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夜宵之49
自楚绫入后宫，当上了绫贵人，这内膳房倒着实清冷了许多。
此地本还有她与鹦哥时常一同笑闹，现在鹦哥又将常去外朝的太医院，性子活泼些的女官便只剩了媚好。
皇上现在不传宵夜，内膳房女官勉强凑齐四司，无论是女史还是掌吏，皆领原本四女史的差事，至养心殿的茶水房当值。
鹦哥从司膳司调至司酝司中，毕竟升了品阶，故也无甚怨言。
她虽对药理一窍不通，但好在有季秋堂能帮她。既然可以多学些东西，她便觉得总归是好的。
这边她依着皇上的意思，刚与宋喜商定了替班的事宜，齐光便叩上宋喜房门。
“典膳可在里面？”
“在呢，在呢！”
鹦哥忽然笑起，朗声答他。
宋喜不知，这齐光来寻自己，鹦哥笑得这般欢快作甚？
他们两个，准打着歪主意！
宋喜起身开门，将齐光让进了屋内。
齐光坐定，呷了口茶，又朝四周望去。
“典膳这儿，都没什么茶点？”
宋喜望了望外面的日头，不解地看向齐光。
“早膳的时辰刚过，提督便已饿了？”
“嗐，我家这位闲不住嘴，所以才总是寻些吃食。”
鹦哥不着痕迹地觑了齐光一眼。
昨日下午，顾落轻嘱咐给他的事，他办得也着实生硬了点儿。
“那还真是怠慢提督了。”
宋喜连忙起身。
“这里离膳房最近，我便未在屋中放什么吃食。提督想吃什么，我取一些过来？”
“不知典膳您有没有……蚕豆一类的？”
齐光一时想不起，顾落轻都点了哪些做法。
不过无所谓他说出“兰花豆”，还是“茴香豆”，宋喜这儿全都是没有的。
“蚕豆？”
宋喜已行至门边，闻言稍稍愣住，回身，看向齐光。
“提督是说，烘制的罗汉豆之类么？”
齐光连连点头。
宋喜瞧着他的眼神，遂变得稍显怪异。
“内膳房这儿，还真没做过此类东西。”
她抬手，指了指齐光对面的鹦哥。
“像这样的零嘴儿，都是茶水房拟定以后，交由外朝的御茶膳房做的。”
鹦哥无奈地朝着齐光点头，清了清嗓，开口帮他。
“我们茶水房的，才负责这类佐茶的干果。典膳她平日里，手中定没有现成的存货。”
齐光终于明白，若想要讨得蚕豆，此路是行不通的。
“既是话赶话了，不知可劳烦典膳动手做些？”
他也是再无它法，竟直接开了口，求宋喜亲自去做。
“既然是做豆子，倒不如多试几种方法？滋味不同，乐趣也不一样。”
鹦哥在一旁帮腔，出言张罗起来。
“兰花豆、茴香豆，每种都做一点儿，还有那五香的罗汉豆，另外……”
她这边掰着手指细数，宋喜越发不懂，这对小夫妻是在盘算什么。
“你自家的菜户想吃零嘴儿，你不给做，反倒要我来做？”
宋喜盯着鹦哥，仔仔细细地瞧，对她好生琢磨。
念念有词，还在清点着各类做法的鹦哥，急忙摆了摆手。
“我这不是要去太医院，寻季大人讲学么？”
顾落轻的存在，她无法对宋喜道出，故只拿季秋堂来当借口。
这借口却说服不了宋喜。
“季院判，季大人？”
宋喜抱臂，仍端详她。
“他这会儿多半是在内廷，给诸位娘娘请脉，你现在去太医院？”
“可不是么？”
鹦哥点了点头，起身凑来宋喜近旁，牵住她的袖口央求。
“好妹妹，你便帮我一次。”
她佯装匆忙，迈出门去，复又探回了身子，对着宋喜叮嘱。
“若嫌麻烦，你就只做一袋茴香，一袋兰花的便好。”
这话却实则是嘱咐给齐光的。
听齐光刚才所言，鹦哥便知，他准不记得顾落轻要了哪两种蚕豆。
她朝着齐光使个眼色，慧黠一笑，蹦跳着跑出门去。
没跑两步，这丫头忽想起总被她忘记的“宫中忌跑”，连忙停住，心虚地四下张望。
好在院子里没人……
她拍拍胸脯，放下心来，只提了裙摆，急步离开。
宋喜再笨也瞧得出来，鹦哥是躲出去的。
这干果的事情，背后定有隐密。
鹦哥却不肯对她说。
一个躲出去了，一个仍苦守在她房中。
齐光与宋喜面面相觑，宋喜实在是不好拂他面子，便勉强答应了鹦哥最后提的条件。
“那就一袋兰花豆，一袋茴香豆。多了没有，提督您看……？”
“有劳典膳了。”
见她松口，齐光连忙点头。
“今日我过来取，典膳意下如何？”
齐光本无意催促宋喜，毕竟托人办事，总不好逼得太急。
可奈何顾落轻一定不会多等。
他因是家中幺子，被顾家宠得不行，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若非被惯出了混世魔王的性子，小小年纪就折腾得阖府乌烟瘴气，顾家也不会将他丢进宫来，交由皇族管教。
羽林军多为世家子弟，故得以穿雪青那般华贵颜色。
门阀士族将嫡系之子送进宫做皇上亲卫，而旁支庶子则强塞入内府的，屡见不鲜。
不说别人，便是司礼监掌印平涯，不也是顾家不起眼的一门旁支之子？
顾氏旁支众多，哪比得上嫡系的公子金贵？
入宫为宦，平涯身不由己。
听闻他虽为旁系，却并非庶出。
当年族长于这一辈里，择了他家幼弟，欲送入内府衙门。
规矩难废，平涯一家并无办法违抗。
奈何他疼怜幼弟，故哪怕身为家中嫡长，他却也代了自家弟弟，净身入宫。
身在望族之内，却又出身低贱，便一如平涯这般，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顾落轻却幸运了许多。
哪怕在皇宫里，他也不过是要给极少数的人面子。
他要吃宋喜做的蚕豆，齐光便除了尽快安排，再无任何选择。
“提督您要得这么急？”
宋喜倒是没想到，两袋蚕豆，齐光竟等不得明天再吃。
明日皇上他退了早朝，分明便会回养心殿的。
齐光明日依旧替秉笔一职，而自己则代鹦哥入茶水房，御前奉茶。
他若是过会儿来取，不就平白多折腾了一趟？
宋喜替他着想，故说自己一时半会儿尚做不成蚕豆。
“这零嘴儿怕是今晚才能做好，不如我明日去养心殿时，再捎给您？”
齐光稍一思量，明早由他陪皇上至泰和宫，随侍早朝。顾落轻明日当值，不在皇宫之外，故而他们一早便会在泰和宫遇上。
那位祖宗爷若问他要蚕豆，他却没有……
齐光只怕他掀了泰和宫的屋顶。
“今晚也好。我便今晚过来，同典膳取那蚕豆。”
宋喜瞧着他这番迫切模样，更是肯定，这零嘴儿背后绝对藏了秘密。
季秋堂合上医箱。
李盈敏半倚于绣榻，偏着头打量他。
这官至左院判的大人，却仍旧书生气十足。
他不像叶正云那般，有太多浸淫在官场里才染就的神貌。
若说苏淮像湖心的荷，季秋堂便似掠过那荷花的风。
湖风拂面之时，定然暗香涌动，可她若是伸手却触不及，亦留不住。
季秋堂干净得不像这宫里的人。
同样是纤尘不染，李盈敏知道苏淮皮囊下的肮脏，至于这季秋堂……
她早就倦了，懒得对任何人一探。
自她初回了岭南那年，有太多事在一夕间面目全非。
她再也不是那个受长兄百般疼爱的无知幼妹。
李凌霄之于她，不过是收敛起利爪的鹰鹫。
她的死活，他全然不在乎。
哪怕她只剩下半具残尸，那疯子也会榨出她最后一丝价值，面不改色地将她物尽其用。
都是披着人皮的妖魔！
长兄、苏淮、温昭、温恒，她身边就没有一个正常的东西……
“娘娘您常用的方子，臣看过了。”
季秋堂忽然开口。
李盈敏回神，抬眸望他。
自始至终，她辨得出他欲言又止。
若是无事，像他这样似乎对官运并不上心的人，又怎会刻意来此见她？
“大人指哪一张？”
“避子之方。”
季秋堂垂下眼，四个字说得温和。
可他这句话既脱了口，便不可能令李盈敏不防备。
那方子甚是隐秘。
就连太医院的院使都不曾看出，她喝的“补药”究竟会作何效用。
季秋堂却知道了。
李盈敏坐直身子，甚是警惕地盯住他。
季秋堂却仍垂着眼，淡淡一叹。
他并无意惊扰她的。
医者父母心。
敏娘娘入宫五年，医档里这药便喝了五年。
他查过案卷，这方子是李宰辅疼惜胞妹，自民间圣手那儿请来的补身之药。
可敏娘娘却唯有每次承了圣恩，方着御药房煎此汤药。
季秋堂不信她不知内情。
“此方虽不同于一般的避子凉汤，药性平和，可若长久服食，总归无益。”
更何况，观叶正云往日里为她做的调理，季秋堂便知道，叶正云不懂这避子的汤方将损害她何处。
一个瞒着不说，一个蒙在鼓里。
季秋堂既见了这二人凑在一起，便无法再沉默下去。
“娘娘若不想有孕，毋须这样自伤。”
书生气的青年人，温文地低着头，并未看她。
李盈敏始终无话。
有太多事，她不能倾诉与他。
可泪却不受她的控制，当着季秋堂的面，簌簌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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