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夜宵之73
“你这名字倒是有趣儿。”
温昭开口，原本死盯着山栀的阴毒眼神，倒缓和了许多。
她对山栀轻笑，模样再度似极了国之嫡长，像庄重端方的高贵帝姬。
长公主，自然有雍华慈柔的一面。
眼下，她将自己的这一面对山栀显露，却也不过是笑里藏刀。
撕开这张面具，她甚至比龙椅上的温恒，更适合成为生杀予夺的帝王。
自家的弟弟，她最清楚。
温恒是未曾开刃的剑。在有些事情上，他到底胜不过她。
她要赶宋喜走，连温恒都不可能阻拦得住，更别提什么山栀。
“本宫记得，女官们的名字，是在入宫的那一天就已经起好了的。”
昨日良姜带宋喜来养心殿，而在此之前，她已亲自去翻查过一遍司簿司的名籍。
至少在名籍上，叫宋喜的，就只有跪在殿下的这个七品典膳。
宋喜的名籍上，有勾涂过的痕迹。
木蜜已对她解释过，那处涂抹，是冯天厨替宋喜更回了本名。
除了宋喜，鲜少有女官保留入宫前的名字。
山栀之名，只是依照着宫里的规矩，由尚宫局的女官择二字给她罢了。
她的名字，并不与栀花胭脂有丝毫的关系。
但温昭却拿住这巧合，引山栀放下警惕。
“你莫不是对自家的栀花胭脂，有一星半点儿的记忆，才会在入宫当日，用了这‘山栀’之名？”
山栀的全部谎言，皆起于那盒栀花胭脂。
她能增加自己可信度的法子，只是不断在栀花胭脂上做更多的文章。
温昭热心地替她指路。
的确，她不仅凑巧与宋喜同龄，同一年入宫、离宫，又恰好名唤“山栀”。
这不得不令她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
连天都在帮她。
山栀从善如流，顺着温昭的话，向下编造。
“奴婢许是记得家中那白栀子，才会想出了‘山栀’来做名字。”
木蜜侧目。
龙椅上的温恒，轻咳一声。
温昭的笑里，透出了浅浅凉意。
“女官之名，不同于内府宦官，其名皆有定数，取自尚宫每年亲拟的名单。本宫倒是想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女官，在将你录入名籍之时，擅自将‘山栀’添到了单子上去。”
得意忘形的时候，人便是这样，容易多说多错。
山栀撒越具体的谎，便会露越显眼的马脚。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她慌张缄口，却显然为时已晚。
木蜜拟定名单的事，她不过是伺候在妃嫔身前的女史，哪里能知晓？
事实上，当年自己被改名为“山栀”，来龙去脉她半点都记不得了。
毕竟那时候，她才五岁。
温昭见她不答，转而看向木蜜。
木蜜、温恒与温昭，皆心照不宣。
司簿司里，并没有什么擅改名单的女官。
但山栀已那样说了，温昭若不依不饶，木蜜便必须着手排查下去。
司簿司前阵子，因为“雨水浸泡”了簿册，已然处理过一批女史。
木蜜知道水至清则无鱼，所以哪怕那其中有温昭在作祟，她也没有彻底清查什么。
那些廿五女官的名籍，司簿司因为人手不够，花费了大量时间才重修完毕。
今日温昭想要再搅动她的尚宫局。
她侧首盯着山栀，思考着是帮这女史掩过此事，还是干脆彻底绝杀。
温恒没办法再坐看下去。
山栀的事，他要出手来管。
他帮这女史去了黎州，宋喜才好留在他的内膳房里。
“木蜜尚宫拟女官名单的事……”
皇帝幽幽开口，众人皆朝他望来。
“宋喜典膳你可知道？”
不出温恒所料，宋喜摇了摇头。
“回禀皇上，奴婢不知。”
她们这些宫里面的下人，哪知道主子才清楚的事呢？
再加上宋喜、山栀皆非司簿司内之人。
她们从不经手更名事宜，不知晓其中规矩。
温恒再问。
“那典膳你可知，自己当初被更作了何名？”
宋喜再度摇头。
她彼时哪懂这些？故而在初见师父那会儿，仍是以原名自称。
入宫当日，司簿司择了哪个名字给她，她如今根本就不记得了。
只是这些，又与山栀所言何关？
“依朕看，女史山栀记不清更名当日之事，情有可原。毕竟与她一般大的宋喜，同样不记得那些。”
温恒转而看向木蜜。
“她二人，想来皆不知女官之名由你拟定。山栀不是刻意说谎，想污蔑你那司簿司，你看对么？”
他替她做了决定。
令多说多错的山栀永远闭嘴，和帮她寻个借口将事情翻过去，这二者里，温恒代她选择了后者。
木蜜不再犹豫、考量。
温恒不觉得山栀碍眼，打算留着她，另作它用，那自己便随他好了。
虽说事在人为，但刚者易折。她若不想蹚这浑水，就要懂得顺势而为，借机尽早抽身。
“山栀的确有不小的可能，是黎州宋家之女。”
眼下温恒占得先机，木蜜便偏帮了他一次。
她的话，无非是使得天秤再度平衡，使自己能抽身。
温昭到底稍有些急功近利。这温氏的嫡长女若拿不出实证，是不容易戳穿山栀的。
现在天秤又平衡了。
温昭要如何再与温恒相斗，宋喜与山栀要怎么争宋家女儿之位，就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若非必要，他们不会再来搅扰她的司簿司。
毕竟在她这里，能拿去做文章的证据，都已被他们翻找过。
这场争斗，她帮不赢任何一方。
唯一能决胜的，就只有实打实的铁证。
而那样的证据，温昭此刻不可能仍不懂，司簿司中没有。
至于温恒，他所帮的，是在扯谎的冒牌货，故而更不会来司簿司里，自寻山栀的破绽。
接下来，事情发展的方向，只会延伸向黎州。
果然，温昭审时度势，瞧出来恋战无益，真正的制敌之法远不在这宫里。
木蜜听到她缓缓开口。
“既然山栀与宋喜，瞧着俱似黎州宋家的女儿，本宫与皇上皆不好妄下定论呢。”
温昭此话，堵住了温恒再出言的可能。
真正能判定谁是黎州宋喜的人，从来就只有宋掌柜与他夫人。
“本宫着人将黎州的宋家主母请来。等她到了，见过山栀与宋喜，此事自然也就有定论了。”
在被传唤到养心殿之前，宋喜今日是打算去浣衣局的。
昨日她已经去过那里两次。
可尽管如此，她今天有必须去的理由。
顾落轻送给她的墨猴镇纸，不见了。
自她收下那镇纸以后，就只去过浣衣局一处。
东西被她装在袖袋里面，只可能是掉在了苏淮的衣橱中。
思及自己昨日，在苏淮的房里又哭又闹，宋喜脸热，却也笃定她便是在那时，遗落了墨猴镇纸。
这会儿出了山栀的事情，她更是有必要去浣衣局再见苏淮。
山栀虽然被皇上安置在内廷当中，可浣衣局那里，苏淮既为掌印，定然知晓这女史冒顶了她。
说是冒顶，却也并不确切。毕竟宋家夫人来京之前，谁也说不准她与山栀孰真孰假。
可山栀的出现，总归是乱了她与苏淮本来的计划。
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宋喜必须再同苏淮商议。
浣衣局内，宋喜敲开了苏淮的门。
苏淮亦在等她。
山栀被尚宫局带去养心殿里，所为何事，他已明了。
宋喜定会因此再来寻他。
“你们可有人问出来，山栀何处作假？”
“不曾。”
宋喜黯下眼神。
“无论皇上、长公主还是木蜜，无人能证明山栀是假的宋家女儿。”
苏淮沉吟。
木蜜身在局外，温恒又欲留宋喜，唯有温昭不会任山栀认亲还乡。
“长公主有何打算？”
“她说，要到黎州请宋家主母过来。若我与山栀，有一人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便一定会认出来的。”
“既如此，你便不必担心。”
苏淮见宋喜面有愁态，宽慰她说。
“我知道若我真的是黎州宋喜，娘亲便一定会认出我。可是，苏淮……”
宋喜担心的，并不是宋家主母会认错女儿。
她不无担忧地唤住苏淮。
“山栀说得好真。二人之中，我才是那个全然不记得双亲与桑梓的人。”
比起无法与娘亲相认的恐惧，困扰宋喜更深的，是她无法确信她正是宋家在找的人。
“到头来，我若真的并非黎州宋喜，便不与她争了可好？回黎州的机会，毕竟只该属于真正的宋家女儿。”
宋喜心有退意。
“你看，其实我不去黎州，也不会有太糟的结局。我们何不想想藤枝？”
苏淮先时讲给她的，若她留下便会被温昭除掉的道理，她心里明白。
但万事皆无绝对。
在山栀出现之后，宋喜认真地考量了若自己不是黎州宋喜，若最后她不得不留在宫中，结局将是怎样。
她若再日日去妨碍温昭，温昭必定会除掉她。
可若是她像藤枝姐一样，调来这浣衣局呢？
藤枝姐偏安此地，碍不着温昭半点事情。
入浣衣局的女官，若不是身有罪责，尚且有机会离宫。
只要她努力争取，最后一样能和苏淮离开京城，同去姑苏。
至于现在，她心甘情愿，放弃内膳房的一切。
人生有种种活法，做御膳房的统领，从不是她唯一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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