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夜宵之39
藤枝的问题，宋喜久久无法作答。
她的一腔孤勇，却在与温昭直面时，荡然无存。
她知道，自己斗不过她。
“倒是无妨。”
藤枝了然地点了点头。
“你不要动，我去便是。”
不欲救下子规，藤枝并非是没有良心，而是明白此事把握不大，又显然凶多吉少。
若能不做，她必然是不会去插手的。
可如今宋喜想救子规，而她则必须护着宋喜。
既然他希望她仍存善念，自己怎可能拒绝她呢？
藤枝打算，代宋喜拼死一搏。
“藤枝姐！”
宋喜没有料到，她竟能轻易便将藤枝说服。
她自己不敢的事情，藤枝却有勇气去做？
“姐姐便就做好了决定，同长公主为敌么？”
还是……藤枝只是为了保护她呢？
“这事情若是我不参与，只由姐姐来做，会有多大把握？姐姐又能否全身而退呢？”
藤枝轻按住宋喜的肩，劝她冷静下来。
“你放心，我不会像百里那样，公然去御前告状。这事情，我替长公主留足面子，就按照你说的，暗里将证据呈给皇上。”
“可哪怕如此，长公主也还是会知道，也还是会记恨姐姐的。”
宋喜不愿藤枝独自承受这些。
若注定要去救子规的话，她想与藤枝一起。
藤枝却不肯她参与进来。
“你与我尚不同的。我至少是替旁人卖命，背后牵扯着那么多利益纷争，总有人会在我落难时拉我一把。”
她转而轻抚上宋喜的发顶，语气渐凉。
“而你，只能一直在内膳房，在皇上伸手可及的地方。若哪一日皇上他转了头去，瞬息间瞧不见你，长公主便一定会趁势下手，将你绝杀。”
长声一叹，藤枝再宽慰宋喜。
“我若想要活命，总比你容易些的。”
再者，有些话，藤枝并未对宋喜尽言。
彼时在假山之下，她与宋喜偷听到百灵和细艾的密谈，有些决定她便已然做出。随即她假借躲避桃柚，急匆匆去了外朝，实则是去为自己安排退路。
长公主有关合香赛的计策，既然被宋喜撞破，便十有八九不成。无论拿到了真正香方的，是哪个女官，藤枝都清楚此人将死。
既是牵扯了命案，旧时有关黄芪的那盆脏水，藤枝担心长公主会趁机泼出。
而事实也的确如藤枝所料。
好巧不巧，将死的女官恰是安排黄芪之人。
在假山下那会儿，藤枝便想着，事情到最后势必会牵扯宋喜进去。
无论宋喜有何种困难境遇，她既然被派来暗中相护，便总归是该替宋喜受难的。
这样的觉悟，她一早便已有了。
而外朝那边，关于她的退路，也已被妥善安排。
只是到最后，终究是委屈了桃柚。
她本就不是值得他喜欢的人。
砒|霜事后，明知道难长相守，她却还招惹了他。
桃柚再怎么恨她，都不为过。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宋喜坐在内膳房的院子里，等藤枝回来。百里便已然倚在了院门旁，抱臂瞧她。
藤枝是去养心殿呈证据的。
呈递的物件当中，包括黄芪案前后的膳底档，以及被篡改前的膳单，和百灵私换南杏仁的记录。
物证虽全，可毕竟长公主那边，也将证据如数伪造过一遍。
宋喜明白藤枝此一行把握不大，故提心吊胆，担心极了藤枝。
一旁冷眼瞧她的百里，却泰然得很。
她知道宋喜为什么等藤枝，也知道藤枝去养心殿是做什么。
这几日，自从子规被司礼监下狱，而兰桂“畏罪自缢”，内膳房的天都好像换了一样，人人自危，气氛压抑。
她们会怕，也是正常。
毕竟自己像长公主的一条疯狗，咬住了子规不放，又狠狠地将兰桂咬死。
可她们没必要害怕呢。
子规被她咬住，是因为人善被人欺。
四女史里，她挑个软柿子捏罢了。
鹦哥有齐光护着，而画眉高深难测。
长公主要保百灵，她自然替长公主去咬子规。
如今目的都达成了，她哪还会像疯狗一般乱咬？
剩下的三个女史，各司其职，各事其主，她全然无心干涉。
她才不会再胡乱开口，去咬她们呢。
反倒是她们，各自有亏心事，心虚到竟日里躲着她。
这内膳房，她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好在良姜那边，不愧是长公主最称心的侍婢，竟将兰桂的死安排得妥妥当当。
兰桂“自杀”得及时，自己就总算能回司药司了。
当初甘松尚食择她来内膳房，断了她大好前途。不然的话，司药的位子，早就该是她的囊中之物。
而今得长公主许诺，她能坐上司药之位，便是从前在内膳房耗费的那些时日，也就都算不得什么了。
她受过的苦，再多也值得。
而今日藤枝想要从中作梗，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和宋喜那黄毛丫头合起伙来，凭几张废纸便想要扳倒她？
笑话。
兰桂已做了鬼，死无对证，她们还想要召亡灵给子规洗冤怎的？
良姜替兰桂写的遗书之上，可是将子规的“恶行”交代得明明白白。
一边是当事女官的“亲笔指证”，一边是苍白无力的私下辩解，皇上他会信哪个？
宋喜久等藤枝，却不见她回来。一旁又有百里冷眼望来，盯得她心底愈凉。
藤枝若有个三长两短，便全是自己害的。自己若不逼她去救子规，她何来这一劫呢？
这厢宋喜垂着头自怨自艾，屋子里有人瞧不下去。
媚好推门，走来宋喜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又向院门口的百里乜斜一眼。
“站没站相，是等着生意开张呐？”
她暗指百里有倚门卖笑之态，百里自然听得冒火。
媚好在宋喜身边刚一坐下，百里便冲过来拍了桌子。
“唷，你也不嫌手疼。”
还不等百里出言骂她，媚好又是一句冷嘲热讽，讥笑起她。
“你——！”
百里作势要回骂她，反被她抢了先。
“你什么你？仗着你背后有人撑腰，就拿身份压那些女史不算，如今还想要以下欺上，招子黏在我们典膳身上作甚？”
到底是同属司膳司的，媚好替宋喜撑了这一回腰。她不像那些躲在屋子里的女史，也不同于和百里坐一条船的细艾。
“我盯着她怎么了？她坐在院子里，还不许人瞧了？”
百里被一连串的指摘激怒，语调抬得甚高，媚好却仍旧嘴不饶人。
“我看你一双贼眼，就知你不怀好意！和我呛声，就以为我怕你？我行得正坐得端，哪里像你？”
她斜睨着百里，连声再骂。
“吃里扒外！告小状的东西！”
媚好平日里，不见得与子规有多少姐妹深情。可毕竟大家同属一局，又都在内膳房中做事。
百里突然的揭发之举，明显别有用心。她而今害了子规，又搅得内膳房乌烟瘴气，媚好自然再看不下去。
“典膳你掌管整个内膳房，就由着她这么贬损我？”
百里见自己骂不过媚好，转而将宋喜拉了过来。
宋喜不愿替她这样的人出面，去说媚好的不是，便只长望着院门口，置若罔闻，一心等待藤枝。
“好啊，连你也这么待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藤枝打着什么主意。”
百里气极反笑，压了压心头怒火，倒是沉静下来，也坐在了宋喜身旁。
“你们要陷我于不义，也不想想那晚中砒|霜时，是谁用参茶给你们吊命。我可还救过你们，你们反打算恩将仇报，又比我好到哪去？”
她扭头，再度瞧住宋喜。
这一次，她离她很近，投过去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一切。
“左右都是在宫里讨生活的下人，谁比谁干净多少？我就不信，典膳你手上没染过一丁点儿脏。”
百里不知道宝薰真正的死因。
她只是逞口舌之快，却正戳中宋喜心头隐密。
宋喜煞白了脸。
经过芳嬷嬷劝导，好容易不再做恶梦的她，因百里重提旧事，再度恐慌起来。
宋喜这副样子，连媚好都是始料未及的。
说者无心。
媚好知道，百里并不是真的在控诉宋喜什么。哪怕内膳房每个人都不干净，可宋喜年纪最小，总不至于有过太肮脏的经历。
所以当宋喜开始变得惊惶，桌子旁的百里与她，反倒皆闭了嘴，不再说话。
年纪再小，宋喜却也是大内御膳房的总管女官。
媚好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尚不曾有过这样的地位。
甚至于内膳房历任总管女官，从来也无人如同宋喜这样，年少有为，十四岁便坐上了这个位子。
媚好醒悟，她不该以自己的经历，去衡量宋喜。
比起她来，宋喜显然坐拥着更高的回报，却也为此付出过更沉重的代价。
唯有承受他人不能承受的，才能享受他人无法企及的……
与媚好一并坐于桌旁的百里，同样意识到了这点。
只可惜典膳实在是年纪太小，七情上脸，尚且藏不住什么心绪。
既然被她瞧出来，宋喜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怎可能错过眼前这绝佳的时机？
百里想挖出宋喜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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