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夜宵之68
“黎州贡品，听说他赏给了你许多。”
苏淮瞧了瞧李盈敏妆奁旁的各式脂粉，琢磨着哪个是山栀谈及的那种胭脂。
“你是说，温昭最近买下来的，黎州宋家的栀花胭脂？”
李盈敏借着铜镜，打量站在她身后的苏淮。
苏淮点头。
李盈敏笑起，话语里透着点儿凉。
“物以稀为贵，本宫这儿可没有‘许多’，不过是比起别的妃嫔，多出个两、三盒罢了。”
“就这么宝贝那胭脂？”
苏淮在李盈敏身旁坐下。
她的意思，是不肯轻易割爱。
苏淮却没那心性，伏低做小，好生央请于她。
“那东西就连嫡妃，也不过人皆一盒。多出来的份额，是皇上对本宫的恩宠，本宫哪——”
“李盈敏你骗谁？”
苏淮嗤笑，打断她的自欺欺人。
“谁真的喜欢你，你心里面没数么？”
李盈敏眼神黯下，苏淮却仍旧说着。
“他不过是与你逢场作戏，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话虽然难听，却是逆耳忠言。
于她而言，唯有清醒，才能在后宫里久活下去。
苏淮将她打醒。
哪怕她只是在短短的一瞬间，做一个聊慰摧颓的清梦。
“拿去！”
李盈敏猛地拉开抽屉，取一盒未用过的栀花胭脂，丢给苏淮。
苏淮知道这东西娇贵，稳稳接住。
“这破东西，我本就也不稀罕！卖了女儿才做起来的生意，温昭她也是瞎了眼，买这种黑心人家的胭脂！”
李盈敏骂什么，苏淮并没有留神去听。
他的目的，只是拿到胭脂。
至于这黎州宋家是不是卖儿卖女，才攒起了做生意的本钱，又与他何干？
只要他们家的胭脂是好东西，能讨得宋喜欢心，那么宋家是不是黑心肠，便也都无所谓了。
李盈敏瞧出来苏淮的不对。
本来，胭脂这种东西，他就不可能用得上。
他找她要这栀花胭脂，还能是做什么呢？
无非是送人罢了。
可从前苏淮的心，从不在谁人身上。他此时眼神温柔地瞧这胭脂，便是在瞧将得到这胭脂的人。
李盈敏了然一笑。
这笑，是嘲讽，是悲怜。
“你疯了么？！”
她将苏淮的前襟揪住，压低了嗓。
苏淮被迫抬起眼来，看她。
他眼里，还有来不及退去的一丝温柔。
如果是李盈敏，这秘密便无所谓告知于她。
“她……”
“我不想知道！”
李盈敏骤然松开了手，如避蛇蝎地惊惶站起，拼命摇头。
“你别跟我说起她！”
只要她不知道，危难便也就不会找上门来。
苏淮的这个秘密，太大。
她拖着自己这副千疮百孔的残躯，何德何能，替他去保另一个女子的命？
苏淮的劫，终究只能他自己去渡。
她帮过他一次，便也就够了。
为了他，将自己的命都赔进去，实在不值得。
盒子打开的一瞬间，宋喜惊喜异常。
这胭脂，苏淮并没有提前瞧过。
故而他此时，也同宋喜一样，盯着脂粉上刻着的“喜”字，诧然无话。
“这压花儿的手艺，定不是你做得的。”
宋喜觉得，苏淮实在是有心了。
他竟然特意买了刻有她名字的胭脂。
“可你不是说，这是黎州城的贡品？连皇商你都能提前打点，定做这盒胭脂？”
苏淮不知道，为什么这家铺子的栀花胭脂，刻着的是宋喜的名字。
山栀并没有提起，盒里面的胭脂，具体是什么样子。
苏淮既为掌印，知道她打碎了胭脂，才来了这浣衣局。他只当那东西娇贵得很。
可现在想来，山栀犯错，也许并没有被惠嫔当场撞见。
这胭脂一旦散了，能再装回盒中，却压不回脂粉上的“喜”字。
山栀哪怕想瞒天过海，都没有半点机会。
苏淮心里，升腾起隐约预感。
李盈敏说，黎州宋家卖了女儿，才赚到了开胭脂铺的本钱。
山栀分明提过，那家铺子，是城中将近十年的老店。
宋喜被卖进这宫里面，恰已近十年了呢。
宋家铺子的胭脂，上面刻着的，是宋喜的名字。
苏淮启口，却一时间，不知应该对她从何说起。
卖来宫中的奴婢，司簿司那里，并不记录其出身。
连宋喜自己，都不记得她家在何处。
可她的名字却作不得假。
因为冯御厨觉得宋喜这名字喜庆，她入宫后便就不曾改过。
宋喜是她的本名。
而胭脂上刻着的“喜”，难道真的仅仅是机缘巧合？
“这味道……”
小姑娘捧着胭脂，将鼻子凑近去闻。
她话有迟疑，苏淮以为是她不喜。
“说是叫‘栀花胭脂’，你不爱这栀子味道？”
“里面还有绣球、芍药、碧桃、牡丹……总之不止栀子，是百花香呢。”
宋喜笑着替苏淮纠正。
“无他，我只是觉得熟悉，好像曾在哪儿闻过。”
这话令苏淮愈发起疑。
小姑娘倒是浑不自知，只当她的“熟悉”，是什么不重要的巧合。
“也许这胭脂命中注定，就该是给我的吧？”
东西本身，她不见得有多喜爱。
可这是苏淮的心意。
他甚至为了她，特意在盒内定做出她的名字。
无论这胭脂是不是珍贵贡品，他对她，都怀着一片真心。
谢过苏淮，宋喜忙着回内膳房。她今儿生辰，不便在宫外太久，毕竟膳房的女官们还说要帮她庆生。
苏淮心里装着黎州宋家之事，亦未多留宋喜。胭脂上的“喜”字，他仍是着芳嬷嬷帮忙打听。
山栀吃不惯浣衣局太粗糙的饭食，早早便出了膳堂。
她提前去做工，时候还早，池水旁就只有一向勤快的芳嬷嬷。
“刚刚我在偏门那儿，见着个御膳房的宫女。不知她是有何事，怎来了咱们这里？”
因初来浣衣局，山栀并不知道藤枝与宋喜的渊源。
芳嬷嬷四平八稳地笑，将宋喜来见藤枝的这套说辞，毫无破绽地讲给山栀。
“她们俩，还真是姐妹情深呢。”
山栀思及自己，自五岁入宫以来，在这宫里也结交了不少女官。
可她被贬来浣衣局，她们竟皆与她断了联系。
人情冷暖，多是像自己与那些逢场作戏的“姐妹”一样，哪比得了藤枝与那内膳房的典膳宋喜？
皇上任命了七品典膳，做内膳房总管女官，这事情她曾有耳闻。
只是她不曾见过宋喜，甚至不知晓她姓名……
“嬷嬷是说，那典膳叫宋喜？”
山栀心神一动，蓦地笑了。
宋喜赶回到皇宫里，方入了内膳房的院子，见到的第一个人却是良姜。
良姜是温昭的贴身侍女，如今她在这里，温昭亦大抵人在宫中。
“奴婢今儿是来道喜的，典膳毋须这样提防。”
福了福身，她瞧着宋喜一脸的警惕，抿嘴笑起。
“典膳您不喜欢我家主子，可我家主子对您，却从来关爱得很。”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关爱”二字，宋喜只觉得佩服无比，竟有人能如此面不改色地颠倒黑白。
良姜粲笑。
宋喜这小姑娘七情上脸，可实在是有趣儿得紧。
身近旁摆放着这么个可爱玩物，皇上的确是比她家主子，过得有滋味多了。
也难怪主子她，会对宋掌柜之事无比上心。
给自家弟弟添堵的事儿，主子做了，心里面不知该有多得意呢。
宋喜清楚温昭的性子。
她无利不起早，又看热闹不嫌事大。
今日遣良姜过来，她只怕是又在算计自己。
“良姜姐姐有什么喜事，便在这儿说吧？”
宋喜实在是无心同良姜虚与委蛇。
她八面玲珑，心思剔透，自己比不得她，与她周旋无非是自取其辱。
“这事情可就说来话长了。”
良姜摇了摇头，挽住宋喜，将她朝院门外带。
“我家主子，同皇上一起等着您呢。具体的事儿呀，典膳您过去了，也就都知晓了。”
温昭果然如宋喜所料，身在宫中。
她在温恒的养心殿上，那么此事，便是连温恒亦知晓的。
“姐姐您就不多少透露一点儿？”
虽然良姜说了，这事情是喜事，可就连皇上亦被惊动了的事情，终究是不得了的大事。
宋喜并不想毫无防备，被温昭打个措手不及。
“典膳可还记得，我家主子在京中与淮南两地，皆开了脂粉铺子？”
“奇楠就是替长公主打理店铺。”
宋喜点头。
“南面的铺子，主子最后相中了黎州的一家老店。奇楠正是在那儿，替她打理生意。”
自奇楠离开皇宫，宋喜便不曾听闻她的消息。
原来她是去了黎州。
“她在那儿，一切可好？”
“那是自然。我家主子最体贴下人了，还能亏待了她不成？”
良姜忠心得很，说起温昭的好话来，滔滔不绝，一个劲儿地夸赞着她。
“主子说到做到，不仅让奇楠管账，甚至替奇楠寻了个极好的夫家。”
赐婚一事，的确是温昭曾许诺过的。
宋喜听闻奇楠嫁得良人，真心替她欣喜。
“这便是姐姐您所言之‘喜’？”
“是更好的事情。”
良姜抿嘴再笑。
她家主子，哪能因为奇楠嫁了人、有了身孕，就特意召见宋喜？
“奴婢说的喜事，与典膳自身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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