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夜宵之97
鹦哥时至今日，都还以为齐光仁善，反被下属欺压。当中最得寸进尺的刁奴，便要数那擅作主张，拔掉了子规指甲的冰片。
而在齐光心里，冰片亦是不招人待见的。
毕竟那日在司礼监刑房外，冰片急匆匆撞到宋喜，遂向她“搬弄是非”，说“督主对女史子规动刑”时，鹦哥恰巧正站在冰片背后。
尽管冰片所言非虚，可他当着鹦哥的面，拆穿子规被施刑的真相，便终归是大错。
那会儿宋喜出面，代冰片说了情，齐光就未再追究下去。但既然是险些出卖了自己的奴才，他便一直都寻找着机会，想要将其打发。
正巧宋喜入长信宫，那里甚缺人手。
皇上的意思是人多眼杂，仆从太多会冲撞了喜嫔母子。可到头来，长信宫中连个壮丁也无，唯有一老一少的宫婢，照顾双身子的娘娘，实在说不过去。
未等到温恒着手，命司礼监补派一名宦官前往，冰片就已经自告奋勇，向顶头上司齐光求请调职。
冰片始终念着彼时宋喜救他一命的好。
至于齐光，则在念着冰片无意中拆穿他的过失。
这二人，一个想报旧恩，一个想报旧仇，彼此一拍即合，遂促成了此事。
冰片被派至长信宫，服侍宋喜。他乐得伺候在恩人近旁，而齐光则乐得打发冰片，好教自己能眼不见为净。
“喜娘娘，宫外有叶院判求见。”
白日里温恒带一众影卫在此闹过，宋喜这会儿刚安定下来，用了回宫后的头一顿晚膳，便听冰片道叶正云前来拜访。
时候也不早了，宋喜琢磨着，叶正云等不到明日来访，定是有要紧的事情相商。
她点点头，唤水安撤下碗碟，准冰片带人进来。
因着初回皇宫，宋喜未闻毓庆宫那边的一番风波。她听叶正云仔细讲过，遂于心下暗忖，李盈敏大抵是依照李凌霄的安排，串通了季秋堂，合伙谎称有孕。
叶正云不知内情，才会说他错诊了李盈敏的孕事，白白令季秋堂捡去便宜。
“既然大人您误诊在先，季院判立功在后，如今皇上已属意他常至毓庆宫中，大人您又何必耿耿于怀，一再同他相争？”
宋喜以为，叶正云今日来此，是想她帮忙说情，助他夺回那安胎的好差事。
“老夫自认马失前蹄，输给那后生一遭。可人人皆想往高处走，叶某哪里例外？”
叶正云朝着宋喜恭敬一揖。
“喜娘娘如今亦身怀龙种，需要医官安胎。敢问我太医院里，娘娘您信得过哪个？”
宋喜不答，叶正云径自替她答出。
“叶某不再妄想那毓庆宫的高枝，如今唯想要攀附于您。至于娘娘您，所能择最好医官，不是老夫我又是谁呢？”
叶正云所言在理，可宋喜有她自己的避忌。
一则李凌霄不曾嘱咐她有关医官之事。虽说宫妃生产，是由司药司的女官主事，但她若轻易择一位医官安胎，不知将来会否误了李凌霄的计划。
二则她并非叶正云以为的另外一根高枝。叶正云想傍着她，以求来日里飞黄腾达，可她怀的分明是假的龙种，莫说助叶正云青云直上，稍有差错，她反而会害得他深陷泥潭。
“这宫闱内，老夫已医治妇人无数，什么样的明枪暗箭，老夫我不曾见过？不说别的，老夫可是将娘娘您的眼睛治得万分妥帖。”
见宋喜径自犹豫，叶正云再度劝她。
“老夫同娘娘您有昔日里的渊源，而今又全心想为您效力。皇子安危要紧，娘娘您怎好轻信老夫以外的任何医官？”
的确，同其他太医相比，叶正云之于宋喜，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任何人都有可能妨碍到李凌霄的计划，但他们不会比叶正云更忠心听话。真到了将她的孩子换给李盈敏的一天，对宋喜来说，比起其他医官的变数，反倒是叶正云这儿更容易应对一些。
他过去在合香赛时，曾与她有过许多交集。宋喜清楚他是唯利是图的老油条，也因此有法子拿捏住他。
哪怕她这孩子并非温恒所出，但只要李凌霄肯保她，她的孩子就始终是皇子。既然叶正云所图不过功名利禄，怎不会尽其所能助她安胎？
反倒是旁的医官，宋喜未探底细，不敢轻易起用。
更何况叶正云哪怕再怎么利欲熏心，却从不曾害她，又反倒为了巴结她，曾帮过她良多。
无论是他有关奇楠的那番提点，还是为她解去那砒|霜之毒，宋喜都心怀感念，记得他的恩情。
既然他今日已相求至此，宋喜终答应下来，同意由他替自己安胎。
叶正云丢了在李盈敏那儿的差事，又从宋喜这儿找补回来，心中不无得意。
他捻着山羊胡子，踱步离开了长信宫，直道自己今日占尽先机。
若非他赶在宋喜初回宫中这日，同她说定了安胎之事，明日定会有其余同僚去皇上那儿讨走这份美差。
皇上同吕院使一并，对他误诊之事深有怨言，他如今已失宠于一众贵人。失了到毓庆宫请脉的差事以后，他翻身的机会，可全都在宋喜这里。
早先他便瞧出来，这小小的典膳好不简单。身为冯天厨的爱徒，内膳房的总管，从前有尚服局和司礼监在她背后撑腰，如今她更是暗上龙床，怀了成顺年间的头一位皇子。
叶正云笑眯了柳叶眼，心中赞自己慧眼识人，今后定能凭借着宋喜，前途无量。
温恒在乎的是李盈敏肚子里的皇嗣，大梁朝未来的真龙天子，而不是宋喜怀着的冒牌货。
宋喜指明了要叶正云为她安胎，温恒便就准了。那老糊涂如今连喜脉都号不出来，温恒不信宋喜与他能兴起一丝一毫的风浪。
因为叶正云说宋喜思虑过重，劝她多多散心，她便带上宫女水安去了御花园里。
昔日宋喜常守在南三所那儿，后来进了内廷，因供职在西南的养心殿，便也未曾有过空暇来这最北面的御花园好生游逛。
御花园假山花木、曲水廊桥，一步即成一景，既有鬼斧神工之造化，也有能工巧匠巧夺天工的修饰。
宋喜转过了一处石屏，刚想回头吩咐水安，随自己于此处坐下歇歇，却发现身后竟已无人。
此处石屏高低错落，宋喜面前的这一块正巧可供人倚坐休息。她想着许是刚刚穿过假山与照壁之时，她恰与水安走散，便独自坐下等着水安寻来。
这里静极，宋喜方一坐下，便听出了异响。
她仰头望去，最高的石屏上，有一抹雪青颜色。
顾落轻的衣摆，随秋风猎猎作响。他侧首，正眺望着远处，并不看石屏下的宋喜。
可他的功夫那样好，宋喜在此，他其实是最初就发现了的。就好比，此时正距此越行越远的水安，行迹那样可疑，顾落轻也看得明明白白。
但他偏不说与宋喜。
少年不仅仅是在生宋喜的气，更有些心灰意冷的漠然。
“你的腿，好些了么？”
宋喜记得她返乡时，顾落轻没来送她，是因为他在闹市上纵马，摔折了腿。
伤及筋骨，哪那么容易痊愈？宋喜算算日子，他如今许是仍未能大好的。
顾落轻没料到，宋喜与自己别后再见，说的第一句话，是关心他的腿。
齐光没同她讲，他被祖父打断了另一条腿，而后由家丁架回府中的细节。但仅仅是他在落马时，摔断了一条腿的事，她倒是也还讲些义气，记挂到了如今。
不过这一丁点儿的讨好，可遮不了她同野男人私相授受的劣迹。
“你自身难保，还有闲心管小爷？”
顾落轻坐在石屏顶上未动，居高临下，凉凉看她。
这把嗓，仍旧似若冰雪，敲打在宋喜心上，教她陡然生寒。
眼见着宋喜脸上变换了神色，顾落轻笑得更冷。
“温恒每日带一拨羽林军去长信宫中见你，是不是在找你孩子的生父？”
宋喜语塞，支吾难言。
顾落轻不再逼问于她，径自道出答案。
“什么‘皇长子’，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
李凌霄万分肯定的事情，如今顾落轻也说得这样笃定。
宋喜甚至有一丝隐隐错觉，似乎不止是李凌霄、顾落轻与温昭，好像她周围的所有人都明白，她的孩子并非皇子。
众人皆看得透这真相，可她一直以来，分明守口如瓶。
究竟还有什么隐密，是她所不知道的。这秘密使得许多人皆确信，“皇长子”不过是被虚构出的名堂。
顾落轻知道这皇子是假的，那么他也一定知晓至关重要的秘密。
宋喜有心朝他探问，却不料顾落轻率先开口问她：“你究竟怀着谁的孩子？”
“他……我不能说。”
“你不说，温恒就查不到了？”
顾落轻语带嗤笑。
宋喜却只是垂下眼去，为难地轻咬住唇。
“他有苦衷，不能与我的孩儿相认。”
“什么‘苦衷’？”
顾落轻再度冷声嗤笑。
“小爷我看，他就是贪生怕死！”
他一撑手，跳落石屏，立在宋喜面前。
因为离得近了，宋喜才瞧出来他冷漠的神情下，压抑得艰难的满腔怒火。
“若孩子是我的……”
顾落轻俯下身，与宋喜再凑近许多，托住了她的下巴，逼她直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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