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夜宵之33
藤枝的事情，宋喜虽觉苦恼，却懂得何所谓“轻重缓急”。
比起对她无害的藤枝，还是长公主那一边，更需要她提防。
奇楠若不能在合香赛上取胜，宋喜同皇上便要一齐遭殃。
长公主是宋喜心里的头号敌人。
她如今全副身心，皆投入到同温昭的对弈当中。
得了叶正云的首肯，宋喜总算告别了桃柚的盐煮绿豆，也不再被厚厚的纱布遮眼。
当下她身子大好，抱了一堆的香材，踏入这景思殿。
艳阳明媚，而殿中清凉。香风拂面，宋喜满意勾唇。
因各处门窗皆开了整整一夜，今晨的景思殿里，沁满白槐芳香。
“典膳来得可真够早呢。”
宫中各局的女官，陆续入场。有官阶稍低些的，向宋喜行礼问安。
“你们来得也不晚，可是已胸有成竹了？”
宋喜笑着问她们，眼睛却看向人群中的奇楠。
不着痕迹地，奇楠朝她点了点头。
今日大家齐聚在景思殿里，皆要当着长公主、敏贵妃与湘杏尚服的面，调制香丸。
宋喜来此，却并不是为了制香。
她一是要亲眼瞧着奇楠拔得头筹，二是要找出与温昭沆瀣一气的女官。
彼时百灵与细艾说得明白，长公主打算靠这次赛事，助那名女官逃出生天，离开皇宫。
这女官不仅年长，将要服劳已满，还大抵是有着已离宫的菜户。
既曾替长公主卖过命，那便是做过了不可告人的亏心勾当，她这一次若无法取胜，恐怕暂时仍会留在皇宫之中。
宋喜可不想对这样的危险人物，毫无防备。
起码今日的赛事上，她誓要将此人寻出。
“宋喜典膳可是已做好了？”
温昭见宋喜东张西望，便越发觉得这丫头甚是碍眼。
她凉凉地问了一句，宋喜回过头来，甜笑，答她。
“多谢长公主关心，奴婢惶恐。”
没做完就是没做完，哪来的这么多话？
还说她“关心”她！
这不是教别的女官们，以为自己公然偏颇她么？
温昭被气到无话，剜了宋喜一眼。
女官们在殿上各凭本事，临近午时，众人的香丸皆已制成。
从尚宫局起，香丸依次熏烧，呈至座上的三人面前。
待女官们呈递皆毕，温昭与李盈敏，便分别写下候选者的名字。
“娘娘所写是何人？”
李盈敏落了笔，将写好的名字递与湘杏。
“尚功局，女史奇楠。”
湘杏念出纸上的名字，奇楠进前，俯身叩拜。
“长公主所写的是……？”
温昭亦将宣纸递给湘杏。
“尚食局，司药兰桂。”
宋喜猛地转头。
有温昭在，她不好表露太多神色，就只是强作镇定地望向兰桂。
温昭写下的候选者，竟然是她！
兰桂是给了宋喜黄芪的人。
那么她背后的指使者，原是温昭？
一切杂乱无章的线索，在此刻皆说得通了。
温昭与李家为敌，有意于皇权帝位。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授意兰桂谋害温恒。
仔细想来，兰桂的确与宋喜原本的推断相符。
同在尚食局中|共事，宋喜知晓她是服劳将满的宫女。
而兰桂的菜户，又的确已然离宫。
再加上她曾经替温昭卖命，送黄芪给宋喜，如今宋喜已能够确定，兰桂便是拿到了“绮罗旧恩”的香方之人。
景思殿，奇楠与兰桂分跪东西两侧。
长公主和敏贵妃意见相左，如今便全看湘杏如何裁断。
御阶之下的女官们，压低着声音，纷纷议论。
不知道这合香赛最后的赢家，究竟是兰桂，还是奇楠？
湘杏闻过了二人所制的香丸，回禀李盈敏与温昭。
“以奴婢所见，这两枚香丸，甚是相像。”
她并没有立即道出，究竟哪一方技高一筹。
“如今众多女官皆在殿上，莫不如令她二人将所用香材道出？”
湘杏朝着女官们提议。
若说她直接从二者里选择一位，御阶下的女官们，或许尚会质疑。
可湘杏这样提议，却堵住了悠悠众口。
这法子公平极了。
当着大家的面，道出各自所用的香材，其中便是半点手脚都做不得的。
谁胜谁负，一旦公布二人所用香方，便已然可见分晓。
长公主与敏贵妃，皆点了头，众女官亦无人反对。
湘杏便取来了纸笔，教奇楠与兰桂写下各自所用香材。
二人写罢，湘杏将纸上香材逐一道出。
每念罢一味，她便皆将此物于两张纸上抹去。
待兰桂所用的香材，已被尽数勾掉之时，奇楠的那张纸上，却仍留有一味。
“星洲水沉。”
这香材，乃沉香的一种。
御阶下，女官们听闻湘杏道出这最后一味，皆疑惑不解，为何奇楠偏偏选用了此物。
按说，长公主所赐香丸之中，如何也没有这“星洲水沉”的味道。
湘杏搁笔，代一众女官问向奇楠。
“你来说说，用‘星洲水沉’是何意？”
奇楠一福身子，缓缓作答。
“蔷薇君香为舶来之物，而星洲既是异域，香调尽融于君香内，不显其味。”
她仰首，看向广阔殿宇中，明亮刺眼的午阳。
“水沉香结于泥沼，凉醇而有木气，用以收敛槐香。”
“槐香？”
兰桂最先不解。
她记得，长公主所赐香方之上，根本便没有槐香。
“今值白槐花期，这景思殿与槐林最近，殿中满是细叶白槐的花粉。”
奇楠指了指虚空，殿中人皆随她向上望去。
“莫说兰桂司药，便是我们所有人，调制出的香丸里，都是有这一味槐香的。”
女官们瞧着光线中的白槐花粉，尽皆恍然。
“故此，奴婢添上了‘星洲水沉’，以中和白槐香气。司药所做的香丸里，恐怕是只多了一味槐香？”
兰桂答不上话。
有这么多女官看着，她还能说什么呢？连长公主，都没办法再出言帮她的。
这合香赛，她输得彻彻底底。
奇楠得胜，宋喜高兴得紧。
她兴冲冲抱了自己的那堆香材，回到内膳房中。
一推门，她却正瞧见藤枝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她显然是在等她。
“嗬！”
宋喜未料到会瞧见藤枝，着实吓了一跳。
午膳时分，院子里众人各去休息。唯有她单手支了脑袋，侯在这庭院里，朝宋喜望来。
宋喜觉得这场景，竟似莫名熟悉……
就好像藤枝身前的，不应该是石桌，而是在南三所时，宋喜房中的那张绿檀方桌。
她将怀里的香材放在桌上，好生拍了胸口，脆声嗔道：“藤枝姐，你午休时不去见见桃柚，怎么枯坐在这院子里，偏生等着我呀？”
“少贫嘴。”
藤枝拎起那一大包香材，站起身来。
“有正经事找你，进屋再谈。”
宋喜开了房门，先请藤枝入内。
而后她回过身，仔细将自己这屋子的门关好，才走到桌旁坐下。
藤枝早已坐在了她对面。
“那‘绮罗旧恩’的方子，细艾她给了谁？”
“姐姐不是说过，谁做得出‘绮罗旧恩’，谁就是拿了香方的人么？”
宋喜嬉笑着朝她卖关子，藤枝却不买账。
“得胜的不是你。”
藤枝挑拣着宋喜的那堆香材。这其中，就连蔷薇水都仍原封未动。
宋喜连君香也没放进去，摆明了无意取胜。
“可你替皇上赢了整个棋局。”
宋喜虽未得胜，却并没有坏天家的算盘。她如今还笑得出来，便定是助皇上达成了目的。
“做出了‘绮罗旧恩’的那个，是你安排的人。”
这轻飘飘一句话，便道尽了平涯的精心谋划。
瞧着宋喜露出的惊讶神色，藤枝不以为意地笑。
“前几次，总来这儿的那个女史，尚功局的奇楠？”
宋喜连连点头。
“藤枝姐简直料事如神！”
“都说了莫贫嘴。”
藤枝将蔷薇水扔回了桌面上。
“那个差点儿便赢了奇楠的，是谁？”
“藤枝姐也认识。是咱们尚食局的……”
宋喜压低了声音。
“兰桂司药。”
“兰桂？”
藤枝垂下眸子，指尖轻叩桌沿。
“她不是给了你黄芪？”
“姐姐竟是知道？！”
宋喜被藤枝的话惊到。
黄芪一事，她烂在了肚子里，对谁也不曾道过。
藤枝她如何会知晓此事？
“不说这个。”
宋喜好奇得很，藤枝却摇了摇头。
“我且问你，你打算拿兰桂如何？”
“兰桂是长公主的暗线，我自然要躲着她。可她曾谋害过皇上，我既知晓，总不能任她在廿五生辰后离宫……”
兰桂若安然离宫，宋喜便无异于共犯。
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她二人皆逃不了干系。
宋喜盘算着，自己总应该做点什么。
“她原是长公主的暗棋，如今上了明面，已然如同废子。故此，你莫要轻举妄动。”
藤枝点醒宋喜。
“兰桂既是没意义的废子，长公主怎可能再发慈悲，助她全身而退？”
“她被留困在这宫里，却不能继续替长公主做事……”
宋喜瞠目，不敢置信地回问藤枝。
“难不成，长公主要封兰桂的嘴？”
“自然如此。你可别忘了，兰桂尚牵连着另一人的性命。”
藤枝指了指养心殿的方向。
“四个女史当中，是有人与她里应外合，才险些害了皇上的。”
“姐姐所言甚是。”
思及那一碟南北杏，宋喜恍然点头。
“兰桂不死，此人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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