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惊鹊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起来后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把作业往怀里一揣就出门了。
天色泛白，看着时间尚早，半道上还拐到不老峰蹭了顿早饭，才慢慢悠悠地往主峰走。
一进学堂，惊鹊就被座无虚席的盛况给震惊住了。
怎会如此？
明明离上课还有半炷香的时间，她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想当初上学，大家为了多睡会儿懒觉，都是能踩点绝不早到一秒钟，校门口的大爷天天拿着大喇叭嚷嚷让他们跑快点。
寒窗苦读数十载，别的不敢说，压着上课铃尾音落座的技能，惊鹊算是点满了。
班上十分安静，偶尔有三两人小声讨论，更多的是低着头奋笔疾书。
简直是老师看了会流泪同学看了会沉默。
修真界竟然也卷到这个地步了。
简直恐怖如斯。
要是她上学时能有这种拼劲，说不定就不用毕业季在图书馆点灯熬油肝论文了，也就不会被砸穿书了。
四舍五入已经死过一回了，凡事都要想开些。
修炼多累啊，躺平不舒服吗？
之前上学，所有老师都喜欢给他们画大饼，说什么坚持就是胜利，考上大学就好了，大学里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等到了大学才知道，一切都是骗人的，大家卷得更厉害了，像她这种毫无上进心的咸鱼直接被卷成渣渣了。
谁知道飞升以后是什么样，搞不好跟老师嘴里的大学差不多。
她不贪心，按部就班修炼，勤勤恳恳摸鱼，快活个几百年就足够了。
惊鹊决定明天再起晚一点，当咸鱼要从自身做起。
只要她不想飞升，就没人能逼她修炼。
实际上只是早起补作业的同学们，黑眼圈拉了三丈远，不知道惊鹊已经默默将他们划入了“卷王”行列，并发誓要敬而远之，避免被带到坑里。
晨钟撞了三下，回音悠扬。
老师春光满面地走了进来，他方才在休息室内用神识随便探了下，学习氛围异常浓厚，随口向其他带课的真人炫耀了两句，气得对方吹胡子瞪眼。
带了这么多届弟子，终于有一届争气的了。
可算是让他扬眉吐气一把。
老师看着底下的小崽子们，很是满意，用戒尺敲了敲桌面，温声道：“我昨日布置的作业都完成了吗？”
众人有气无力：“完成了。”
写是写完了，拿不拿得出手就不知道了。
“那有没有愿意和大家分享的。”
众人面面相觑：“……”
这就大可不必了吧。
没人想当出头鸟，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做个一言不发的鹌鹑。
老师只当大家是谦虚，说道：“既然都写完了，那我们今天就先不上理论课，大家一起交流交流，不用拘谨，畅所欲言，一个一个来。”
他随手一指：“就从你先开始吧。”
坐在门口第一排的弟子哭丧着脸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着满篇狗屁不通的鬼画符，犹豫了半天，终于在老师的热切注视下艰难开口。
“我到延仙宗是为了求仙问道，从小娘亲便告诉我，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修仙者，他们健康又长寿，美丽又英俊，他们能长生不老，打败了妖魔鬼怪……”
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颤抖，差点羞愧身亡。
念到最后，这位弟子反而超脱物外了，宛如行尸走肉般两眼空洞，神色淡然地收尾：“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虽然我的资质平平，但我一定会努力修炼，勤耕不辍，争取早日报复，不是，回报宗门。”
有的人看起来活着，其实已经死了。
比如刚坐下的一号勇士。
有的人还活着，等会也要死了。
比如剩下没念的弟子们。
有的人早就死了，要等轮到她的时候才能埋。
比如惊鹊。
修真界怎么不仅要写作文还要念作文啊！
她最害怕这玩意了。
更何况，她特么一个字都没写啊。
说好了不限形式的，结果又上成了作文赏析课。
修真界不讲武德。
惊鹊疯狂头脑风暴，努力凭借朴素的传统文化修养拽出来几句高大上的古诗词文言文，争取在老师面前蒙混过关。
老师听得很认真，边听边止不住点头，根本不知道众人的心理活动。
等一号勇士念完以后，摆手示意他坐下，并点评道：“非常好，情真意切，看来确实是认真思考了。”
“下一个。”
然后一位女弟子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同样心如死灰，声若蚊蝇。
“千百年来，长生不老一直都是人们的美好向往，我认为修仙可以大家帮助无限接近，乃至于实现这个愿望……”
老师依然听得聚精会神，鼓励道：“感悟颇丰，声音可以再大一些，坐下吧。”
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又坐下，当众朗读作文，全班一起社死，没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
念完的弟子们一脸劫后余生的神情，瘫坐在位置上久久缓不过来。
上刑场前的等待最是熬人，偏偏惊鹊的位置偏后，没办法早死早超生，只能干耗着，静候宣判。
等着等着，莫名没那么紧张了。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就是丢个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阳光正好，晒得人昏昏欲睡，加上低声读作文的背景音，催眠效果满分。
没一会儿，惊鹊就……
睡着了。
直到戒尺敲了敲桌面。
“惊鹊，到你了。”
惊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若无其事地和老师对视两秒后起身，脑子却在飞速运转，思考着到底是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还是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沉默片刻，觉得后者好像更切题，清清嗓子正准备背课文，老师先开口了。
他一把抄起惊鹊放在桌子上的简笔画，反复端详后惊为天人道：
“好理解！好理解！”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便有这番领悟，实在是后生可叹！”
惊鹊顿了顿。
不是，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师是她买的托儿，演技还不太好，搞得她很尴尬。
老师捋了捋胡子，自我陶醉道：“如此佳作，只有我看到太可惜了。”
惊鹊：？？？
等等。
紧接着，惊鹊眼睁睁看着老师捏法成诀，将那副火柴人简笔画放大数倍，投掷到学堂正前方。
惊鹊整个人都裂开了。
有话好好说，不要公开处刑啊！
她只是小小的摆烂了一下，但总归按时完成作业了不是。
老师用戒尺指向那几个火柴人，又指了指后面的波浪线，“同学们看，修者们背手而立，衣袖纷飞，身后的锦绣山河，是人间百态，是烟火尘世，同时也是我们极力远离的凡间，但又割舍不掉的凡间。”
这……也行？
惊鹊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看着慷慨激昂唾沫星子横飞的老师，根本插不进去，最终选择保持沉默，一言难尽地打量着面前的巨幅简笔画。
好像和昨天夜里榆木小人给她画的不太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笔画还是那些笔画，但是流畅舒展了许多，看起来确实是山水荡阔，仁者伫立。
“千百年来，芸芸众生向往着得道成仙，但真正飞升的却少之又少，我们修者大多是在仙凡间寻求个生存平衡罢了。”老师由衷赞叹道，“而惊鹊只用寥寥几笔，便将修者当以大好河山、苍生太平为立世抱负的本质勾勒出来了。”
同学们一脸大彻大悟，经过老师这么一解读，心境高低，当下立现，是他们见识浅薄，光想着长生不老了。
老师拍了拍惊鹊的肩膀，赞叹道：“你能想到如此深的层次，实属不易，坐下吧。”
惊鹊礼貌微笑。
从起身到落座，她一个字没说，却仿佛说了千言万语。
老师，顶级修真界嘴替，胡说八道的本领堪称一绝。
好玄幻的修真世界。
好曲折离奇的脑回路，看不懂了。
最后作业评选，惊鹊毫无悬念的以全票胜出，稳坐一等奖宝座，喜提五百个下品灵石。
惊鹊瞬间觉得，课上那些煎熬时刻都不算什么了，她即将拥有修士生涯中的第一笔小金库。
下课后，惊鹊迫不及待地拿着老师给的书简去补给堂领奖励，揣着灵石来回数了两遍才小心翼翼地放进乾坤袋，准备去宗门集市逛逛。
连着上了两天学，累得头昏脑胀，得去买话本子放松一下。
路过主峰公示石时，看到一堆人围在那里。
惊鹊急着去逛街赶集，没时间凑热闹，抬脚就往山下走，无奈讨论的声音太大，不想听都得听。
“师兄，你贴的是什么？”
“看起来是一幅画，画的也就一般般吧，难道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浅薄了吧，你看看这里，代表的是修者，这里，代表的是山川秀水，说明修者不能埋头修炼只等着飞升……”
说话之人声音非常耳熟，说出来的话也似曾相识，惊鹊脚步一顿。
“可修炼不就是为了飞升吗？”
那人恨铁不成钢道：“就知道飞升，除了飞升还有太平人间啊，我们修者当然要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悟了吗？”
围观群众：“悟了，我悟了。”
惊鹊也悟了——
修真之人心真脏，在班里点评完以后还要贴出来示众，给宗门上下当谈资。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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