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夜宵之121
哪怕再惧怕温恒，宋喜亦不打算将顾落轻拖下水来，倚仗着顾家的势力自救。
可未等她朝温恒讲明，她腹中之子不是顾落轻的，他便已朝着温恒跪了下去。
虽然顾落轻是臣，温恒是君，但二人从前便只是敷衍维系着君臣之礼，他并不曾像这样，对温恒恭恭敬敬地长跪于地。
骄傲不可一世的江东顾九，为了宋喜，沉下他的双膝。
“臣与宋喜，自初见之面，便已定情。彼时臣便同皇上您求娶过她，而今心意依旧，未有变更。”
温恒看着难得跪拜了他的顾落轻，怒极反笑，凉凉讽他。
“既如此，顾九你该当记得，朕曾经如何答你。”
“顾家不会准她进门，臣若真想娶妻，该求族长许一良配。”
“你都记得，还在这儿犯什么浑？”
温恒说罢，抬头，转而看向宋喜。
宋喜连忙也要跪他。
顾落轻却出言将她制止。
“宋喜你敢跪一个试试？！”
宋喜闻声一怔，不知所措地垂眼瞧他。
顾落轻并不看她，只是对她仍旧没有好气。
“我还没有窝囊得，要让怀着孩子的女人为我出面！”
他对着温恒深深叩首，复又开口。
“我顾氏族内之事，不劳皇上费心。臣今日只求皇上割爱，将宋喜母子归还于我。”
宋喜急急看向温恒，慌忙摇头。
顾落轻为她做到如此，她并非不怀感激。回宫已久，他做的甚至已远超苏淮，对她不可谓不尽心竭力。
他已经仁至义尽，宋喜不想要欠他更多。
义气之外，他再帮她，她又该拿什么还？是还情爱，还真心，还是还她自己？
这些，她早已经完完整整给了苏淮。
苏淮做不到如顾落轻这样，是她的劫，是她活该。但承受这一切惨重代价的，也应是她，而不是执意护她的顾落轻。
她不能看着顾落轻做傻事，意气用事地惹怒帝王，惹怒江东顾家。
顾落轻伏身跪地，宋喜摇头垂泪。
齐光远远地瞧着这一切，都已经分辨出来，此中隐情非比寻常，绝不是表象这样简单。
曾经共事，他多少对宋喜算是了解。
如果顾落轻真的是孩子生父，宋喜不会像这样摇头否认。该当何罪，她自然宁愿与爱人共担，而不是即使死到临头，也仍要对皇上嘴硬说谎。
顾落轻五岁便进了宫，温恒哪怕不懂宋喜，也是看得透他此刻一举一动的。
当他一反常态地跪了下来，温恒便已明了，他只是在舍身救她。
温恒心中有怒，是因为哪怕宋喜爱着旁人，顾落轻却还是甘愿替她受过。
宋喜简直就是红颜祸水，蛇蝎毒妇！
她如此淫|荡地勾引了野男人，与人家珠胎暗结，却又以妇人的身份，迷惑年少无知的顾九。
他这一整个皇宫，都只怕要被她搅得乌烟瘴气，才算完呵！
宋喜看着温恒久不开口，只是凉笑愈深，便心中更加不安。
她再管不了顾落轻对她的阻拦，提起裙摆，打算为顾落轻澄清，一个人担下全部的罪。
见她面有不忍，提裙欲跪，温恒倒是忽然开口，朝着顾落轻冷声出言。
“回去顾氏，只怕你要被罚跪祠堂。那便先在朕这儿提前试试，跪到朕满意了，朕就对你二人网开一面，君子成人之美。”
他倒是要看看，顾落轻究竟对宋喜有多长情。
此时不比春秋两季，哪怕是养心殿，也依旧消不尽冬日苦寒。
顾落轻是习武之人，再加上年纪尚浅，跪一两个时辰不在话下，但如果跪一整日呢？
他不答应放宋喜走，他便继续跪着？
哪怕犯浑，也该有个限度，他仗着自己是顾家嫡孙，就逼他成全他与宋喜？
他再怎么不中用，也是这大梁的皇上，是天下万民共主。
顾落轻年十有七，纵使从前恣睢无状，而今也该被挫挫锐气，及长折节了。
当年顾家将他送来了皇宫里，不就是想要温家代为管教他么？
若他真是宋喜孩子的父亲，温恒或许还会心有犹豫，顾及江东顾氏之面，将这二人成全。
但他太清楚顾落轻在做什么，遂不能由着他任意妄为，进犯皇威。
真对他处以重刑的事，温恒念着他毕竟没有大错，又还是顾家嫡孙，便也就姑且不提。
如此罚他跪拜，他不过是小惩大诫，给他个教训罢了。
皇上没有真罚顾落轻的意思，齐光在一旁瞧得明白，殿门近处的宋喜同样懂了。
这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原本不好收场，温恒肯讲些情理，不与顾落轻一般见识，宋喜简直恨不得谢天谢地。
大抵顾落轻跪上一会儿，便也就离开了。
那边温恒已赶她走，宋喜未再多停留，任齐光将她送回了长信宫去。
齐光与平涯换过了班，自去外朝，到御药房寻许久未见的鹦哥。
鹦哥如今事忙得很，毕竟新做了司药司的主事，又还替季秋堂照看大半个太医院。
若非适才养心殿闹出了那番场面，齐光倒也不会来烦鹦哥，耽误她忙于职务。
二人毕竟是对食夫妻，如此宫闱绝密，齐光就算嘴巴再严，可鹦哥面前他尚是知无不言的。
“你就一点儿不惊讶？”
鹦哥的反应，倒是出乎齐光意料。
听他说罢适才见闻，鹦哥面色如常，仍忙着手上活计。
“前面敏娘娘还没回李家时，喜嫔见天儿地朝毓庆宫跑。我既替季院判做事，和两位娘娘也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她将捣好的草药倒出，仔细装入瓷盅，继续对齐光解释。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宋喜那小姑娘，又是个七情上脸的主儿，这事情我多半都已经猜出来了。”
鹦哥半句也没提自家主子。
李宰辅对宋喜的孕事，知根知底。而她既然替主子他卖命，在宫里盯着敏贵妃和喜嫔，又哪里不知道“皇长子”有假呢？
关于李凌霄的事情，鹦哥虽只字未提，但齐光瞧她反应，已多少觉察到此事与李家有关。
当年鹦哥被李凌霄买去，他曾经亲眼得见。哪怕鹦哥从不曾对他表明身份，他亦知晓，鹦哥是李凌霄的暗线。
果不其然，还未等他再说什么，鹦哥已开口向他叮嘱。
“事情本来就够乱了，如今顾大人都要掺和，你便千万离他们远些，莫要被卷了进去，惹我担忧。”
此事中定有李家参与，背后形势绝不一般。
哪怕她前面说的所有，都是假的，是用来搪塞他的借口，但最后“担忧”二字，却是真情。
丫头她真心实意地关心他。
思及此，齐光朝着她毫无心机地笑。
本就是美到颠倒众生的脸，如今又这样发自内心地笑，鹦哥可受不起这般眼福，瞬时间红了两颊，带着羞意推他。
齐光顺势将她的手捉住，也不顾她指间沾着药末，便贴于唇上轻吻。
“哎……！”
鹦哥自然急忙要躲，他却不肯任她抽回手去，只将玉雪春葱般的指尖，浅浅吮入口中。
光天化日，堂堂司礼监提督，竟做这等以色侍人的淫行恶状。
鹦哥羞愤难当，想啐他“没正经”，却因他到底是自家菜户，半点也舍不得骂。
见小丫头对他容忍，这老色胚便仗着自己好看，拿一张绝色容颜得寸进尺，恃美行凶。
便在这御药房里，齐光就将入宫前他最拿手的花活儿，皆对他最爱的鹦哥使了个遍。
入夜，新年降下了第一场雪。
画眉陪宋喜在屋内打着络子，迷迭于殿外急得来回踱步，可良姜硬是不准他进去禀话。
“不是说，娘娘和顾九清清白白？”
良姜抱臂瞧他，非逼他说出，和宋喜不清白的，究竟是宫中哪个男人。
“既然他们两个并无情谊，娘娘凭什么去劝他？他乐意跪，便一直跪着好了！左右跪残了、跪死了，娘娘也不心疼。”
“男女之情没有，别的总还有啊，就说他为了咱们娘娘，可也算得上两肋插刀，一片义气忠情吧？”
“公公别当着我的面儿说笑，蒙我这初来乍到的小女子呢！”
良姜嘴上客气，背后之意，却毫不给迷迭情面。
“初来乍到又怎么了？姑姑您哪怕再如何年轻，可资历上，却远远深过奴才。娘娘须对他知恩图报的道理，姑姑不会不明。”
“我当然懂得，做人不能见死不救，恩将仇报。可也不能像公公您，信口开河，欺我无知，非把顾九觊觎娘娘的事儿，说成是讲究义气的朋友交情。”
良姜仍不肯放迷迭入内。
今儿迷迭要是不把宋喜的事儿都说清了，顾九便在养心殿那里彻夜跪着去吧！
雪夜里已然起风，宋喜本就畏凉，这会儿正蜷在炉火旁，昏昏欲睡。
门窗关得皆严，殿内温暖安静。
虽不闻良姜对迷迭之言，画眉却毕竟暗自留意着她。因良姜久不进来，她便推了殿门，向外瞧去。
迷迭不敢在入夜的皇宫之中喧哗，高声去唤宋喜，这会儿见了画眉出来，总算遇上救星。
“画眉姑姑，快去请娘娘移驾，顾大人仍跪在养心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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