马回身,斥候的尸体已被几个黑衣人拖进了巷口。

        几人穿着夜行衣,身背单刀,袖藏毒箭,赫然是水师先遣精兵的打扮,只是脸上糊着血,谁的相貌也看不清。

        几人迅解去衣袍,换上了斥候小队的衣甲,随即奔出巷子,拾起火把,翻身上马。

        “依计行事!”为之人穿着斥候的衣袍,一声令下,率先向城门驰去。

        城门处根本无人阻拦,一队人畅通无阻地驰出了东门,向北直奔江堤。

        “报——”战马未到,报声已传至堤口,待一队人在柳林道外翻身下马,战船上的梯板已然放了下来。

        江上浪高风寒,甲板上众将士拱卫之处坐着位老将,不待斥候禀报,便急声问道:“如何?”

        斥候高声跪禀道:“报!崇华门已攻陷!少都督率军逼至太极殿前,文武百官已候在午门外!”

        “好!”老将抚掌而起,须飞扬,目光炯亮,“宫门已破,大事将成!你等回去急告少都督,探子来报,汴州军中已得到消息,大军已动多时,估摸着不出半个时辰必到,望少都督决,切勿拖延!”

        “是!末将即刻就去!”斥候高声领命,抱拳一揖。

        这一揖,斥候双拳向前,牵得袖中暗箭骤!

        这箭正是那三千水师先遣兵所配,箭上淬了毒,其光青幽,不易察觉,斥候又离老将只有丈许,这箭一,可谓夺命!

        老将大惊,暗道一声:我命休矣!

        却不料江风突袭,白浪翻上甲板,那夺命之箭遭风浪一打,生生偏了半寸,本该一箭穿颌,却擦须坠入了江中!

        铮!

        几乎是在风浪袭来的一瞬,斥候便料到失手,毫不迟疑地拔刀一送!袖箭坠江,刀光已至!

        老将刚刚死里逃生,转眼又遇杀机,不由空手阻刀,拼着被那刀削废一掌的机会,洒着血退至刀架旁,拔出虎刀应战!

        这一切只生在须臾之间,甲板上顿时大乱!停靠在堤口的其他大小战船听闻乱声,将领纷纷率弓手奔至船,挽弓开弩,瞄了又瞄,却始终不敢放箭。只见江天混蒙,风浪呼号,二人在白浪里缠斗,谁也不敢保证放箭能不误伤老将军。

        这时,主战船上的三千水师已向船涌去,斥候的随行护卫只有六人,其中一人见斥候与老将缠斗,竟提刀助战,只将背后留给了余下五位同伴。

        那五人生了熊心虎胆似的,面对着潮水般涌来的三千水师兵勇,竟不胆颤,反而攻守之间颇得章法!只见这五人所使刀的手法大有古怪,非但不是军中教头惯于教授的刀法,而且毫无路数可言,出刀刁钻,下手狠准!五人似乎早就做好了鏖战的准备,他们却并不像死士那般不惜性命壮烈杀敌,他们不仅惜命,还很惜气力,不求杀敌千百,只求废敌战力!他们伤敌手脚必挑腕肘筋脉,伤敌脏腑必刺要害穴路,一人失手,必有一人补刀,列阵配合,协作杀敌,绝不肯多出一刀,多费一分气力。区区五人,短短片刻,竟杀得甲板上残兵遍地,使得补上来的水师兵勇无处落脚,更被惊得心颤胆裂。

        老将鏖战之间留意到这情形,也是心惊不已。相比那五人,与他缠斗的这两个刺客武艺也不差,看斥候的身法路数似乎并不擅使单刀,却胜在进退敏捷,而后来助战之人却是个使刀的好手,刀法大开大合,勇猛时如虎,刁钻时如狼,专攻人下三路,甚是卑鄙!

        一个不擅使刀的刺客竟是刺客领,一个护从的刀法竟像是身经百战的狠辣老将,区区五人竟将三千水师杀得吓破了胆!

        这些人究竟是何来路?

        老将知道刺客的目的是救驾,而那五人不肯费力杀敌,八成是想拖延时间,掩护这二人擒住他,亦或杀了他。

        老将心中冷笑,他年轻时乃是一员猛将,曾数次剿过匪帮,在江上也是有名号的,岂有枉死于后生刀下之理?今日这二人欺他年迈,他就教教这两个后生,何谓宝刀未老!

        拆开胸前一刀,老将往桅杆后一转,作势登杆,俯刺而下,刀尖儿往甲板上一杵,火花乍起,势如裂地,人随刀走,泼风般朝着斥候斩去!这一招老到精妙,斥候不擅刀法,难以拆当,直被逼得连连后退!后方便是同他一道儿弃生死上敌船的将士,避则伤及战友,乱及阵型,且一旦敌将借机冲杀出去,有三千水师相护,他们很难再杀入敌军之中,今夜必定事败!可若不避,死伤之人便是他。

        如何抉择,显而易见。

        这留给斥候抉择的时间不过须臾,须臾之间,他在战友背后站定,迎战刺来的虎刀。

        须臾之间,刀风扑面,浪声灌耳,他的耳边响起的却是那晚尚书府里的夜话声。

        “都城有北城墙之弊,江南水师若反,不论使何种计策攻城,只要战船靠岸,就是搭人梯,大军都能翻进城去!但他们绝不敢全军皆动,何少楷激进,但跟随他祖父半生的副将冯老将军性情稳重,他一定会为何家留出后路,所以水师能动之军至多十万!战船靠岸之后,冯老将军八成会留在主战船上镇守,察望战况,临机调兵,故而靠岸的大军也不会全动,至少会留两三万人在大小战船上,以作临机调遣之用。他们一定会防着江北水师大营,所以江北水师不能动,至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时不能明着动。”

        “那要如何制敌?”

        “章兄可还记得当年皇后娘娘练兵之初,火烧军侯大帐的事?”

        “嘶!你是说……”

        “没错!想必章兄明白,江北水师若与江南水师开战,且不论兵策兵力,一旦战船多有损毁,将士多有死伤,那便是自毁江防,无异于是在给北燕机会,故而不到万不得已,两军不可交战!章兄能做的唯有秘密行事,上敌船,擒敌将!只要擒住敌将,便可扼住水师,号令战船,解都城之兵险!此计艰险,不同于当年练兵之时,皇后娘娘烧的是自家将领的大帐,章兄上的是敌船,败则身死。江南水师军中虽有圣上的暗子,但动不得,圣上要防着未动的大军得知事败后投奔北岸的可能,所以章兄只能孤军奋战。我虽已有全策在胸,却还是想问一句,龙潭虎穴,性命之险,章兄敢冒否?”

        章同嘲弄地一笑,在虎刀刺来的一刻,猛地将身体往刀上一送!

        噗!

        刀尖儿已在甲板上擦得通红,入肉如削泥,斜穿左肩而出,火光下冒着热气,江风一吹,说不出是腥味儿还是焦糊味儿。

        章同双腿如铁,站得笔直,吭都没吭一声,只是双目爆睁,死死地按住刀背——龙潭虎穴,性命之险,他敢冒否?他当然敢冒!但他还没打算死在这儿!他过誓,要守着她,自从接过江北水师的那一天起,他就将当初的特训营改成了特战营,挑选精锐兵勇,意图锤炼一支尖兵营。她当初的练兵之法,她所教授的搏击之术,他并没有使其荒废,而是在此基础上加以扬改良,融入了阵法,使单兵作战提升至了全军协作作战,不论酷暑严冬,军中始终保持着每日下水晨练的习惯,夏炼水性,冬炼体魄,军纪严明,不曾有一日懒慢。

        他记得她曾说过,希望能将这五万儿郎练成一支铁军,而今她不能再带兵,这个心愿就由他来完成。

        如今心愿未了,死在这儿还太早了些。

        章同按着刀,这一刻,眼里竟有淡淡的笑意。这笑意在冯老将军眼里无异于将死之人的疯癫之态,他力灌刀身,正打算将刀抽出,忽听章同大喝一声:“几位将军还等什么?!莫要管我,下令放箭!”

        这话一出,闻者无不变色!

        放箭?什么放箭?莫非船上有将领是圣上的人?

        冯老将军暗嘶一声,抬眼一扫,只见船上的弓将驽手皆面露慌态,一息之间难以看出端倪。他本想杀了这假扮斥候的刺客,而后一鼓作气冲出去,此刻却忽然迟疑了。

        不料就在这迟疑的一瞬,身后忽有异风扑来!

        这异风夹杂在江风里,本不易察觉,但冯老将军在船上半生,太熟悉江风,一察觉风声有异,不由暗叫一声:不好!

        他登时便要拔刀,却现刀背被按得死死的,章同任虎刀绞着血肉,硬是一动不动,只将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两人离得太近,这一口鲜血正喷在老将脸上,糊了双目。

        老将吃痛闭眼之时,身后刀风已至!

        侯天的刀法是在西北戍边时练出来的,狠辣夺命,扬刀狠狠劈下,一刀破甲,一刀穿胸!

        老将喷出口血来,脚下踉跄了一步,虎盔便被人挑落,下一刻,染血的长刀便从他背后抽出,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都他娘的给老子把兵刃放下!谁敢妄动,老子先宰了姓冯的!”侯天扯着嗓子高喝一声,战船上顿时静得只闻风浪之声。

        “都督!”两名特战营的将士回过身来欲扶章同。

        “戒备!”章同喝止二人,从怀中取出一道密旨,高声道,“圣上有旨!江南水师兴兵谋反,朕念及兵丁皆听将令行事,多有身不由己,故赦其罪!凡弃兵甲者,赦!擒拿反将者,赏!抗旨不降者,诛!”

        明黄的密旨上绣有金龙,龙身已然染血,三道旨意传罢,章同已然力竭,他扶着插在身上的虎刀,迎着江风往船一瞥。

        船忽然抛上来一排勾爪!

        不只主战船,其余大小战船的船也同样抛上一排勾爪,翻涌的江浪中忽然冒出无数尖兵,身穿黑袍,背负箭筒,攀索而上,度奇快,一攀上船便翻滚而下!江南水师正因冯老将军被擒而心生慌乱,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章同手中的圣旨上,谁也没留意船,待现人时,攀上船来的尖兵队已然翻了过来!江南水师下意识便躲,登时便将船让了出来,尖兵队滚下船,停住之际就势躬身,背上羽箭齐,射死一片弓弩手,抢弓夺弩,瞬息之间便掌控了船。

        混乱之中,一艘副船上传来一声惨呼。

        副将吴勇左腿吃痛,他低头一看,见竟有一人趁着他被船头之乱吸引了心神之际摸来了他脚边,对准他的大腿便是一刀!这刺客的匕是特制的,刀尖儿带着钩子,刺入肉里,顺势一划,他的腿上顿时便开了道三寸长的口子,血如泉涌!他忍着剧痛挥刀斩向那人的头颅,那人却滑得跟泥鳅似的,硬是从他刀下一滚,任凭长刀从头顶削过,竟无畏无惧,伸手拽住他的脚踝,使力一拖!

        吴副将左腿重伤,哪里经得起这一拖?

        他扑通一声跪倒,脖颈遭人一绞,冰凉腥红的刀刃已逼在了他的颈脉旁。

        “别动!否则你会死得更快。”瑟瑟江风吹着船头,刘黑子避在吴副将身后,往船头望了一眼。

        船头立即有尖兵举火,向主船打了旗语,一时间,各大小战船的船皆有旗语打出——战船已得手!

        从刺客宣读圣旨到吴副将被擒、各战船失守,不过是顷刻时间,望着被擒的主副将,望着船头迎风而立的尖兵,望着那些掉头对准自己的弓弩,各战船的军心顿时慌乱了起来。

        能不慌乱吗?这些刺客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堂堂江北水师都督,竟亲自扮作刺客,仅率数人登船,擒了冯老将军!江北水师区区五人,竟杀得主战船上残兵遍地,无处下脚,这已经够令人心惊了,而更叫人胆寒的是这些夺下各战船船舵的尖兵,这些兵勇是何时摸到船边的,又在江里潜了多久?此乃隆冬时节,今夜又风高浪急,这些人没活活冻死在江中已属奇事,竟还能攀船夺舵,擒下吴副将!这些人都他娘的是水鬼不成?

        帝后渡江之后,圣上并未废除江北水师之号,使其并入江南水师,而是准其独立成军,在城外划江设营。军中将士对此早有不满,平日练兵时,常有想到江北水师营外挑衅邀战的,因忌惮江北水师乃皇后嫡系,这才没闹出大乱子来。两军虽未较过高下,但军中多数将士都对江北水师不屑一顾,不仅因其兵力难与江南水师相较,还因其建军年头尚短,两军的水战经验远不能相提并论。

        可就是这样一支备受轻视的新军,今夜以少胜多,一举擒下了冯老将军和吴副将!

        这是皇后娘娘曾经带过的兵,竟然如此精锐悍勇?

        江南水师慌了,军心正乱,忽听冯老将军咳血长笑道:“我当是谁有此胆量,原来是章都督。以前老夫笑你是黄毛小儿,倒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倒有勇有谋,是个将才!”

        现在他已能断定,章同方才高喊的那句放箭之言是唬人的,此人在生死一线之时还能有此急智,仅凭一言就乱了他的军心,分了他的心神,致他大败,确是个将才。

        “章都督虽已擒下老夫,却改变不了什么,少都督已率大军攻破宫门,这会儿兴许已经兵围太极殿了。我军在江上尚留有十万水师,仅凭你麾下的兵力是难以扭转乾坤的,倒不如转投少都督麾下,尚能保一个锦绣前程。”

        听闻此话,侯天当先啧了一声,笑道:“哎,我说冯老将军,你已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我们还没劝你弃暗投明,你反倒先来策反我们,何少楷喂你吃了什么迷魂药?”

        “老夫是惜章都督之才,故而有此一劝。”

        “得了吧!你分明是想借机稳定军心!”侯天嗤笑一声,这老贼当他白在西北戍边了那么多年,连这点儿伎俩都看不出来?他一提兵围太极殿,战船上的气氛就稳了下来。

        死到临头了,这老贼还在寄希望于何少楷兵谏事成呢!

        这时,攀上主战船的尖兵已然扶住了章同,章同淡淡地问道:“老将军怎知何少楷进了宫,就一定能出来?”

        “……此话何意?!”冯老将军一惊,当下又咳出几口血来。

        战船上刚刚安定下来的军心又慌乱了起来,圣上素有乾坤之谋,这已是天下皆知,今夜明明盯紧了江北水师大营,这些人仍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那宫中会不会有变?

        冯老将军盯着章同,不敢断定他此言是真有其事还是在扰乱军心。

        身受重伤的两人就这么对望着,很有默契地都没再吭声。

        两人都在等,等着看是宫中捷报先至,还是汴州大军先到。

        没人知道究竟等了多久,只看到天色破晓,一线晨辉生于江东,滚滚大浪势吞金乌,却吞不没东边官道上滚滚驰来的大军。

        在听见马蹄声的一刻,冯老将军闭了闭眼,脸色白得仿佛失尽了一身的热血。

        正东门的城楼上,城门司马也慌了,奉命戍守城门的水师将领望见汴州大军,急忙命人关闭城门,开驽放箭。北门戍军的尸仍然横在官道上,飞驽乱尸阻了路,汴州军以战车为阵,载着床弩,应战清路。

        一路大军紧随战车强驽之后,靠着掩护驰下了江堤,策马往堤口而去。

        战船上,江南水师听着城门方向呼啸不绝的弩箭声,一时之间不知所措,眼睁睁地看着一支精骑大军驰来堤口,黑压压的人布满了长堤,万箭似寒星,瞄着江上的大小战船,蓄势待。

        “章都督可在?”一名将领在马背上扬声问道。

        “在此!”章同几乎力竭,却强撑着独自走出。

        那将领见章同左肩上竟然穿着把长刀,不由面露敬意,朝他抱了抱拳。

        章同面向长堤,晨辉洒在肩头,面色苍白,目光如铁,“斩!”

        一声令下,船头旗语打出,侯天和刘黑子先后挥刀斩下,两颗带血的头颅滚落在甲板上,江浪扑来,腔子里的血被冲到水师兵勇的脚下,血腥味儿慑人心魄。

        “圣上有旨!江南水师兴兵谋反,朕念及兵丁皆听将令行事,多有身不由己,故赦其罪!凡弃兵甲者,赦!擒拿反将者,赏!抗旨不降者,诛!”侯天接过染血的圣旨,替章同再宣了一回。

        这一回,没人再敢熬等兵谏的捷报,大军强弩面前,谁也不敢去猜度宫里究竟是不是有诈,上位者的机谋之争,自古有几人能猜得透?

        锵!

        不知是谁将兵刃当先丢在了甲板上,随着丢兵弃甲之声,战船上的大军一层一层地跪了下来,临堤望去,犹如潮落。

        不久,堤上传来隆隆之声,汴州大军凭借兵力战车十倍于守城水师之势,硬闯过了城楼上的枪林箭雨,一军精锐兵马押着十余辆战车闯到了北城墙下。

        “攻城!”

        冯吴二人的人头被抛上岸,州军将领一声令下,巨大的铁弩呼啸着扎进城墙,远远望去犹如残垣断壁上生出的树桩,精兵攀桩而上,潮水般翻入了城中。

        何少楷虽知汴州军必至城下,但他自知水师城战之力无法与州军抗衡,唯有挟天子才能号令州军,故而水师大军进城之后,他为了尽快攻入宫门,只命一万兵马戍守城门,这一万兵马哪里敌得过汴州军?

        天色大亮之时,城门口伏尸万余,血铺长街,城门开启的一刻,汴州总兵徐锐手提人头高举虎刀,喝道:“兵围宫门!诛杀叛臣!”

        汴州军闻令,如同一把插进都城的利剑,卷着腥风驰进了城中。

        马蹄踏血驰骋,徐锐唤来随行的亲兵长,吩咐道:“请御驾入宫平叛!”

        “是!”

        *

        汴河宫依山面水而建,山川秀丽,辟有石路,半山腰处建有平地,青石铺就,石碑为林,乃是一座废陵。

        废陵四周有御林军把守,李朝荣、陈有良、傅民生、韩其初皆在。

        韩其初举目东望,江上战事难料,友人生死不明,眼见着天色已然大亮,汴州军和江上的奏报还没有来,他不由回身看了眼陵园中央。

        陵园中央有块空地,站着一马,坐着一人。

        地上有口铁锅,深如大缸,锈迹斑斑。锅里除了枯枝败悠地道:“这传令兵倒是个不怕死的,敢出来传要朕脑袋的话,人在何处?给朕唤来。”

        少顷,两个精兵押着个水师的传令兵走进了军阵之中,那兵步子迈得小心翼翼,头都不敢抬。

        步惜欢见了笑道:“刚刚朕还夸你胆子大,怎么才一会儿,这胆子就缩回去了?”

        什么?

        朕?

        传令兵听得一怔,而后猛地抬头,只见面前一匹神驹,通体雪白,耳蹄乌黑,神态倨傲,仿佛极通人性。而马上之人披着身紫貂大氅,月袖迎风舒卷,晨光之下似有金龙腾跃。

        “啊?陛、陛下!”传令兵面色煞白,两膝一软,当即就跪了下来。

        陛下不应该在宫里吗?怎么会在汴州军中?

        “朕听说何少楷扬言要取朕的脑袋?朕这儿凑巧也有人头,还是两颗!你帮朕提过去。”步惜欢说罢,徐锐便将人头往地上一扔,两颗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了传令兵面前。

        传令兵仔细一瞧,惊叫一声,连忙退避,“冯冯冯、冯老将军?吴副将?”

        “顺道给朕传句话,就说江北水师都督章同率死士混入江上,斩冯吴二将于船,江上水师已降,汴都城门已破。朕念及江南水师乃听将令行事,故赦其罪,即刻起,凡弃兵甲者,赦!开启宫门者,赏!抗旨不降者,满门皆诛!”

        “啊?”传令兵忽闻江上军情,惊得心胆俱颤。他想说这旨意传不得,刚刚他报了宫门被围的军情,少都督便迁怒于他,险些以惑乱军心之罪斩了他!他要是提着冯、吴二位将军的人头驰过宫门,叫将士们看见,真把军心给乱了,少都督还不得活剐了他?

        但当他仰头望向马上,却见天子抚着马鬃,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那眸波凛如严冬,刹那之间,连晨光都被逼退了三分。

        他忽然间便明白了,他根本就没有选择。

        ……

        仿佛要打何少楷的脸似的,他刚命人将天子的朝冠送出宫门,以为暂时稳住了军心,可搜宫还没搜上一刻,马蹄声就又踏破了宫门。

        “报——”一声长报,惊得朝中老臣们险些了心病,众人纷纷回头,见传令兵手上提着什么正策马而来,还未驰过崇华门就报道,“报少都督!江上军报!江北水师都督章同率死士混入江上,斩冯吴二将于船,江上水师已降,圣上现身汴州军中!”

        什么?!

        谁降了?

        圣上……在哪儿?

        不待朝臣们回过神儿来,传令兵便扬手一抛,两颗带血的头颅从朝臣靴边滚过,滚到了何少楷脚下。

        “啊?这、这不是……冯老将军?!”就算有人不识得吴副将,朝中也无人不识冯老将军。

        何少楷低头盯着冯吴二将的头颅,抬眼之时双目血红,见那传令兵竟然连马都没下,不由拔剑怒道:“你……你果然是汴州军的奸细!”

        传令兵急忙辩白道:“少都督,末将冤枉啊!末将出去传令,在汴州军中见到了圣上,圣上有旨……”

        “闭嘴!”何少楷挥剑便斩!

        传令兵料到会是如此,故而方才从老远处就开始传报,到了跟前儿也不敢下马,此刻见何少楷果然要斩他,于是掉转马头,扬鞭便逃。

        何少楷大怒,抢过弓来,张弓就射!

        传令兵肩头中箭,险些坠马,咬牙死死地抓着缰绳,心中愤恨,边逃边高声道:“圣上有旨!念及江南水师乃听将令行事,故赦其罪,即刻起,凡弃兵甲者,赦!开启宫门者,赏!抗旨不降者,满门皆诛!”

        “奸细!奸细!”何少楷怒极,竟一连射失数箭,眼见着传令兵驰远了,他还想要张弓。

        “少都督!”一旁的将领一把按住何少楷的手,急呼道,“想对策要紧!”

        “报——”仿佛嫌乱得不够,这时又传来一声长报,是从后宫方向而来,“禀报少都督,不好了!龙袍递去神武门之后,州军竟不收兵,将士们敌不过角弓强弩,伤亡惨重!州军眼看着就杀出后宫,往这边来了!”

        何少楷挽着弓,缓缓地转过头来,沐着晨光,脸色终于显出了几分苍白。

        “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降臣们慌了,有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六神无主地问,“严大人,秋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严令轩和秋儒茂皆非善于用兵之臣,别说主意了,两人此刻也是面比纸白,汗如雨下。

        “少都督,末将领兵去拖住后方的州军,前头儿需得少都督前往,将士们唯有见到少都督,方有可能稳住军心!”将领说罢便点了兵马,急匆匆地往后方去了。

        何少楷没有阻拦,他知道,眼下只能如此了。

        但一切还是晚了。

        何少楷快马驰到崇文门,路上所见皆是军心动摇之景,将士们惊惶无措,那目光仿佛在问为何刚刚还说擒住了圣上,圣上就出现在了汴州军中?为何誓师时说兵谏必成,如今大军却被围堵在宫中?冯老将军是否已死,江上是否有变,如今大军是否已经无援?

        这些问题何少楷都不能答,何家赌上了满门,他唯有死斗到底。

        “将士们!徐锐奸诈,那是他乱我军心之策,切莫受他蛊惑!打起精神来!今日我与将士们同生共死,共守宫门!”何少楷举剑高喝。

        崇文门内静悄悄的,半晌,忽然有人怯怯地问道:“少都督,圣上真被您擒住了?”

        何少楷循声望去,见吭声的是个陌长,于是淡淡地道:“自然。”

        “那、那为何您不叫圣上来宫门前?汴州军总不会不顾圣上的安危,强攻城门吧?”陌长越说声音越小,话还没说完,就已把头低下了。

        周围越的静,静得熬人。

        何少楷盯着那陌长,忽然从马上跃下,提着剑缓缓地走了过去。人群呼啦一声散开,那陌长觉出不对来,抬头之时,何少楷已在他面前,目光沉郁,“方才军中混入了奸细,我就在想会不会还有同党,你莫非就是那奸细的同党?”

        “啊?”陌长大惊,连忙摆手,“不!少都督,末将……”

        噗!

        那陌长的胸膛猛地被长剑刺透,他喷出口血来,未待争辩,人就死了。

        “陌长!”几个伍长两眼红,要扑过去,被同伍之人给拉了回去。

        何少楷拿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举着染血的长剑,高声道:“圣上被看守在太极殿中,军中混入了奸细,万一圣上被救走,诸位将士今日的血岂不白淌了?望将士们莫要中徐锐之计,与我一同死守宫门!倘若再有听信蛊惑之言,乱我军心者,军法论处!”

        何少楷被奉为少都督多年,军中威望颇高,水师的将士们看着地上未冷的尸身,看着长剑上淌下的血珠,慢慢地往宫门处涌去。

        就在这时,忽听轰的一声!

        冲撞车撞在宫门上,巨响声如春雷天降,万壑石破!

        一击惊破万人胆,水师纷纷后退,没人不记得午门是如何被破的。

        水师只在江上作战,军中并无冲撞车,这种冲撞车是专门攻城用的,车上装有巨大的木桩,木桩前头装有铁头,莫说宫门了,就连城墙都能撞破。且州军有战车强弩,宫门一破,铁弩先,寒鸦箭后至,所到之处,遍地伏尸。此战不在江上,水师军中又无重兵械,劣势显而易见,不说遭遇州军只能坐等被屠,可也差不多了。

        “不准退!不准退!死守城门!此乃军令!”何少楷的呼喝声被淹没在轰隆声中,他想斩杀几个逃兵以正军纪,却被大军挤得连连后退。

        接下来的事犹如大梦一场,生死两回。

        巳时三刻,崇文门破。

        午时初,崇武门破。

        午时二刻,崇华门破。

        此时,后方战事已休,何少楷的副将中箭身亡,所有宫门皆被州军围住,宫墙之下遍布弓弩,皇宫如同一口大瓮,将水师前后两路败军一同逼进了太极殿四周。

        太极殿四周人如黑潮,军心惶然,数万残兵败将一同注视着崇华门外。

        日高云淡,血洗宫道,两旁精骑驰列,有人远远行来。

        ------题外话------

        还有一万来字,我晚上赶个结尾,明天上午更。


  (https://www.biqukk.cc/12_12382/1885096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kk.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k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